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答应得这么爽快,周蓝高兴得都忘了她此行来医院的目的。从小的时候,她就佯装自己没心没肺,大大咧咧,只强迫自己凡事往好处想,后来装久了,反倒成了习惯。这算不算是命中注定?
她果然忘了要去照胃镜,但是在白澈上班的期间她却回了趟家拿了一样东西过来。白澈下班后他们一起去了一家西餐厅,人不多,他们找了最安静的地方坐着。有时候想想周蓝自己也觉得奇怪,其实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话想要对白澈说,但偏偏还是来了。白澈见她一直望着自己出神,笑了一下,然后把菜单递给她。
周蓝刚想说随便吃什么都行,但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改变了注意,喜欢什么就点了什么。她微微叹了口气,很轻,但还是被白澈听到了。
“很多事情,发生了就发生了,但不要把结果想得那么坏。”白澈轻轻提醒她。
“已经是坏结果了,不想开也没办法。”周蓝笑着说。
“你在担心什么?”白澈问。
周蓝有些疑惑,他不是已经知道自己患癌症了么?还明知故问?但一想,当时自己的病历已经放在自己包里了,他总不可能翻自己的包吧。
白澈望着周蓝,语气沉稳:“你昏倒的时候,我给你做了全身检查。”
“哦?所以呢?”周蓝几乎是立即脱口而出。
白澈好笑地望着她突然全身竖起来的不安:“然后发现你肝火很旺。是不是最近的生活不规律,心情压抑积郁?”
“没有啊。”
“那就是经常熬夜了?”
“……这个好像是。你没发现别的吗?”
“发现了。”白澈微笑着,波澜不惊的语气。
周蓝忽然觉得他这个笑容有些可恶,但她不想听他亲口说出来,有些闷闷地吃了一口水果沙拉,立马转移话题。视线透过窗外却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周蓝和那个人四目相对,她有些意外,但很快明白了什么。
这个人总是和自己争,现在也要和自己争……幸好她啊,及时脱身。
“外面好像有个人一直在看着你。”
“是吗?”
白澈回过头,却没看见人,那个人已经走了。白澈见周蓝有些失神,忽然开口说,“你知道它的含义吗?”
周蓝一头雾水,才发现白澈原来是指她脖子上的这个蓝花坠子。
“这种植物的花语是健康的意思。”白澈告诉她。
“是吗,健康啊。这是笑笑送给我的。”周蓝说,又望着白澈,忽然扬唇,“白澈,其实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白澈只是静静地望着她,脸上依旧是和煦的笑,不说话。
周蓝败下阵来,好吧,她承认这个男人的确有吸引力,一眼就看透了她。周蓝用不知是酸还是苦的语气说:“笑笑送我这个坠子的时候,说这个坠子会保佑我好运,而且说我和小时候送她蓝花的那个人也许会有缘,所以我想试试,不过看来这个人不是你。”
白澈想起了七岁时的一桩遥远的记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不是我,总有别的人。”他说。
没想到这个别的人恰如其分地来了。
这时周蓝的手机响了,是池依笑打来的。周蓝望了白澈一眼,又去接电话,“恩……是的……什么?”
周蓝的语气变得异常激动:“……他来了?!怎么会……好好好,我马上过去。”
“有急事?”白澈问她。
周蓝此刻的心情真是复杂的,她点了点头说,“有个朋友过来了,今天真是不好意思。”她从包里把刚才从家里拿过来的那样东西交到白澈手上,希望他如果有机会的话,就转交给池依笑。
“怎么不亲自给?”
“也许没机会了。”
白澈没再说什么。
只是周蓝临行前,白澈对她说,“以后要养成好的饮食习惯。”
“我会的,白医生。”
“还有,这段时间吃得清淡一点对胃溃疡比较好。”
“好。”
周蓝起身准备走了,忽然意识到白澈说了一句话,什么?胃溃疡?
09.
白澈下完晚班看见林朵在等他。
她站在路灯下,正全神贯注地望着地面。
一抬头,就看见白澈也在望着自己。
白澈一点也不惊讶她会等自己,像是很平常的那样朝她走去。他看见林朵的鼻子有点酸,摸摸她的头,笑着问,“心情不好?”
“是啊,我今天看见某人跟我的死对头周蓝在一起吃饭。”
“死对头?”
“周蓝。”林朵没好气说。
白澈若有所思地点头,恍然明白了什么,笑,“是她啊。”
“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林朵瞪他,她想问他和周蓝是怎么认识的,但想到池依笑曾经住院的时候是周蓝照顾的她,也就明白了。
“惊讶什么?惊讶你吃醋啊?”白澈问他,语气里出奇意外地有些逗。随后却笑起来,把林朵拉过来,“周蓝似乎很缺乏安全感,对医生这个职业倒是出乎意料地的觉得能带给她安全。”
林朵一句话也不说,用不满的眼神望着他。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在提周蓝。白澈失笑,因为林朵其实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一点也不肯舍下自己的面子表达自己的不满。
她现在的样子分明是不乐意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的表现。
“但是在我面前,你不用假装逞强,不满就是不满,不高兴就是不高兴。”白澈俯下身抵在她的额头上,轻声说,“因为我要保护的不是别人,而是你。”
这句话,也许潜意识里,他在很多年前就想对她说了。
命运有时候比较奇特。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命运总喜欢把一些相关的人连接在一起,好让他们更有缘分。
每每看到林朵倔强的样子,白澈都会想起当年自己抱着一堆作业本经过窗口的时候,看到那个穿着校服的少女,站在办公室里毅然决然地说要退学的样子。
任凭她妈妈怎么劝也不肯回心转意。
生活在一个被异样的眼光包围的学校里,这个少女似乎出格的坚强。
那晚那么多警察围堵在她家外面,把她爸爸带走,白澈就混在人群里,看到她那双大眼睛里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敌意。
再后来,他快要中考的时候,林朵便退学了。准确的讲是回到了老地方去上学,所以她妈妈带着她搬了家。不久之后从警察局里寄来一封信,是寄到林朵家里的,但因为她们搬走了所以没收到。
这封信到了白澈家中。
白澈站在远处看到警察在跟他妈妈交谈什么,隐隐知道,是林朵的爸爸在狱中自杀了。警察委托白澈的家人把信转寄给林朵家,她妈妈这才想起自己还存有林朵她家的电话。后来他妈妈换了手机,也就渐渐和林朵的妈妈失去了联系。
那封信,还是白澈亲手寄过去的。
地址是那样的熟悉,就和小时候妈妈喜欢打牌的茶馆相隔不远。
那一刻白澈的心中徜徉着一种奇怪的感觉,在想,看完这封信后的林朵,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会哭吗?肯定会难过到极点的。
生命总是不如意的多于开心的,一向如此。
那个被酒瓶砸破脑袋而变成植物人的男人,是不是已经好了?好了又怎么样呢?林朵的爸爸坐过牢了,而且也已经——
他不愿意再多假设。
普通人治好一个人真难。
如果,如果自己……是个医生?白澈后来想起时都会觉得不可思议,潜意识里,当医生这个志愿还是林朵促动的。
看来任何人之间果然需要一点契机,命运从来都不会逆向行驶。
所以有时候他想,自己妈妈改嫁或许是命中注定,在别的地方生活也是命运使然。七岁那年,白澈就跟着妈妈搬到了另外的地方,他在那里生活了很久,有时候也会挂念从前的老地方。但仔细想想,人活在哪里不是活,走到哪里哪里都还是地球。况且对于自己来说,换个地方生活与不换地方生活,又有什么区别。他念初三的时候,家附近搬来了另一户人家,听说也是从他老家那个地方转来的,为此她妈妈还特意招待过他们。不过那时候他恰好跟着继父去了别的地方,还没回来,所以没见到他们。
他是在后来才知道原来那家还有个女儿,比自己低一年级,上初二,性格有些内向。白澈第一次见到林朵的时候不是在学校,而是在垃圾池旁。他从家里拧出垃圾袋,林朵也拧着垃圾袋朝垃圾池走去。她绑着马尾,目光轻幽幽的,她甚至没有抬头看自己,样子有些失神和忧虑,但白澈还是从她身上看出了一丝清冷的感觉。
白澈失笑。
那哪里是内向,分明是客气。
或许只是她不愿意搭理身边的事物罢了。
白澈内心似乎天生就有种淡漠的气息存在。
他从不刻意去追求任何东西,也不在乎是不是会失去某样东西。就像他妈妈的改嫁,征求他的意见,他觉得无所谓,随你高兴。
这种特质随着长大突出得越来越明显。
就像很多年之后,明明在医院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了池依笑,那个小时候给自己跳过舞,想看电视的小女孩。但是他缄口不言,没有什么是遇到了就一定要去证实的,况且他还那么肯定。
不打扰,似乎是对生活最好的诠释。
所以,尽管知道她,但中学时代的白澈,也没有对林朵有特别的关注。况且,那时的林朵,沉浸在回忆之中,更不用说会认识白澈。
林朵对白澈也不是没有印象的。
每次考试后班主任发现自己班上的整体水平下降之后,都会唠叨这样下去怎么办,然后把楼上的初三班的神话搬出来当例子讲。
那个神话就是每次都年级第一的白澈。
可是林朵本身也是个学霸,什么神话,她也不在意。
她班上的整体水平最好,再没有下降过的趋势,所以班主任也只把他当过一次例子来讲。况且,年代太过久远,很多东西都吹散在了风里。
她不记得了。
她现在记得的就是眼前的这一个人,正把头抵在自己额头上,自己能够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温度。
林朵忽然意识到什么,这个平时冷淡,说话毫无波澜的人居然也有这么煽情的时候,她差点不太习惯。
可是从胸腔里冒出的那股扑通扑通不停的跳动的感觉却是真实的。
想想那回在超市,他问自己,“要不要去我家?”
林朵一脸警惕地望着他,义正言辞地说:“你打什么坏主意?”
“打你的主意。”他平和微笑地说。
林朵的脸瞬间红透了,这个人就算说这样暧昧的话也脸不红心不跳?她一只手指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憋出了两个字:“无聊!”
他那话什么意思?
很久之后林朵还在为了那句话而胡思乱想时,人家白医生却在医院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该吃饭的还是吃饭,该上班的还是要上班,而自己好不容易开始提笔画画的,却被他扰得茶饭不思,什么灵感也没有。
这是什么人,居然有这种本领?
她觉得自己要抓狂了。这比当年自己苦苦追江定时还要痛苦,好吧,她承认当年追江定时虽然遭到N次无情的拒绝,自己也黯然神伤过,但那都不是因为得不到而痛苦,而是为池依笑有个这么爱她的人而自己却没有而挫败。
她不是真正的喜欢江定,所以离开虽然不甘,但也洒脱。
到了白澈身上却这么抓狂,难道是因为喜欢?
……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林朵忽然懵了,这是个可怕的问题……
可怕的问题啊……
她撂下画板就去医院找白澈,那时候已经中午了,医院下班了。她去办公室找他的时候他不在,只有从前给林朵看过腿的老医师还在慢腾腾地收拾桌上的各种单子。林朵有些急,差点喊出白澈的名字了,幸好及时住口,不然这位老医师又会说自己大呼小叫,不懂规矩。
老医师扶了扶眼镜看了她一眼,想起来自己是认识她的。用苍厚的声音问她,“找白医生哪?”
林朵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他刚才去吃饭了,你在这里等他?”
“……哦,还是不用了。”
“你急匆匆的,肯定是有急事,在这里等吧,他快回来了。”
“我也没什么事,我还是先走好了。”
“女朋友找男朋友不是急事也是大事,坐吧!”
林朵瞬间慌乱了,忙解释,说话都结巴了,“您误会了!我不是他女朋友!我我……我先走了!”
明明是一鼓作气来到这里,前脚刚踏进这里她就觉得自己没骨气了,而且刚才和老医师的一番话反而让她突然清醒了,自己来这里干什么啊,就为了问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她急急忙忙转身,转身就撞进一个怀里。
林朵趴在他的怀里,目光对上白澈和煦的眼睛,看见他忽然对自己上扬了唇角。
这种感觉好奇怪。
林朵忽然觉得,如果真的要问一下,也不会吃亏对不对……
是不会吃亏的。
不然她现在也不会站在白澈的身边,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温度。路灯拉长了他们俩的身影,又像是交融在了一起。
什么也没有发生,谁也没有表明心意,但似乎一切都像是水到渠成那样,出乎意料地简单。
10.
某日晚上在房间里,江定跟池依笑提起了结婚的事情。
池依笑那时正趴在江定身上看书,听后把书捧在脸上只露出眼睛问:“是不是太早了点啊……”
江定听后一笑,是那种微微一笑,看得池依笑全身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