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宋医生好事儿”
“”
阿呜脸蛋皱成一团,小声嘟囔几句,又是引得众人低低哄笑起来。
“行了,都收收心,继续工作。”宋渺从口袋里摸出根纸棒的棒棒糖,放进阿呜的手心里,“听姐姐的话,少胡闹些。”
说完,抬了抬眼角,透过薄薄的镜片看向唐芋。
视线相交的一刻,被调笑的两人眼中都没什么明显的情绪。
唐芋尤其。
既然都已经把话说开摆在台面上,宋渺也叫她不用多想,不过是被开几句玩笑的事,解释来解释去的,反而显得十分刻意,干脆置之不理。
“你也好好休息。”
唐芋说:“谢谢。”
“嗯。”
拥挤的病房恢复安静后。
阿呜脸上维持的乖巧表情瞬间垮了下来,冲唐芋做了个鬼脸。
往后退半步,一跳坐回了床上:“为什么要我听你的,我都不认识你。”
唐芋笑了笑。
还真像只嗷呜嗷呜的小狼羔。
“好的。”唐芋临走前把家里的电都断了,怕柜子里的水果烂掉,一并带了出来,鼓鼓囊囊装了一大袋子。她把手探进去,摸出只丑橘,放在阿呜掌心:“不认识还在我脸上乱涂,嗯,还挺不客气。”
“”
见唐芋不理会她的挑衅,一脸淡然地走进卫生间洗漱,阿呜有种自讨无趣的错觉。
摊开手,看着躺在掌心里的融化了一只耳朵的小熊棒棒糖,以及一只丑巴巴的橘子。
“把我当小动物吗怎么都爱投喂。”
-
小姑娘面上作出一副讨厌唐芋的模样,小嘴却几乎叭叭了一上午没有停过,见她拿出什么都要好奇地问一嘴。
等到了午饭时间,唐芋在下楼买饭和点外卖两个之间只犹豫了几秒钟的时间,便果断做出了决定。毕竟后者的成本远远要高出许多,医院周围的店家尤其黑心。
唐芋慢吞吞地站起身,蹬上拖鞋,再从床尾的栏杆上拿下针织衫外套,边往外挪边穿衣服。
结果等衣服穿好,距离病房门口依然还有几步路。
坐在床上的小姑娘看不下去了,把扒下来的完整橘子皮放在床头柜上,两三步小跑到门口,替唐芋打开了房门。
“医院附近的快餐店都在一条街上,按照你这个速度,等走过去都该吃晚饭了。”
阿呜抱着手臂,微微扬着下巴。
似乎在等待她开口询问。
唐芋眼角挂着清清浅浅的笑,十分配合道:“那请问这位聪明的小朋友,你有什么主意呢?”
“哼哼。”阿呜得意洋洋。
“先说好,我不坐轮椅。”
“”
小姑娘扁着嘴,似乎被她一下子堵住了话。
憋了半天,嘟嘟囔囔地说:“你跟宋医生事一样多。那就只能去一楼的医院食堂了,你应该还没来得及办饭卡吧?今天先用我的。”
唐芋想了想,温声笑:“那就谢谢阿呜了。”
阿呜鼓着腮帮子:“谁让你叫我小名的”
去往食堂的路上,小姑娘都是蹦蹦跳跳的,跳几步停下来,似乎在等后边慢吞吞挪着的唐芋。
沿路遇到的医生护士似乎也都同她相熟,但也只打声招呼,似乎并不敢同她多作攀谈。
医院的食堂比想象中稍大一些,和大学食堂的规模几乎相当。
他们在路上费了些时间,等到了食堂,人已经散了个差不多。唐芋扫一圈,没看见什么特别想吃的,径直朝着家常小炒菜的窗口挪了过去。
医院的食堂是刷卡自取的小碟菜,唐芋拿上餐盘,沿着玻璃窗口一路挪到尽头。
端了碟鱼香茄子,一小碗玉米甜羹,拿上个小馒头,最后一个空位时犹豫半晌,末了,把手伸向了最后一份糖醋里脊。
指尖即将碰到瓷碟,距离几寸时。
横空探出只骨节修长的手,手背泛着冷白的颜色,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
宋渺微微敛睫,神情淡然地插了队,端起那碟汤汁浓郁的糖醋肉。
然后轻轻放在了唐芋的餐盘上。
低眼。
看着她拿的几碟菜。
“你还真是喜欢甜食。”
第8章 芋圆 分食。
唐芋默了一瞬,视线落在宋渺端着的餐盘上。
醋溜土豆丝、凉拌海带粉丝、柿子鸡蛋还有一碗口蘑菠菜汤,寡淡得像个寺庙里清修的苦行僧。
她想客套地回句什么,譬如“你的口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淡”,可仔细想想,她对宋渺的印象仅仅只有舞台下,那残酷的一面罢了。
她还把事情做得相当绝,到如今连条后路都寻不出来。
末了,还是宋渺拿出过往不究的态度,为她在皑皑雪中清扫出条可走的路来。
唐芋抿了下唇,看他握着平平板板的饭勺,往碗里装了块巴掌大小的米饭。
想了想,垂下眼轻声问:“宋医生平时都吃这么清淡吗?”
“嗯,习惯了。”宋渺走到消毒柜跟前,指尖碰到门把手的瞬间,回过神来,转身去板面窗口要了双还未开封的一次性木筷,放在唐芋餐盘的凹槽里。
“我记得你上学的时候餐具都是自己带的,先凑合用,医院超市里有卖日用品。”
“好。”唐芋敛了下颌,“谢谢。”
宋渺没接茬,走在超过唐芋两步的位置。
几步后,猝然回眸:“唐芋。”
唐芋微怔:“嗯?”
“不用跟我这么客气,好歹”他顿了顿,“同学一场。”
“”
这是在提醒她,他不会记仇吗?
唐芋的神情稍有些不自然,生硬地点了点头。
宋渺视线向下一压,边继续朝前走,随口问:“现在喜欢吃面食了吗?”
唐芋低头看着那只白花花小朋友拳头大小的馒头,记忆有些模糊。
从前读书的时候怕发胖,影响到芭蕾舞的练习,她在饮食上格外严控,米类少食,面食不沾,大油大肉的食物更是不会出现在她的饭盒里。
如今在这方面倒是不再会给自己太大压力了,也放开了肚子里另一个装甜食的胃袋,不过大约因为长年的习惯,她还是吃不下太多主食。
而谈及缘由
唐芋的略有些窘迫,掩唇轻咳一声,话音也越说越小:“你看餐盘上只有四个格子,不按菜量,按一整份卖的盒饭要米饭的话会单独占一格,菜就会少一份。左右我也吃不下太多主食,不如多要一份菜”
她从前最讨厌这些细节上的弯弯绕绕,更不愿意占任何人的小便宜。
在物欲横流的社会里,始终秉持清落落的姿态。
如今却也,不免入俗。
宋渺看着她低敛的眉眼,望了一盼,找到个靠窗的位置停下。
回头:“吃不完的话,可以分我一半,也不算浪费。”
唐芋下意识应了声好,过了几秒钟才回过味来。
分食?
怎么感觉不大对劲?
再瞄一眼宋渺平淡的神情,唐芋又觉得自己想的太多。
四下望一圈,遥遥看见阿呜坐在相隔几张桌子的位置,捧着只大碗吸溜面条。
唐芋正要走过去。
宋渺挨着玻璃窗坐下,挑起眼皮,声音不大,恰好能在空荡荡的食堂大厅里借助回音传到小姑娘耳朵里。
“阿呜。”
小姑娘耳朵灵得很,听见这声熟悉的呼唤,从大海碗里抬起头,顶着满脸肉渣扬起个笑脸:“宋医生!”
宋渺声音淡淡,招了招手:“过来坐。”
“好嘞。”小姑娘端着碗,颠颠跑过来在宋渺对面坐下,一抬头,黑眼珠看向唐芋:“坐呀姐姐。”
“”
总感觉好像有哪不太对。
唐芋说不上来,安静地在阿呜身边坐下。
唐芋刚撕开包装,掰开筷子,狭窄的过道里叽叽喳喳路过几个实习医生护士,正是清早跟着宋渺查房那批人。
瞧见他们这桌,几个实习生挨个打了招呼,打上饭后自然而然地在隔壁桌坐下了。
其中一个偷偷瞟一眼宋渺,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低头敲了几下屏幕。
不一会儿,给唐芋送轮椅那个小护士的身影出现在食堂门口。
“哎,小静,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今天没胃口——”
“我、我又突然饿了。”
林静匆匆跑向打饭窗口,也没多待几秒就随便拿了碗水饺回来,立在两张餐桌中间。犹豫片刻,低着头轻声问:“宋医生,这儿有人坐吗?”
“我们这儿不是还空——嘶,你踩我干啥??”
“死直男。”同行女生小声嘟囔:“吃你的吧。”
“”
宋渺没抬眼,略点了下头。
在同伴的哄笑声中,林静耳垂红红地坐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宋渺过于随和的性格,即使坐在他旁边,几个实习生也完全没有局促的感觉,该说说该笑笑,毫不拘谨。
反倒是坐在最跟前的小姑娘,好像很紧张似的,一只水饺恨不能七八口才吃完,蘸个醋汁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溅到宋渺的白大褂上。
几个大人都只顾着细嚼慢咽地埋头吃饭,只有小朋友注意到了三人间微妙的气氛。
乌溜溜的黑眼珠转来转去,末了目光落在林静身上。
再看一眼宋渺,摇了摇头,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
唐芋听见这声叹,心觉好笑,从口袋里摸出张餐巾纸擦掉阿呜脸蛋上沾的汤汁。
阿呜愣了愣。
头一偏:“没事!”
唐芋望着倔巴巴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是在和什么较劲儿,轻笑了声,继续安静地埋头夹菜。
林静那一小碗水饺统共也没几个,她慢吞吞地吃了几个后似乎就吃不下了。扒拉着碗底剩下的那几只水饺,犹豫几秒钟后,期期艾艾地看向宋渺:“宋医生你吃饺子吗?”
“不了,谢谢。”宋渺答得很干脆,“我不太爱吃面食。”
“这样啊”
“”
唐芋夹菜的动作凝住了,原来宋渺也是不爱吃面食的。
她低头看看盖在餐盘上那个软绵绵的白面馒头,心道先前的话大约只是客套吧。想着,也没张罗分给他,掰下来拇指大一小块放进口中。
还没咽下去,一抬头,对上了宋渺的目光。
唐芋:“?”
好像不是在看她。
唐芋顺着他直勾勾的视线低下眼。
看见那个缺了一块的馒头。
“”
她小心翼翼地从中间掰开馒头,把完整的那一半试探着递了过去。
旁边那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静了下来,屏气凝神地瞧着这边。
众目睽睽之下,宋渺神色平静地接过半个馒头,还不忘道声谢,细嚼慢咽地吃完了这顿饭。
等午休时间一过,宋渺带着一众实习生回了工位,阿呜边扒着碗底的肉丁,边比了个大拇指。
唐芋茫然:“?”
“姐姐,你这个下马威给得够狠。”
“”
第9章 芋圆 纯纯正正医患关系。
唐芋旋即也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凝噎半晌,无奈地轻轻叹息,羽扇般的眼睫也随着她的动作一并翕动。
“你这小朋友,那么大一丁点人,怎么懂得这么多,还想得这么复杂?”
阿呜:“我说的不对吗?”
“当然不对。”唐芋指尖轻捏了下阿呜红苹果似的脸蛋:“我和宋医生呢,是纯纯正正的——”
顿了顿:“医患关系。”
“”小姑娘藏不住情绪,把不信两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唐芋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清了清嗓子,认真地跟一个小孩解释:“我和宋医生只是高中同学,关系也没有很好,甚至不是很熟悉,只说过一两句话而已。”
“这样啊。”阿呜腮帮子塞得鼓囔囔,模糊不清道:“宋医生好可怜。”
“”
-
冬日的临坛绝大多数时候都处于皑皑白雪覆盖之下,城市街道放眼望去满是素银。偶尔难得有一天太阳扒开阴翳,探出几缕光线的时候。
从医院的玻璃走廊向外望,恰好能看见后院的小花园里裹得严严实实出来散步的病人们。
午后的日光拉得斜长,唐芋小时候练舞过度留下了病根,手脚常年都是冰凉的。她挑着日光晒着的地方走,身后蹦蹦跳跳的脚步声却逐渐离远了。
唐芋停下脚步,回过身。
阿呜立在没有日光的阴影里,垂着头,低眼望着楼下灌木丛。
“阿呜?”
“姐姐。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嗯?”
唐芋微愕,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一同向下望去。
白皑皑的雪地里堆积着一个丑巴巴的的雪人,雪人旁边低矮的万年青灌木叶微微晃动,的确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唐芋瞄一眼一旁光秃秃的树干,随口道:“也许是从鸟窝里掉出来的雏鸟。”
“姐姐,是我没常识还是你没常识。”阿呜皱着小脸,嫌弃地看她一眼:“小鸟会大冬天的下崽吗?”
“”
被小朋友鄙视了的唐芋早已经习惯了被架在耻辱柱上,不甚在意,弯了弯唇,日光落在眉间,像下了场温柔的江南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