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玄西今晚没有弹吉他,而是在岁杪身旁演奏小提琴。
跟之前他弹吉他的时候不太一样。
那时候他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这时候是个成熟但依然开心的绅士。
其他有的弹钢琴,有的演奏长笛,有的演奏小号,有的
到最后,架子鼓也一并用上。
这个特殊的乐队里有著名的音乐家,有热爱音乐的学生和老师,有商场叱咤风云的企业家。
而他们全都和谐地坐在这个院子里的草坪上,一起演奏同一首音乐。
小孩们围着彩灯闪烁的圣诞树跑来跑去,不时也会跟着音乐唱两句:
“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Oh what fun it is to ride in a one-horse open sleigh.”
白芷没学过乐器,傅玄西先前给她手里塞了个手摇铃,让她摇着玩。
这东西简单,只需要拿在手里跟着节奏挥动就会发出动听清脆的声响,让白芷不至于因为不会乐器而尴尬。
后来除了国外的音乐,岁杪也带头演奏了国内的音乐,现场气氛和谐热闹至极。
佣人们适时送来了今晚的夜宵,有烤面包和烤火鸡,还有烤牛排和水果蔬菜沙拉,甜而不腻的小蛋糕。
满院子都是食物的香气,美酒的醇香引人微醺。
众人休憩片刻,享用美食,一同欣赏投影里播放的文艺片电影。
也就是这时候,白芷才发现,居然是那部《地球最后的夜晚》。
汤唯饰演的女主万绮雯消失了,却成为了男主罗纮武所有的记忆、欲望、信念和梦魇。
他不断去寻找,到最后却发现自己做了一场梦。
这影片有些烧脑,众人看了片刻,又开始演奏音乐。
院子里层层叠叠的香气依旧将人环绕着,红葡萄酒、浆果、奶油、罗勒、迷迭香
在头顶垂下来的浪漫星星月亮彩灯中,叫人未饮酒也醉三分。
志同道合的知己好友、热情友爱的邻居、无忧无虑的孩童、挂满礼物和彩灯的圣诞树、动听的音乐。
所爱之人皆在身侧。
这真是一个浪漫至极的夜晚。
是白芷从前做梦也从未敢梦到过的美好。
在她充满风雨又黑暗踽踽独行的人生里,就连对美好的想象也都很贫瘠。
十三岁那年,她见到了一束光。
世间所有的美好,好像因此变得具体,让人有所期盼。
她靠着那光鼓励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坚持下去,终于在二十岁这一年,将他短暂拥有。
即使,即将要将他归于人海。
也真的,真的觉得很幸运。
因为,他们曾分享过,这样一个,美好的夜晚——
长夜未央,所爱在身旁。
第40章 还你自由 “我就已经心死了”
佛罗伦萨大学的圣诞假要放到一月上旬, 岁杪因此有了还算充足的休息时间。
白芷陪着傅玄西在这里待到了12月26号下午,坐上了去美国纽约的飞机。
倒也不是去玩,恰好傅玄西有工作需要亲自去解决一趟, 白芷跟着过去玩几天。
临行时, 岁杪亲自开车送他们去机场,写了两幅字赠予他们——
万事胜意, 平安喜乐。
登机前,岁杪和白芷拥抱了下, 欢迎她下次再来玩。
这是她们第一次拥抱。
白芷闭上眼,鼻尖全是岁杪身上的淡淡香味。
很好闻。
她的怀抱也特别温暖, 跟白芷想象中母亲的拥抱一样。
那一瞬间,她眼眶一热,很想叫她一声妈妈。
但最后开口, 却只敢叫一声阿姨:“以后我一定会再来看您的。”
岁杪拍拍她的后背,手掌轻轻在她后脑勺摩挲了两下, 松开她, 嘴角勾着温柔的笑:“一路平安,到了说一声。”
-
纽约比佛罗伦萨冷,白芷和傅玄西到的时候正在下大雪,地面都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季容和季海一早就已经到了纽约, 开车来机场接。
这是白芷第一次来纽约, 但大概是因为最近一个月都在四处跑,逛了太多景点,也有点身心俱疲的意思。
一到了纽约, 傅玄西每天忙工作,她就窝在家里躺尸。
主要也是天冷,懒得出去吹风。
但她倒也不是完全颓废, 每天到点就做饭,菜是有人专门送来的。
有天晚上外面又下了雪,院子外的斜坡上积了雪,傅玄西在外工作还没回家,白芷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跑到那斜坡上去研究人体滑雪。
她是真的胆子大,季海留在家里保护她,扬声劝:“白小姐,那玩意儿摔一跤很疼的,要不咱还是别试了?”
“没关系,我就玩一下。”
她穿了双短靴,不怎么防滑,从那斜坡顶上侧着身往下滑。
倒还真挺好玩,冷风扑面,叫人觉得又冷又刺激。
像找罪受似的。
却不那么顺遂,到了斜坡下,忽然没刹住脚,一歪就摔了下去。
连滚带爬,摔到了刚回来的傅玄西脚边。
“嘶”白芷扶着腰跪坐在地,抓着他的手要爬起来。
傅玄西弯腰将她提起来,有些好笑:“干嘛呢,一天不见就行这么大礼。”
白芷任由他给自己拍身上的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都摔了你还笑我!”
“那不笑了,回家。”傅玄西拉着她要往回走。
白芷也不知哪根筋抽了,原地脱了鞋要打光脚。
傅玄西眼神一凛:“干什么?”
“我就是试试,光脚踩雪是什么感觉。”白芷不由分说地脱了鞋踩在雪地上,一步一步往前走。
冰的,冷的,刺骨,疼,冻人,麻木。
但到最后,都化成了痛觉。
她回头看,傅玄西拧着眉立在原地看她,以一种看疯子的探究眼神。
“你跟上啊!”白芷挥手冲他喊。
下一秒,傅玄西迈开长腿三两步到她身边,将她直接打横抱起往回走,
语气很冷:“发疯?”
“对啊。”她就埋到他怀里笑,“发疯,就想让你抱我。”
笑着笑着,眼睛就湿了。
都说爱是痛觉,她就是想要记他深刻些。
人世间有那么多感觉,好的坏的,到最后,竟只有痛觉叫人记得最深刻。
-
离开纽约的前一天晚上,白芷记得很清楚,那天是12月31日,那一年的最后一天。
他们一起去了时代广场跨年。
那天现场人群拥挤,他们一同陷在人头攒动的街里,一起看那一年最后一分钟的倒计时。
到最后几秒,人群整齐地一同开始倒数。
倒数到1的时候,水晶球升起,烟花绽放于夜空,尖叫和欢呼像一片海洋将人环绕包围。
那一刻,现场的情侣们激烈拥吻,白芷抬头去看,只觉一道人影压下来,傅玄西也吻上了她。
指间一凉,他在不知觉中,又给她戴上了一枚戒指。
那一刻她好喜欢。
陷在茫茫众生里,众生皆平等。
而他们,只不过是一对很平凡的情侣,不用担心任何一切的现实差距。
只要有爱,就能在那一刻获得极致的欢喜。
-
那一段时间傅玄西堪称沉迷美色堕落至极,在元旦那天又带她飞了趟能过夏天的海岛。
一冷一热,叫人感觉仿佛在做梦。
白芷在细细柔软的沙滩上写下他们的名字,海浪一拍,全给冲没了。
她倒也不生气,一边笑一边又重新写。
那时候已经脱了冬装,她在炙热的阳光下穿着白色的纱裙,在沙滩上一边奔跑一边回头喊:“傅玄西,我爱你呀。”
海风带着一些咸咸的腥气,吹散开她柔软的发丝,吹拂她轻飘飘的裙摆。
褶皱像海浪,在她身上不停翻飞。
那一刻,傅玄西在后头看着,总觉得,她像一只蝴蝶,要飞走了。
他掏出手机,记录下了这个画面。
那两天一夜的海岛跟夏天一样热情又奔放,叫人觉得快乐。
离开海岛的时候,坐上了游轮。
后来白芷想,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如果早知道,她一定不会坐上那艘游轮。
那天下午夕阳特别美,白芷和傅玄西倚在楼下栏杆看海。
身后几个小孩跑来跑去地玩闹,不停地从大人的身边穿梭。
“来追我呀!”
“你别跑!”
天空是很极致的蓝,夕阳在海平面缓缓欲坠,红橙黄层层叠叠晕染出灿烂晚霞。
“好美啊。”白芷掏出手机,“我想拍下来。”
傅玄西挑了下眉,把自己手机递过去:“要不用我的?”
白芷摇头:“不用,我就用我自己的。”
毕竟分手了还得靠自己手机里这点回忆过呢。
傅玄西没再坚持,只说:“你那手机里到底藏着什么宝贝,给你换新的也不要。”
话音刚落,白芷后背被冲过来的小孩猛地一撞。
根本没防备,身体本能地前甩,手里的手机直接飞了出去。
就在那一刻,世界好像归于静止,一切的声音都仿佛消失了。
她的眼睛里,只能看见那支装满了她所有美好回忆的手机,在夕阳晕染的半空中滑落。
甚至,连落水的声音都听不见,就已经被卷进了游轮前行激起的浪花中。
一切都是刹那间发生的,却像是不断重复的慢动作,在她脑海里不断重复。
就在那短短的瞬间,手机掉落的画面,和过往那些美好的回忆,像是加速的电影,疯狂在脑海里播放。
她茫然地伸出手,在空中虚虚地抓了抓。
口干舌燥,想发出尖叫的声音,却像是突然失声,只能无助地张了张嘴,像个恐惧至极的哑巴。
“白芷?白芷?”
世界的声音重新归于耳中。
白芷茫然地回过神,仰起头,看见傅玄西眉心微蹙,看着她的双眼里充满担忧。
“我”她开了口,声音哑得不行。
眼泪一瞬间就下来了。
“我的手机!”白芷忽然疯了一样大叫,抓着栏杆抬腿要往海里跳。
傅玄新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抓住,“你疯了?这是海!”
“我的手机!我的手机”白芷紧紧揪着他的白衬衫不断哭着重复这一句话,“手机”
她不断哽咽着,哭喊着,引得周围的人都朝她看了过来,小声议论。
撞到她的那个小孩儿忐忑不安地立在一旁看着她,手指不断地抓着衣服扯来扯去,就是没敢上前道歉。
傅玄西是不知道白芷手机里到底有什么宝贝的,但知道她对那手机宝贝得很。
眼下看她哭得这么崩溃,更确定了那手机在她心中的重要性。
但却没别的办法,只能把她按在怀里安慰:“没事,我回头帮你找。”
“找不到了,找不到了”白芷哽咽着,咳嗽了两声,“再也没有了,没有了。”
话落,哭得更厉害。
这要怎么找,茫茫海面,游轮疾驰,谁能在这里找到一支手机呢。
没有人,没有人能找到。
她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是傅玄西从没见过的难过。
这是白芷从未设想过的事情。
她以为,回国后,分了手,她至少还能靠着手机里保存的那些回忆过活。
但她这一年,大概是用尽了所有运气,所以上天要收回对她的馈赠。
要叫她,连梦醒也醒得这么彻底,连一丝证明她曾拥有过的东西都不给留下。
白芷越想越难过,哭到快要断了气。
世界在眼前,瞬间崩塌。
傅玄西将她紧紧压在怀里抱着,仿佛想要给她一些坚强的力量。
但不管他怎么说怎么做,白芷的情绪都没有得到丝毫的好转。
太阳已经完全坠落了,海面也陷入了昏暗。
这个世界,即将陷入漫漫黑暗的长夜。
“白芷。”傅玄西闭了闭眼,深深呼出一口气,语气沉沉地叫她,“你一定要叫我这么心疼吗?”
就像是破空而出的一道声音,全世界只剩下这一句话,在白芷耳边回响。
白芷兀地一顿,抓着他衣服的手松了松,茫然地睁开眼,眼泪直直地流出来。
她的脸上泪痕遍布,表情却有些呆滞,像个提线木偶。
心疼
她眨眨眼,一大滴泪涌了出来。
不要让他心疼。
白芷硬生生地止住了哭声,只是无声地流着泪。
小孩的家长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跑过来,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后,拉着小孩过来道歉:“不好意思,听说撞掉了您的手机。”
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一身精致的打扮,语气虽然还算诚恳,面上表情却带着些不理解。
大概是想不通,都能上这样的游轮的人,怎么会因为一支手机掉到海里就能难过得哭成这样。
好像天崩地裂了一样。
“请问您掉的是一支什么牌子的手机呢?”女人带着点歉意的笑,“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家孩子比较皮,我赔给您好吗?大概多少钱?”
白芷只顾着哭,都没听她说话。
准确说来,她根本不知道有人在跟她说话。
傅玄西冷冷地斜了眼,叫那女人吓得一抖,转瞬间心里也有点不舒服:“不就是一支手机吗?我赔,赔双倍价钱还不行?”
傅玄西:“滚。”
这女人应该也是个小豪门阔太太,哪里被人骂过滚,当即就生气了:“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还骂人是吧?你算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