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眼。
我现在依然清晰记得她转身一撇的平静,没有笑容,没有垂泪,仿佛她只是想顺口告诉自己的丈夫和女儿,她要出门了。
她要永远的出门了。
然后她纵身一跃。
她甚至都没没等到自己完全转正身体就已经将自己向深渊抛去。
在她纵身一跃的瞬间,冷青云捂住了我的眼睛。
但从他狭窄蜿蜒的指缝,我依然看清了悬崖之上母亲纵身一跃之间被风鼓动的长裙。
我没有哭,我的喉喽仿佛已经被封印了一般,声音已经发不出来。
所有人都向悬崖冲去。
而我没有,我一个人独自回家,继续我未完的游戏。
我知道,此时此刻,她只是得偿所愿永远的沉入水底了。
冷青云终究还是没有放过她,他一个人撑着他的一叶扁舟,在这片悬崖之下的深渊之水里打捞了三天三夜。
那把烧掉我的母亲的火也是冷青云亲自点燃的,我站在远处,他站在烈火旁,一个人边哭边笑,哭够了就大笑,笑够了继续痛哭。
火灭了之后他一个人将我的母亲装到了一个盒子里,朝我身后的二叔招了招手,从此以后冷家就是二叔当家了,当天晚上我就跟二叔回到了他的家里。
第二天清晨二叔带我又来到这片悬崖,雾霭沉沉之中冷青云带着我母亲的骨灰正准备划向大海。
再看一眼你的父亲吧,他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
二叔对我这说着,已经跪身向冷青云远逝的方向连磕三头。
长兄如父,他可能又失去了另一个精神上的父亲。
我笑着转身就往回走。
既然已经不再回来了,我又为什么要多看他一眼?
但转过身我就已经明白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两个人我已经彻底消失了。
就在这片悬崖上。
就在这片大海里。
我永远的失去了他们。
永失我爱。
可是我不明白,他们曾经青梅竹马,他们曾经举案齐眉,他们曾经相濡以沫,他们曾经辉煌与共,但他们还是说不爱就不爱了。
爱情是否本来就可以如此随意任性?如此漫不经心?如此不堪一击?
这个男人可以在母亲苦苦哀求之下决然而去,而为什么又要在这个女人猝然长逝后为她青灯黄卷漫长夜,木鱼袈裟了此身。
庄公子你也是男人,你能不能告诉我答案?”
冷冰洁说道激动之处,情绪已经起伏不定,质问庄严的语调里已经没有了冷若冰霜的仙气,而是充满了人间烟火的不甘。
庄严这个时候已经不能继续保持沉默了,虽然他不知道冷冰洁为什么会突然告诉自己父母双亲的故事,也许只是因为今天是母亲的忌日,站在这片悬崖之上难免触景伤情,再冰封千里的冰山终究也会有被情感裂开心扉的时候。
无论如何,现在已经到了该开口的时候了。
“青灯黄卷漫长夜,木鱼袈裟了此身,冷先生肯定是深情重义之人,但最终选择皈依佛门肯定有他不得已额苦衷。”
庄严心中酝酿许久才慢慢说出此番话来,这句话当然只是一句无关痛痒的敷衍,毕竟庄严现在还拿捏不住冷冰洁此番言语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另有所指,所以他不能轻易表达出自己的态度,亮出自己的底牌。
他不能因为冷冰洁说冷青云是自己最恨的男人,就为了顺从她的意思彻底贬低冷大,因为有恨就会有爱,恨多由爱而生,冷冰洁可以说冷青云是自己最恨的男人,但别人如果说他半个不字,可能顷刻之间就会死的很惨了。
庄严也是有女儿的人,他自认还略懂一些女儿对父亲的心事,我可以说我的父亲多么多么不好,但别人敢说他半个不字,我就要和你拼命了。
“不得已的苦衷?”冷冰洁竟然逆着扑面而来海风冷笑了出来。
“大人们都有不得已的苦衷,而孩子呢?一个十岁的女孩子呢?他们有没有为孩子想过?他们有没有问过他们十岁的女儿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甚至她什么都没有做,就已经家破人亡了。她有苦衷又能怎么样?
她该向谁开口?她开不了口。即使她开口了又有谁会听呢?
弦断有谁听?成人都忙着续弦,有谁会听一个孩子的请求?
大人们说不爱就可以随便分开了,但孩子却要被他们所谓的爱情生生劈成两半。
成年人在爱情里有多潇洒,在孩子眼中就有多无耻。”
第71章 :命运是不公平的
冷冰洁的这句总结如一捧刚刚从冰山深处掬起来的冷水直接浇在了庄严头顶。
醍醐灌顶。
冷冰洁的童年是不幸的,但自己的女儿即将迎来的又何尝不是如此?
成年人在爱情里有多潇洒,在孩子们眼中就有多无耻。
冷冰洁的这句总结一针见血,入木三分。
“我虽然不能对你的经历感同身受,但我完全认同你刚才的那句总结,因为我也有一个八岁的女儿和一段马上就要结束的婚姻。”
庄严缓缓对冷冰洁说出了自己的由衷之言。
“呵呵,大人们总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和随时可以结束的婚姻,反正八岁的小女孩也只有接受你们为了伟大的爱情所做出的任何选择,毕竟这是你们的自由,但我却忽然想替你们的女儿对你们说一句:去特么的自由。”
冷冰洁的讽刺没有丝毫遮掩的意思就直接朝庄严扑面而来。
去特么的自由。
庄严现在只想把冷冰洁的这句粗口转送给陈晓梦。
是的没错,大人们的婚姻是自由的,但有谁会去真正在乎一个孩子的感受?
“你说的对,大人们永远可以找到分开的借口,孩子却只能接受跟狗随狗的命运,这不公平。
虽然这场已经死亡的婚姻不是我的原因造成,但作为当事人我决定亲手为它盖上最后一块棺材板。
有些事情对男人而言是绝对不能被原谅的,虽然这件事情受伤害最大的其实是孩子而不是男人本身。
但这就是事实,不论你是否接受得了这也是我们父女必须接受的命运。
命运是不公平的,无论你何时成人这都是成人生活的第一课。
我爱我的女儿,我爱她甚过我的生命,但我也不会因为我爱她就违心的把她已经触碰红线的母亲留在这段婚姻里。
是的,我曾经只爱她,我不折不扣的爱过她十年。
是的,我承认我还爱她,但我已经决定放弃她了。
婚姻里如果没有忠诚,婚姻的价值就荡然无存。
作为一个父亲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女儿留在身边,即使粉身碎骨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我可以为了女儿暂时屈身在这片泥泞的沼泽里,但一旦时机成熟我会毫不犹豫的抛弃这段婚姻。
我可以答应我的女儿终生再不婚娶,但我接受不了去忍受一个已经丧失底线的那个被称作妻子的陌生女人。
我曾经也是一个惜命如胆小甚微的人,但我的婚姻翻车之后我立刻下定决心宁愿拼了这条狗命也要去争取您的那笔100万的美金。
我承认我需要这笔钱,我现在需要很多很多钱,因为一个父亲要用这笔钱去争取他的女儿。
当然这也得感谢您和您的冷氏,蝴蝶谷矿业公司已经让我有足够的筹码去法庭上争取我的女儿。
她必须属于我,没有她,我就会死。”
庄严的语调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肯定,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
“胡蝶谷矿业是你应得的奖赏,冷氏作为受益者也同样感谢你,这你不必客气。
但我想多问一句,如果你的女儿最终选择跟她的妈妈呢?”冷冰洁一直在听着庄严的陈述现在终于又是灵魂一问。
“她选她的妈妈?”庄严复述了一遍冷冰洁的问题久久没有说话,他忽然就感觉自己一想到这个问题就已经心痛的不能自已。
如果女儿最终的选择是陈晓梦,庄严该怎么办呢?
告诉她自己母亲的丑事?这对孩子公平吗?还是眼睁睁看着陈晓梦将女儿和自己的命一起带走?
他不知道。
“如果她选择终生不嫁,而且我的女儿也选择跟她,那我应该会同意的。如果她做不到,我就会想尽办法把女儿留在身边的,也许会鱼死网破,也许会不择手段。
或许你觉的这样不对甚至有点无耻,但你可能永远不会不会明白一个父亲只有把女儿留在自己身边才会安心的那种心情,这比杀了他还要更加让他难受。”
庄严的声音在夜风中已经有点走音,但却透露出一股不达目的至死不休的坚决。
“你是一个好父亲, 我甚至都有点羡慕你的女儿了。”冷冰洁的语气已经平静下来了说道。
“她确实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天使,满足了我对所有美好的想象,但现在的您其实才是所有女人羡慕的对象。”庄严也回过神来不失时机的奉承了冷冰洁一句。
“她们羡慕的只是冷氏集团的权利而已,就像所有人都羡慕嫦娥,但却没有人愿意忍受广寒宫天阶夜色凉如水般的清冷。
不论如何我得对您说声抱歉,我可能无意之中冒犯了你的隐私,这都是你自己的故事,你却对我讲了出来。”
冷冰洁转身对庄严说道。
“我也是有感而发,这件事情我在心里也憋的太久了,今天也终于可以一吐为快,我应该谢谢董事长给我这个机会的。”
冷冰洁依然只是冷笑了一声仰头去看漆黑的夜空。
“也许你说的对男人有时确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个我心中的秘密。
其实后来我才知道父亲离开我的母亲也是因为她做了对不起父亲的事情,而父亲却始终没有告诉我而选择把这一切都默默忍受了下来,孤身皈依佛门二十余载。
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我,而我却用我的方式恨了他二十年,二十年来我从来都没有去看过他一次。”
冷冰洁的声音中有一种说不出口的自嘲和讽刺。
“也许你的父亲有他离开的理由,但我永远不会苟且同意他把你一个人留给二叔的做法,也许你的母亲确实错了,但她已经选择用生命去赎罪,而你,是无辜的,他不能这样对你,这不公平。”
“但你刚刚已经说了,生活本来就是不公平的,有的人天生就可以锦衣玉食,而有的人却只能沿街乞讨,所以其实我也没什么需要抱怨的,二叔其实比冷青云更像一个父亲。
其实今天我让你陪我到这里来不是让你听我讲故事的,但却不知不觉间就把故事讲了出来,也许你真的是最合适听故事的那个人。
你知道的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我让你陪我来这里只是为了了她一个心愿。”
冷冰洁说着已经看向远方的大海。
庄严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来接冷冰洁的这句话了。
冷冰洁带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了她母亲的一个心愿?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曾经答应过她有一天我会带一个男人来这片悬崖看海,我想如果上天有灵,此时此刻她应该可以看见你了。
庄公子。”
冷冰洁的一声庄公子明显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冰冷而且带着一丝意有所指的暖意。
这座冰山难道真的已经开始慢慢消融了。
是春天要来了吗?
第72章 :繁华三千东流水
冷冰洁说完已经转身朝老屋走去。
庄严在原地愣了三秒钟立刻转身跟上了冰山的脚步。
冷冰洁说带庄严来这片悬崖来看海是为了了她母亲的一个心愿。
但她却为庄严讲了一个萦绕自己心头的故事。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冰山自然也不是一日就凝结成冰的。
她母亲会看到吗?
其实看到或者看不到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冷冰洁想让她母亲看到。
但冰山此番举动是意欲何为呢?
庄严不想去猜也猜不出来。
即使能猜出三分他也强迫自己不要多想其它七分。
他现在还有更多的迫不及待的事情等待自己去做。
世间繁华三千东流水,每一瓢都是红尘,每一口都是因果。
……
老屋的灯还亮着,庄严和冷冰洁一起走进屋里的时候胡蝶和胡缨正坐在桌前。
胡蝶的左手捧着一朵相思的红花,右手和端坐在她对面的胡缨一样正端着一个青瓷的小碗。
碗中鲜红的液体在两人的推杯换盏之间荡漾出来就像情人的血。
“这怎么还给喝上了啊?”庄严连忙问站在他们身旁为他们俩不停倒酒的吴钩。
胡蝶脸上已经泛起潮红,但胡缨的脸色却愈发苍白。
“师父,你们终于回来了啊,奶奶,快拿碗来,我要敬我师父三大碗,不行,还要再敬冷冰洁三大碗。”
胡蝶已经明显的酒意袭人,竟然直接开始直呼冷冰洁的名字,对着一脸慈爱的站在众人身边的胡缨的奶奶喊道。
胡蝶说着已经拉住庄严的胳膊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我师父已经来了,今晚咱们俩之间一定要分个高下。”胡蝶说着已经一只脚站在凳子上指着对面的胡缨说道。
胡缨看来也喝得不少了,冷冰洁进来她竟然也理都没理还是端坐在凳子上举着她的酒碗。
“倒酒啊,吴哥,你不敢看我难道连给我倒酒都不敢吗?”
胡缨看都不看众人一眼只是大喊着“把酒倒满。”
两个小女子看来真的是对飚起来了。
“你怎么也不拦着啊,兄弟。”庄严看着身边的三个空坛皱着眉头对吴钩说道。
他真的有点急了,这么喝,这不是喝酒,这是在拼命啊。
“你们走后她们签完合同胡蝶就问有没有酒,要喝一点,正好这里有胡缨奶奶自己用相思花酿的花酒胡缨就拿了出来让她尝了一尝,这下好了,两个女中豪杰拼起来了,这两个可都不是我能拦住的主啊,大哥。”
庄严明白吴钩说的实话,这两个女人若要真拼起来,在场的人可能都只有看戏的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