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琅轻为了这事还说了他一句。
苏玠马不停蹄,拿着发夹去质问程既简。
如果程既简愿意,他可以用任何话语去粉饰所有的,尚未来得及发酵成型的麻烦和可能性,他见惯了逢场作戏,对此也游刃有余,但他唯独面对自己的心意时,不屑于遮掩。
所谓公诚之心,形于文墨。
于是乎,他大方坦荡地承认了,“是我拿的,我藏起来的。”
偷偷藏起一个女孩子的发夹,这已经很能说明动机了,程既简这种大方坦荡在苏玠眼里完全属于没有公德心——
偷我亲妹,你不是人!
你还敢承认,你没有道德底线!
后来,在苏玠心里,“你还是不是人”这六个字,成了程既简身上的一个标签,一宗悬案,他经常为此感到疑惑,程既简怎么可以做得出,这是人干的事么?
回首往事,真是泪满襟。
苏玠停好车,杀气腾腾上了楼,一腔愤懑敲开门,新仇旧恨一叠加,他跟在程既简后面,看着他坐回沙发,苏玠抬脚往茶几一踩,说:“程既简——”
话音刚起,忽然“啪”一声响,茶几落下两把菜刀。
苏琅轻一脸冷静,“你们互砍吧,谁赢了我跟谁走。”
苏玠瞠目结舌,吓得一缩脚,“轻轻,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他转向了程既简,“我就说你不能跟他在一起,看看他把你污染成什么样了?”
太吓人了,这不是他的轻轻。
程既简说:“我的责任,我可以对她负责。”
苏玠哼,“你想得挺美?”
苏琅轻对苏玠说:“你们两个先问题解决,我等一下再来找你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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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我与时叙 摸得不准,再摸。
苏琅轻说完这话, 还去厨房给这两个男人泡了一壶茶,备上两个茶杯,然后又说:“你们慢慢聊, 我下楼买点东西。”
苏玠问:“你买什么东西?”
苏琅轻只好明着说:“我回避,我知道有些话你们不想让我听, 我也不想知道, 有什问题你们自己去聊,但是聊完以后, 你必须把你的事告诉我,一五一十。”
说完也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转身出了门。
苏玠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沉默了一阵, 回过头来,“你跟轻轻说什么了?她怎么突然怀疑起我来了?”
程既简伸手倒茶,“你是当局者迷, 还是年纪大糊涂了?你露出那么多破绽, 她又不是小孩子, 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何况你回来以后, 对自己离开那段时间的事, 一直没有给她一个满意的解释。”
苏玠说:“我没想好怎么跟她解释, 毕竟瞒了她这么多年。”
连个开场白他都打了好几篇稿子, 至今没有用上。
程既简端着茶杯说:“听说你和以前的同事见面时,被她撞见了?她看出来你的反应不太对劲,这才起了疑心。”
苏玠敞着一双长腿,胳膊肘搭在膝盖上,“我就知道她会多想,但是, ”他眼睛盯着对面正在喝茶的人,“她为什么先跑来问你?”
他是亲哥,凭什么在她心里面排在程既简的后面?
程既简没搭理这茬,径自问道:“我一直很好奇,当年这个计划是谁提出来的,时间卡得那么巧,梁酩以对轻轻做出那些事以后,你就离开警队了,那么——”他的声音骤然冷下,“你们这个计划,是产生于事情发生之前,还是事情发生之后?”
苏玠面色如铁一般僵又沉,薄唇绷直,坐在那如如不动。
许久之后才听见苏玠艰涩的嗓音,仿佛是一把钝刀锯着木头,沉稳有力,却伴随一丝沙质,“我必须有一个合理离开警队的理由。”
程既简默着不语。
苏玠张张嘴,继续:“但是梁酩以的疯狂程度,确实超出了我的预判,我当时只是以为他对轻轻有些偏执,事情发生之后,我才知道他患有双相情感障碍。”
双相情感障碍,是一种同时患有有躁狂症和抑郁症的常见精神障碍。
当时决定拿自己的亲妹妹做钩子时,苏玠愁得每天晚上睡不着,那是一种道德和良知遭到强烈谴责的煎熬,更多的是对妹妹的不忍心,还有对自己的痛恶,几味情感日日夜夜互相交织,折磨着他。
当时他让苏琅轻和梁酩以断绝一切来往时,绝对是发自内心。
他们和梁酩以隔着一代家仇,更是黑与白的对立,梁酩以以及他的背景就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浑水,搅进去势必惹一身腥臭。
但他同时也利用了这个情势。
苏玠暗自观察过梁酩以,他知道梁酩以喜欢苏琅轻,甚至有些偏执,而且这个人性格有点问题,大概是因为从小在一个扭曲的原生家庭挣扎着长大,造成他性格中霸道不懂委婉的一面。
苏玠料想过,梁酩以接下来会对苏琅轻展开一系列的死缠烂打,而自己的妹妹骨子里有点烈性,对方越是强势,她的反抗也会越激烈。
事态在愈演愈恶劣的情况下,以梁酩以的性格,大概会做出一些不轨的行为。
所以他一直让人盯住梁酩以的一举一动,一旦他对苏琅轻做出不轨的行径,那么只要保证未遂,保证她的人身安全的情况下,同时让梁酩以深陷官司纠纷。
而且可以预见的是,梁酩以会从这件纠纷当中全身而退。
那么,届时他也会以一个“对司法感到失望”的理由,离开警队。
其实这件事,并没有到必须发生的程度,离开警队他可以另外寻一个机会和借口,但就是这么巧合,两件事撞上了,他一个糊涂就顺势而为了。
这是他这辈子犯过的最愚蠢的错误,为了达到目的,让自己的亲妹妹去涉险。
说完那么长的一席话,苏玠的嗓音变得机械冷淡。
他平铺直述:“我低估了梁酩以,我把事情看得过于简单,我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当中,其实梁酩以很快就发现了那些暗中监视他的人,他可能以为那些人盯住他,是以防他伤害轻轻的,这下子刺激到了他,他避开了所有人,把轻轻带走,关了起来。”
程既简这时出声问道:“这件事过去,对她有什么影响?”
苏玠望着面前那杯茶,稍稍失神,“她变得敏感,怕黑,不太愿意跟人接触,经常半夜惊醒,”他十指抓了抓利落的短发,“其实我离开警队,也正好多了一些时间陪她。”
接着他又淡淡道:“这些年,为我铺路的同志不计其数。那么庞大的一个制毒集团,它像一座冰山一样,面上只露一角,底下的关系牢固,复杂,盘根错节,牵连者众多,黑的,白的,搅混在了一起,我们不容有一丝差错。”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我们需要一个严谨的身份和背景,从我打算离开警队开始,包括离开的原因,每个细节必须保真,这样才经得住他们的调查,”
甚至于,在被调查出来以后,对于他的加入更加具有信服力。
一个在年轻时对司法失去信心的前任警察,这些年又断断续续连遭不公对待,那么背叛公检法,一脚踩进污水潭里,也显得合情合理。
一壶茶喝尽,程既简点了支烟,“他们就没查出来,你离开警队的原因和梁酩以有关。”
苏玠摇摇头,“这件事我们确实做了手脚,他们应该也料想不到,我们会花这么多年时间,去制造一个身份,布一个局,所以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掩饰起来也比较容易。”
程既简掸了掸烟灰,说:“苏玠,你没有资格把轻轻从我身边带走。”
苏玠抬起眼,平静地注视着对方,“这是两码事,你的身边一堆豺狼虎豹,和梁酩以相比,也就是你家世清白了些,你的门户高大,我们普通人家高攀不起。”
程既简笑了笑,“门户再高再大,那也是我外公那边的事,我形单影只,不过是多了点钱财傍身,钱谁不会赚?这个你也怕?”
苏玠嗤一声,“我怕的是我算计不过你,让我妹在你那受了委屈。”
程既简语气闲淡,“一家人,谈什么算计?”
一扯到自家妹妹的事,苏玠的嗓门又大了,“谁跟你一家人了?只要我不点头,你就休想进我苏家的门!”他一顿又赶紧添一句:“反之亦然。”
两相沉默之后,苏玠又说:“程既简,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咱们这一路的变化彼此看在眼里,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程既简说:“哦,你清楚多少?”
苏玠说:“你别管我清楚多少,我宁愿相信你看破红尘出家当和尚,我也不敢相信你对轻轻会一辈子痴心一片,你敢保证,你对我们家轻轻不是出于年少的执迷不悟?”
程既简一抬下巴,“你继续。”
苏玠把茶几上那杯凉透的茶喝了下去,“你是钟鸣鼎食之家,你的世界里纸醉金迷,你是过厌了灯红酒绿,就想找一片清净之地歇一歇脚罢了。”
程既简闻言只是一笑,“你这脑补够可以啊。”
苏玠严肃道:“少给我嬉皮笑脸的,我看你也当不了和尚,这几年你身边缺过女人么?我妹妹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凭什么便宜了你啊?”
程既简丢下了烟蒂,如同一掷千金,“我可以将自己名下一半的产业,转移到轻轻手里,就当是我给你们苏家下的聘礼,生意不需要她打理,她来我这儿当老板娘就行,这就门当户对了。”
苏玠皱起眉说:“你这样算个什么意思呢?我要是因为这个就答应了你,那不就成了我们贪图你的家财了么?”
程既简淡淡地说:“你书读得少,迂腐气一点也不少。”
苏玠骂道:“滚蛋!我这是有骨气,这叫底线!人家叫你一声程老板,你还真是财大气粗了啊,一半产业?你以为分蛋糕呢?”
程既简干脆坐实自己的财大气粗,存心揶揄他一句:“一点产业聊表寸心,你要是觉得不够,我出资给你开一家公司,干安保,也符合你的气质。”
苏玠开口道:“滚,我没兴趣,我有手有脚,要你给我开公司?”
安静了一阵,苏玠忽然站起来,说:“先有个梁酩以,再来一个你,我们苏家前前后后招惹的两桩风月案,其实我们兄妹俩就只想求个生活安稳,可你非要步步紧逼。”
他说着往门口走去。
程既简这时开口:“苏玠,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执着,其实这些年,我差不多已经要放下她了,可是偏偏这个时候,你再一次把她交给了我。”
苏玠缓缓地深吸一口气,继续往门口走去,拉开虚掩的门,往下一看,接着他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说:“完了完了,轻轻不见了!她不是一直在外边偷听么?”
程既简立马拿起手机打她的电话,“关机了。”
苏玠一下子慌了神,在客厅里绕来绕去,“她怪我了,她一定是怪我当年把她推出去,伤害了她……哥错了,你打我骂我都可以,怎么可以一声不响就跑了?我怎么受得了?”
程既简说:“你当卧底的时候也这么神神叨叨?”
苏玠看过去,“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开玩笑?现在怎么办?”
程既简难得沉了脸,“查监控!”
程既简打给了物业,让那边的人调取了今晚单元楼里的监控记录,监控室里回放的画面就从他们谈话的时间开始。
直到半个小时过去,苏琅轻出现在了电梯的监控画面里,下至一楼,她直接出了单元楼的大门,单元楼通往小区大门的一路上也安装了监控,处处有她的身影。
抵达小区大门,苏琅轻上了一辆车,车牌号拍得一清二楚。
程既简对物业员工说:“行了,大晚上麻烦各位了。”
几位员工笑着摆摆手,“不麻烦,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人找到了就好,程先生以后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过来。”
程既简微微颔首,出来以后,立马联系了车管所,报了一个车牌号,让那边查一查,这辆车在今晚某个时间点,接了个乘客,往哪个方向什么地址去了。
路上,苏玠乍惊一声,“诶!半个小时前轻轻给我发了条短息,说她去朋友家了,让我不用找她,刚才着急忙慌,我没注意到。”
程既简手抄在兜里问:“哪个朋友?”
“她没说。”苏玠问:“你收到了没有?”
程既简沉默下来。
苏玠笑了,“这么看来,在她心里还是我比较重要一些。”
程既简迈步走开,回了句:“大概是她觉得我能找到她,所以不必知会。”
没多久,车管所来了电话,给程既简报了个具体的地址。
苏玠问:“怎么样?”
程既简搁下手机,“她在我一个女性朋友家里。”
苏玠本想问怎么是在你朋友家里?后来一想,这几个月她和程既简交往甚密,认识几个他的朋友也没什么奇怪的。
苏玠沉默着坐立不安,“你说她是不是怪我了?会不会一直不愿意见我?”
程既简漫不经心,“愿不愿意见的,明天她下了班总得回家,还能一直避开你?”
苏玠说:“明天周末,她休息。”
程既简一想,说:“这样,明天我去朋友那接她,送她回家,你再跟她聊聊。”
但是第二天,程既简也是花了半天功夫才找到人,当时苏琅轻在陪一群小朋友玩捉迷藏,蒙着眼睛半弯着腰,一下子就摸到了程老板的大腿。
然后就听见他语气没个正经,低声说:“摸得不准,再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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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我与时叙 完了,大野狼来了。
其实那晚, 苏琅轻听着里面的对话,愣了许久,等回过神来, 里面也安静了,她想了一想, 打算自己先回家, 她需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调整情绪, 再整理一下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