陈警官回头，摸了摸我的头，苦笑一声：“谢什么啊，傻孩子，帮你们还不是应该的吗？”
说着，她压低声音：“你还是不想回家吗？”
我撇开脸不吭声。
见我摆出老态度，她就摆手：“算了算了，看你们俩过得还不错，我也不当那个坏人了。你好好说说她，我走了。”
回到房里，柳丹红还坐在原处，呆呆的看着申请书。
我在心里想了一下措辞，然后开口：“妈，我……”
柳丹红抬起头，眼圈红红的看着我，很愧疚的说：“小玖，妈对不起你。”
“额……”
柳丹红拉我坐在她身边，一改最初的不情愿，语速飞快的说：“你和陈警官说的话，妈都听到了。去上学吧！这个申请表还是一中的呢，你不是一直想上一中吗？能去的话，妈绝对支持你的！”
幸福来的这么突然？
“我真的可以去吗？”
柳丹红用力搂着我，在我后背上使劲儿摩挲，恨不得把我跟她揉在一起：“可以去，当然可以去，你想去就去……但是啊，小玖……”
她的声音带了明显的哭腔：“你一定会回来的，对吧？”
原来她在担心这个问题。
明明那么害怕失去女儿，但还是愿意放我去上学。
我也抱紧了她，很郑重的说：“妈，你放心，我肯定会回来的！”
柳丹红精神虽好，情绪却还是很容易激动。
一份入学申请书就让她如临大敌，搂着我一阵抽泣，最后我反复保证，还写了保证书盖了手印，她把保证书贴到客厅，反反复复的念叨：“你答应妈妈的，可一定要做到啊！”
我举起手发誓：“是，我保证会按时回家，如果没有做到，就罚我一个月没有肉吃！”
柳丹红一边抹眼泪一边说：“一个月是不是太多了？要不还是改成一星期吧……”
第70章 疤面
有陈警官从中调和，我的入学手续很快就办下来了。
柳丹红原本做的是扫大街、卖废品的活儿，自打发疯后就没再做了。不过在陈警官的帮助下，她又可以上岗了。
陈警官的安排是可以理解的，柳丹红虽然现在看起来正常了不少，但还是很容易受刺激。
柳丹红没什么文化，复杂一点的工作做不来，而扫大街跟人接触不多，更适合她一些。
学校通知，让我周一去报道。
于是，周一一早，陈警官就带着我和柳丹红一起去报道了。
把我送到教职员室，陈警官让我好好学习，然后就拉走了依依惜别的柳丹红。
陈警官一走，原本客气微笑的教导主任马主任转向我，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他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给人的感觉就是教导主任的样子。
他说：“苏玖，你应该知道，我们一中是云城的重点中学，别人挤破头都想进来。你连入学考试都没有参加，还是低保户，要不是陈警官跟校长是亲戚，我们压根不会接受你这样的学生。以后要加倍努力的学习，不要丢别人和自己的脸。”
“嗯。”
马主任的话说的没错。
要不是陈警官，我怎么可能用苏玖的名字来上学。
就算不为自己，我也应该好好学习。
见我还算乖顺，他的语气也有所缓和，把桌上的一摞新书往我这边推了推：“这就是你的课本，学校刚开学，没上几堂课，你最好快点赶上进度。”
说完，他又扭头，说：“白老师，这个新学生就放在你那个班吧，马上要上课，你把她领走吧。”
白老师是个年轻的美女老师，一身职业套裙很显身材。
她袅袅娜娜的站起来，拿上教案，没好气的说：“每次你叫我都没好事儿！”
马主任摊手：“反正你那个班也差不多是凑数的……”
接收到白老师的眼刀，他咳嗽一声，把我推过去：“行了行了，领走吧。”
白老师瞪了他一眼，然后又看着我，示意我跟她走。
我赶紧抱着一摞书，亦步亦趋的跟上去。
她一路上都在抱怨学校给她增加工作，压根不理我。
白老师是七（7）班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带我进去做了个简单的介绍，然后指着后排靠近垃圾桶的座位，说：“苏玖，你就坐那儿吧。”
说完，她又加了一句：“要是想调座位，就等下次月考成绩下来，前十名可以随便挑。”
其实班级后面还有好几个空座位，但是她这样的安排，明明白白的向我这些素未谋面的同学们传递了某种信息——
我是无足轻重的。
而且还是个差生。
有些大人，表达恶意的方法就是这样简单直白。
而小孩子，也理所当然的跟着残忍。
把我安顿完毕，第一堂课就开始了。
就算是重点中学，也免不了与人方便，你好我好大家好，这么一来，成绩垫底的7班就成了专门存放「空降兵」的地方。
在这个班级里的，要么家里有钱，要么家里有人，要么两者皆有，都摆着一张不好欺负的脸。
我在这群空降兵中，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说话少，声音小，又不得老师喜欢。
第一天学习结束，我已经被夯实了班级最低阶层的身份，而且得到了一个新外号：疤面。
因为我脸上有一条拆了线的伤口，肉粉色，相当明显，几乎纵贯右脸。
在厦城的时候，湛易寒答应过要给我做激光手术。
现在，也不用他假惺惺的关心我了。
疤面就疤面吧，反正怎么着都比在那个家里强。
放学铃响了，我背着书包，在同学此起彼伏的「疤面」、「疤面」调笑中，低着头往外走。
走到校门口，我愣住了。
柳丹红托腮蹲在校门口，也不知在这儿等了多久，丝毫不顾周围同学惊讶的神色。
她看到我，立刻冲过来，笑容满面的将我一把搂住：“小玖！妈来接你了！”
第71章 共谋生路
柳丹红的举动根本不是一个正常成年人能做出来的。
路过的学生和家长看着我们，除了好奇惊讶，还有好些捂嘴偷笑。
我往旁边扫了一眼，他们大多避开了，但还是有人看过来，对我们指指点点。
我扶着柳丹红，说：“妈，我们回家吧？”
柳丹红用力点头，给我展示她手里的袋子：“今天是你开学第一天，妈买了烤鸭，回去给你卷鸭饼吃。”
我说：“好。”
然后搀着她往家里走。
离开一中那条街后，瞩目度嗖嗖下降。
我跟柳丹红手拉手的走，问她：“妈，陈警官不是把你送走了吗？你什么时候在外面等我的？”
柳丹红已经迫不及待的卷了一只鸭饼送到我嘴边，脸上挂着简单明快的笑：“没多久，你看，烤鸭还是热的呢。”
我吃了一口，又推给她：“你也吃。”
柳丹红摇头：“妈不吃，小玖吃。”
“嗯。”
她亦步亦趋的跟着我，好奇的问：“新学校怎么样啊？”
“挺好的。”我把食物咽下去，“教导主任挺照顾我，班主任也给我排了好位置，同学……同学们也很友善。”
柳丹红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这样妈也能放心了。”
“妈，你以后不用来接我，学校离家这么近，我一放学就回来的。”
我并不是觉得柳丹红这样的妈妈丢人。
我只是觉得被众人用异样目光看的妈妈很可怜。
我不想让别人用那种戏谑、猎奇的眼光看着她。
柳丹红对我的话从善如流：“好吧，你不让去，妈就不去了。”
“还有，以后不要买这么贵的肉菜了，咱家钱剩不多了，再这么乱花钱，我们可坚持不到你下月发工资啊。”
柳丹红很欣慰的看着我：“小玖真会过日子呀！不过没关系，今天这钱是陈警官给的，你该吃就吃，不用担心钱。”
我无奈的说：“怎么能不担心呢？咱们只剩四十块钱了……”
我们俩就这么说着琐碎的家事，回到了半地下室的家。
柳丹红做晚饭去了，我趴在小客厅的矮桌上写作业。
第一天的课就让我感觉有些吃力。
我的进度比正常课堂落后半个月，语文历史之类的作业还好，抄抄写写就完事了，英语是我一直以来的强项，也不用担心。
最头疼的是数学。
今天学的是有理数的加减法，那些概念很绕口。
“正整数，0，负整数，正分数，负分数都可以写成分数形式，这样的数称为有理数。”
“π是无线不循环小数，不能写成分数形式，不是有理数。”
“有限小数和无限循环小数都可以化成分数，都是有理数……”
我对着课本上的笔记念念叨叨，柳丹红在小厨房里喊：“小玖，收拾桌子，吃饭了！”
“噢！”
我把桌上的作业收拾收拾，去帮她端饭。
但柳丹红不让，让我出去等着。
我在家就是被她娇养的小废物，暂时无事可做，开始卷鸭饼。
柳丹红的手艺真是没的说，随随便便就能做出三菜一汤。
她做的饭菜，卖相是比不上大厨的，但味道很正，我们俩的口味清淡，也算吃到一块儿去了。
吃过饭，柳丹红要出去捡点瓶子纸皮，补贴家用。
我看了看所剩无几的作业，说：“妈，你等等，我也跟你去。”
柳丹红看起来很惊讶：“你不是一直不愿意跟妈妈出去的吗？”
我说：“反正在家闲着也没事，不过你得等等我，我先把作业写了。”
柳丹红很高兴的点头：“好啊好啊！我等你！”
第72章 硬气
我以为新生活终于开始了。
谁知，第二天，我就跟同班的宋学诚干了一架。
他趁我中午回家吃饭时，把垃圾倒在我的桌子上，毁了我的课本。
我去找他理论，他不但骂我，还嘲笑我妈是疯子。
我就跟他打起来。
他的几个朋友也加入了，有的拉架，有的帮手。
最后，我们被两个闻声而来的体育老师分开了。
我鼻青脸肿自不必提，宋学诚也好不到哪里去，还被我咬哭了。
我们全被扭送到教务处。
马主任本来睡眼惺忪的，一看到我们几个进门，两眼立刻就瞪直了。
把体育老师打发走以后，我们在马主任面前站成一排，全都低着头。
只有宋学诚最为嚣张，一边哭，一边跟马主任控诉：“大舅！这苏玖是个神经病！我们不过聊了几句，她就突然发飙来打我！她怕是随她妈了，也有疯病！”
说完还举起胳膊：“她还咬我！”
马主任怒了，拿起一本书往他头上敲：“你给我闭嘴！欺负女同学你还有理了！我就不信你只是「聊几句」，人家就上来咬你！”
宋学诚愤愤不平的指着我：“明明是苏玖打我的！你干嘛骂我！”
马主任一边敲他，一边骂：“还！指！还！指！我！骂的！就是！你！”
马主任打了宋学诚几下，又把那群男生臭骂一顿，然后让他们滚蛋。
教务处就剩下我们俩。
他抽了几张纸巾递过来，说：“擦擦你那鼻子。”
我接过来，把糊在鼻子下面的鼻血擦掉。
他坐在位子上，一会儿摸下巴，一会儿挠头发，最后把眼镜摘下来，头疼的说：“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我攥着纸团，相对平静的把宋学诚干的那些「好事」说出来。
其实我是不指望马主任帮我讨回公道的。
刚才宋学诚那声「大舅」一出口，结果如何，已经很明显了。
然而，出乎意料，马主任并没有骂我。
他叹了口气，还帮我拍打衣服上的污渍，语重心长的说：“苏玖，你们这种家庭出身的孩子，在学校或多或少都会遇到类似的事。虽然打架不好，但我还是要说，这次你做的没错。你自己硬气了，别人才不会欺负你。”
我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马主任说：“我知道我那外甥是什么德行，家里把他惯的无法无天，这次让他吃点亏也好。这事儿真要论起真儿来，你也不占理，回去好好洗洗，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呃……”我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怎么了？对我这安排不满意？”
我哽咽出声：“他毁了我的书……”
打我骂我，我都没有关系。可是，那些书是柳丹红用血汗钱买的。
她要工作三天，捡十麻袋的瓶子，才能买起这一套课本。
马主任松了口气：“这好办，教职员室还有一套多出来的，回头我送给你就是了。”
我一听，雨过天晴，立刻就不哭了。
马主任看到我的反应，无奈的摇摇头，又冷不丁的笑了一声：“看不出来呀苏玖，你一个小姑娘这么瘦，一打四居然还稳占上风啊。”
我听他没有责备的意思，就擦擦眼泪，说：“是他们先打我的。”
“好啦，好啦，这次我就不给你们记过了，但是下次你们可就得小心点了……我带你拿课本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