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厚长——王小凤
时间:2021-12-31 15:19:44

  “你知不知道,你一个农村孩子能在这里打字都是你家祖坟冒清气了。”我没有想到,一个学识渊博、阅历丰富的单位领导竟如此言语,我立在地上瞠目结舌,我不知道这句话的立意,我不知道我该怎么接话,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被人审问,我还没有经验处理这样的事件。
  我都说了,我知道我说的话不对了,但我希望作为领导的排骨男听到我的解释能原谅我的怠工。
  我说我的身体不舒服,不仅没有得到排骨男的谅解,反而更加激化了他的怒气。
  “你别找理由,能不能干,不能干走人。”排骨男很坚定的下了逐客令,仿佛我是他雇佣的长工。
  我虽是农村孩子,在城里人的眼里,我的身份也许是卑微低等的,可是我的人格和你们是同等高贵的,甚至是有些人不能攀比的。排骨男总计说了这两句话,将我直接推到了死角。我骨子里的反叛精神升腾着,升腾着,我何曾这样被人侮辱?过去的日子里,我是被捧着、被宠着长大了,我说话何曾伤过人?即使让我生气流泪的畜生——淘气羊,我也不曾用狠话伤害过,生命都是有灵性的,畜生都知道主人的好,何况有思想的高级人。
  我的激动超过了排骨男,我的激动来自于思想上的侮辱,排骨男的激动来自于我的漠视,潜在的战火即将燎原了,我的战斗力爆发了。
  “不干就不干。本姑娘还不伺候了呢。”我又说出了心底那不负责任的话,我以为我是在为排骨男打工,我抓起我的背包准备傲然离去。
  “把办公室钥匙拿来。”排骨男傲视凌然的决绝的讨要。
  听说交钥匙,我的心突然下沉,我没想把自己置于死角,话赶话说到那份上了,我也是有尊严的,我那不值钱的自尊鼓动我交出了钥匙,我没有抬眼去看排骨男,我背着包,愤然离去。
  踏出大门,悔意迅速席卷了我的全部思想,我潇洒的出走,是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的。我刚刚把工资欣喜的交给母亲,我这就从办公室愤然出走,我不能回家,城里我没有栖身之地,我知道我为那不必要的自尊闯了祸,怎么办?回去请求绝情的排骨男拿回钥匙,我那廉价的尊严赫然警告我决然不能那么做,我站在街上真是穷途末路哦。
 
  ☆、第 7 章
 
 
  天气真是晴朗,水蓝的天空空旷无垠,我的纷乱情绪被那天空的安谧抚平了。我的心情豁然好极了。我徘徊在街上,我开始思考我下一步该怎么做,我不能离单位太远,我得在同事的视线里活动,尤其是在排骨男的视线里晃动,我的大脑忽然开窍了,这里是政府行政机关,不是排骨男的个人工厂,是排骨男是没有权利辞退我的,我不是来给他个人打工的,我是通过分配程序来这里工作的,他对我只享有暂时的管理权,我这么个大活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没了踪影,我猜想他平息怒气之后一定恐慌至极,我哑然失笑起来,一个多月的工作经历,我竟会突然聪明起来。
  我不能就这么在街上走着吧。我在街上能做些什么?
  我是个个性非常独立的女孩,我从不畏惧苦难,我在街上徘徊了一阵,我想起我的工资零头还揣在我的口袋里,我知道我有事情做了。
  我顶着光芒,一路小跑着赶到了客车站,到省城的公共大客车即将如时出发了,我以最后一秒的时间坐上了开往省城的客车。
  省城的某些副食批发市场,某些服装批发市场等等场地,对我来说,应该比某些省城的本地人还要熟悉,我已然是这些地方的老主顾了,壁橱副食部虽然已经成为我的记忆了,但我还是心系副食批发市场和服装批发市场这样的批发市场,收获的意识已经刻在我的灵魂上了,生生不息的跟着我行走人间。我下了客车,像抢食的小公羊飞奔向火车站附近的小商品批发市场。
  除了回程车费,我用兜里的所有钱批发了一些儿童玩具,儿童玩具的批发价很便宜,简直是一本万利的小生意,几毛钱几分钱的本钱也很适合我兜里的钱数,我坐在汽车上根据兜里的钱数预算之后作出了批发玩具的选择。
  说来惭愧,我在这里居住了四年时间,除了批发市场,几乎不知道任何名店美景,仅仅跟同学逛了一次商城,却不知道商城在哪里,从哪个门进去的,从哪个门出去的,因为没有实物表证,至今我都恍若梦中,我是否和同学去过那里。
  我拎着鼓鼓的大号编织袋,吃力的挪动着脚步向车站走去。除了车票钱,我兜里没有一分钱可让我支配的了,我不能像那些真正的进货人大方的雇个人力车,幸好我有很强大的力量,那么好吧,没有工具能减轻我的负荷,那就使用我这超强的力量吧。
  小商品批发市场距离车站500米的路程,我足足用了三十分钟的时间将我的货包放进了车里的货箱,我筋疲力尽的倒在了车座上,我的力量用尽了,我的精神却正在旺盛的飞扬。我来的时候已经看好了适合我摆摊的地段,我没有什么可考虑的了,我还真是心宽,车子还没有发动,我就已经睡着到那梦里做我的生意去了。
  从我的单位出发到省城,大概需要两个半小时的行程,同事们下班的时候,我在路边的地摊生意已经有人光顾了。我无法预测我走之后,会发生什么状况,我多想碰到一个我认识的或认识我的同事,看看同事见到我摆地摊的第一反应,我就能判断我的离去在单位会造成什么样恶劣的影响。这其中,我还有另一个小私心,我希望有一个我认识的或认识我的同事将我摆摊的事反映到局长那里去,局长派人来找我回去,我就立刻跟着回去,排骨男毕竟是我的领导,是我的兄长,我得照顾到他的颜面,都说颜面是男人的生命,我受点委屈不要紧,我不能扼杀排骨男的生命。可是,直到天黑收摊,我也没遇见一个我认识的或认识我的同事,我不知道单位的情况了。
  天黑了,确切的说,快到深夜了,街边烤地瓜的老伯伯已经将炭火熄灭收摊回家了,能在街上为我这无根行客作伴的没有了,我不能在街上久留了,黑漆漆的路口渗透着一股莫名的恐惧,我望着漫天的繁星,我真想飞到天上去睡一觉。
  怎么办?怎么办?我是女孩,一个妙龄女孩,一个面容娇美的女孩,我总不能像流浪者一样将自己置身于那危险的桥洞下吧。我虽然什么苦都能吃,但这样的情境是我没有经历的,我不能应对了,我得求救了,我在排骨男眼里,也许不如他脚下的一只猫一只狗,可是对于我那至亲的父母,我是他们的天,是他们的全部,我不能让自己的身体出现丝毫的闪失。也许颜面对排骨男高于生命,但是,即使用我那带着泥土的脏脚踩了他的颜面,我也不会要了他的命啊,我的意外离岗却一定会要了我父母的命,我非常明确我在父母心中的重量,那是我永远不能及的。
  我硬着头皮敲开了单位的大门,敲开了值班室的门。值班的是一老一少,老同志是一个业务部门领导,名叫李海,我叫李叔,和我同在一楼办公,少的是老同志的下属,比我大不了几岁,叫刘洋,我叫刘哥,幸好都是我认识的,他们的审核业务都得经过我的打印,所以我们已经算是很熟悉了。
  我背着包,拎着装着玩具的大号编织袋,傻傻的站在了被我惊扰的李叔和刘哥面前。我知道,我此时的农民进城的形态在我身上一览无余了,可惜,我拿的不是当地的特产。
  “你,你从家里来?”李叔疑惑的问我。
  “嗯,可是我把钥匙弄丢了。我没地方住了。”我心虚着轻轻的说,我觉得,我的状态就是从家里来的,我这么说更能让眼前的人相信我的话。
  “哎,那上我办公室吧,这是钥匙。”李叔没有怀疑我的话,我住进了李叔的办公室。
  颜面是男人的生命,对我这个小女人来说是狗屁,我如果要了那狗屁颜面,那我就真的有可能不复存在了,也不能舒舒服服的睡在床上了。
  “脸皮厚吃个够”,这是奶奶生前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算是尝到了甜头了,这条生路真的不错,我打算继续发挥它的良好效应。
  我秉着“脸皮厚吃个够”的信念,上班前,我在李叔的办公室瞧见心姐出现之后,我立马跟着心姐回到了打字室。无论排骨男怎样对我,我都得回来,我不能仅仅因为他的领导方式而葬送我的大好前途,葬送我家族的荣耀。吃亏是福,我总是怀疑母亲对我常说的这句话,吃亏了就是吃亏了,还有什么福份呢。经过这次经历,我好像有点明白母亲的话了。就是嘛,领导说两句骂两句又能怎么样,受点小委屈又能怎么样,我能失去什么呢,如果我压着不让我那点小尊严怂恿着我离去,我又怎会跑到街上流浪!我终于了解“不谙世事”和“阅历丰富”天上地上的差距了,换作是阅历丰富的李叔,他一定会化解了那份尴尬。
  我像没事人似的回到了打字室,我不知道排骨男是怎么和心姐述说我的空缺的,也许并没有说,也没有必要非要和一个下属交代我的空缺,心姐并没有过问我昨日的去处。排骨男经过我的办公室,看见我坐在打字机前工作,面无表情,看不出想法,我觉得我被赶走还能主动回来工作,这也意味着我的妥协,排骨男应该体谅我的屈尊顾全,我觉得我的分析应该是准确的,至少我的感觉是安静的。
 
  ☆、第 8 章
 
 
  我是一心至纯的善良的孩子,我的想法都是美好的。我的美好想法却破碎在下班前心姐被叫到排骨男办公室的那个时刻。工作近十五年的心姐被解雇了,原因就是心姐是临时工,是排骨男唯一有权利解雇的一个员工。
  心姐很悲伤,回到打字室什么也没说,眼泪却不停的掉下来。在单位工作了近十五年,听说是只为了等待机会转成工勤编,心姐很悲惨,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没有等到她想得到的,却为工作弯曲了手指,弯曲了颈椎,弯曲了胸椎,弯曲了腰椎,累花了双眼,心姐才刚刚三十岁。心姐的痛苦除了家人,也许只有我了解了。看到心姐的悲伤,我那刚刚安抚的情绪又在升腾了,我的打字水平还不能完全独立承担整个单位的打字任务,心姐是我的依靠,这时候解雇心姐,对我也是不公平的,我忽然觉得这是排骨男对我的报复。我的尊严放不下了,之前的想法全都从脑海中抹掉了,什么脸皮厚吃个够,纯粹扯淡,我以为我厚着脸皮回来了,应该算是扯平了,不能再计较那点脸面的事了,我的想法太天真了,谁知等待我的将是更大的风波呢。
  强烈的愤怒占据了我的整个思想,我也不顾“冲动是魔鬼”的禁言了,我带着满身的火药味冲进了排骨男的办公室。
  “你什么意思?我都说了不是我不干活,是我晕倒了,是我对打字机的辐射过敏,你明知道我一个人在打字室是忙过来的,为什么这时候要解雇心姐。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你直接说,用不着解雇心姐。”我像倒豆子似的哇哇说完,转身就走,不容排骨男插话。
  我真是被魔鬼附身了,对排骨男说完话之后,我直接冲到三楼的局长办公室。
  毕竟局长没有惹怒我,所以我走进局长室的时候强压了我在楼下的怒气。
  “您好,李局长,我是新分来的宇文葵花,作为新的成员,您一定知道我的存在,我本不应该来打扰您的,但是我遇到了难题,我对打字机过敏,我还得适应一阵子,全局就这么一台打字机,打字室的工作量您是知道的,像我这样一个新手,是一定忙不过来的,所以我来请求您,不要辞退心姐,毕竟她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十五年了。”我的语气很平静的对李局长说。
  李局长还没有开口说话,排骨男不知道什么时候猫一样坐在了李局长办公室的椅子上。
  “李局,是童心美自己提出来不想干了。”排骨男抢话说。
  “你心里是怎么合计的你自己知道。你这是公报私仇!”我的怒气再次被排骨男点燃了,少女的矜持在局长面前完全被愤怒遮盖了,我毫无礼貌的喝断了排骨男的话。
  也许真是我的无理野蛮激怒了一局之长,李局长开口说的话里带着对我的不敬。
  “我怎么没听说过打字机还能过敏呢。”李局长冷冰冰的质疑我。
  我听出了李局长话中的讥讽,我越级找到李局长就是摇尾乞怜来了,可是我没有从李局长的表情、从李局长的话里听到对我的怜惜,反而还对我的出现表现出了厌烦。李局长的冷硬态度让我用不着压抑我的怒气了,也已经没有所谓的理智来管理我的情绪了,局长是多大的官,主任是多大的官,已经不能束缚我的卑微了,愤怒的火气将我整个燃烧了,我将心底冒出来的傻话直接吐给了李局长。
  “没听过不代表没有,是你没学到!”我对真正对我有生杀大权的李局长说了这样激进的话,高高在上的李局长一定是没有想到过,会有人能不顾他的身份地位而冒犯他的权威,我想除了我这农村傻孩子,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我的话不经斟酌出口之后,是李局长和排骨男始料不及的,李局长不知道出于什么反应没有说话,我知道是被我的话呛到了,片刻寂静之后,排骨男按奈不住了。
  “你别找借口,干不干都得干。”排骨男高声对我吼道。
  我来找局长诉苦伸冤,排骨男在这里横踢乱打,加剧了战火,看情形,我那悲剧的结果是必然的了,我那驯羊的厉害劲全来了,我忽的站起来。
  “你什么意思,你雇我来的吗,动不动就赶我走,说收钥匙就收钥匙,我是农村孩子怎么了,祖坟冒青气怎么了,我凭什么在这打字就得给你烧高香,我也是妈生父母养的,我凭什么让你来管教让你来折磨,我来找局长,我是为心姐来的,你来干什么?你是怕我跟局长说你,说你对我公报私仇辞掉心姐,那么正好,我正式跟局长请求去扫地,我这农村孩子能在这里扫地都是祖坟冒清气了。”我噼里啪啦不缓气的把话说完,起身就走。
  “哪儿都别想去,就让你窝在打字室。”李局长以绝对权威者的姿态绝情的对我说。
  父亲总是告诫我,“遇事冷静,言多必失”,我遇事冲动了,我多言多语了,这句话的后果立马兑现了。
  我还用着学生有问题老师来解决的心理模式处理工作单位的事情,我怀念我的老师为我传道解惑的岁月。
  李局长对我的强权否定,对我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悲愤涨满了我的情绪,我的心装不下我的委屈了,我扭转不了乾坤,我自不量力了,我自讨没趣了。我是谁啊,敢在这权利集中制的行政机关里发表自己言论!我离开那个审判我的屋子,眼泪忽的奔流出来,在家我是父母的乖乖女,在校我是老师的好学生,在别人眼里我是好孩子,在畜生眼里我是好主人,这样的悲愤情绪我没有过。我大脑一片空白,理智早就不在我这里了,我收控不了我的泪水了,我悲号着本能的向楼下狂奔而去。我的哭嚎声一定是这座百年老楼最恐怖的声音,一定吓坏了楼里的同事,我在一楼的台阶上晕倒抽搐的时候,我在最后一眼中看到很多人站在一楼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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