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立放下手抬起眼眸看向面前的人说:“后悔在汤董病房说出的那番话。”
汤蔓笑了:“还不至于。”
“我刚才只是觉得,我好像从来没有站在一个恰当的距离看过你。”
谢立听到汤蔓的这句话起初有些惊讶,他看了面前的女人好一会儿, 目光从对方说起这句话时的脸上轻轻掠过,然后站了起来, 用手扯了一下衣袖边的褶皱, 和汤蔓两个人一起向外面走,一边装作不经意地询问。
“那你看出了什么?”
汤蔓还能看出什么,于是就随口说了一句, “看出了你昨天晚上又加班了。”
脸上的疲惫挡都挡不住。
谢立抿了一下嘴唇,他以为对方是在说他的脸色很难看,于是这下神色是真的不好了。
汤蔓却没有察觉,而是真诚地建议道,“我觉得你可以适当地休息一下,今年的年假你应该出去旅游放松,没必要把自己逼成这样。”
算起来,谢立也没有多大,和杜和年差不多的年纪,他本科毕业就出来工作了,几乎从是底层一步步爬上去的,汤蔓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松懈下来的模样。
谢立瞥了汤蔓一眼,没说话,两个人准备去坐电梯到地下停车场时,汤蔓才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裴岭还在对面的咖啡店等她。
她之前也忘了和裴岭说一声让对方先回去了,于是现在也只能对不起对方了,她坐上谢立的车就给裴岭发了一条消息,说她有事,搭着别人的车先离开了,让对方不用再等候。
现在大约四点多,马上要五点了,正是吃晚饭的时间,裴岭几乎等了她一下午,汤蔓也有些愧疚,顺便说下次有了时间一定请对方吃饭。
不过她消息几乎刚一发过去,手机就响起了起来。
来电上显示一个未备注的号码,汤蔓眼皮一跳,心中却有了猜想,她迟疑了一会儿,不由得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的谢立。
男人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视线下移,在略有些黑暗的车中几乎一眼就看见了她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从汤蔓的目光中他好像懂得了什么,手上的动作停顿住垂下了眼帘客气地询问了一句,“我要不要出去一下?”
这句话几乎一问出,汤蔓就没有了说话的地,她只能摇了摇头,这是谢立的车,让谢立出去也不太妥当。
“不用了,不是什么不方便接听的电话。”
谢立这才移开了视线,点了火,开始倒车,开向了地库的出口通道。
在一片黑暗中,汤蔓点开了接通键,下意识地调小了音量键,这种做法有些掩耳盗铃,在寂静的车中,有时候一个手机按键的声音都是那样清楚。
电话一接通,裴岭的声音就从那头传了过来,“学姐,你现在不在医院了?”
汤蔓余光瞥了一眼驾驶座上的谢立,她不太确定对方能不能听见她这边手机的声音,于是就低低地嗯了一声。
“有点事,就先走了。”汤蔓听到那边有些低的声音,下意识地补充了一句。
不过,她几乎刚说完,就感觉到了驾驶座上的谢立看过来了一眼,于是声音反射性地突然停滞住,然后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对着电话那端的裴岭低低说了一句,“这次真不好意思,还特意麻烦你送我来医院,下次有空了时间你定,我请你吃饭。”
那头好像从汤蔓压低的声音里察觉到了什么,沉默片刻后才恢复了一句话,“那学姐说好了,过几天我刚好有时间,到时候一起吃个饭,学姐可不要又放我鸽子。”
汤蔓笑了笑:“不会,今天纯属特殊情况。”
那头裴岭在得到了这句话后,听着汤蔓语气还算缓和于是跟着就关心了一下,“学姐,阿姨和叔叔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爸再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
她不喜欢和别人说起自己家中的情况,尽管裴岭认识她的母亲,关系不一般,几人还一起吃过饭,可她有时候就是下意识地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界限感。
她想了想,对面的裴岭虽然说和顾元客关系一般,可还是有那么一层亲戚关系在,于是就提了一句,“顾先生看样子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皮肉伤,估计要养一段时间。”
裴岭那边嗯了一声。
两边同时沉默了下来。这样也就显得极为安静,汤蔓觉得她仿佛能听见身旁谢立的呼吸声,裴岭那边似乎没有挂断电话的想法,像是在僵持一样,最后是汤蔓实在是忍不住了又说了一句话率先挂断了电话。
这就是暧昧关系的不好,想要后退一步时,都显得像是欲擒故纵一般,于是这种后退在某些时候反而会生出说不清的暧昧,把关系进一步推进。
挂断了电话,谢立才把车中的车载音乐打开了,熟悉的音乐在车中响起。
“裴岭打过来的?”
汤蔓有些惊讶谢立认识裴岭,下意识眨了眨眼睛,迟疑了一番后才点了点头。
“你认识他?”
谢立侧了侧脸,脸上没什么表情,听到汤蔓的话才随口提了一句,“之前在一次峰会时见过一次。”
汤蔓想起裴岭父系那边的家庭,若有所悟,嗯了一声,子从父业也在所难免。
接下来就又安静了下来,汤蔓也摸不清对方刚刚提起这一句话的含义,她想不通也就懒得多耗费力气,她从来不觉得在这些婉转的心思间自己能猜测到谢立的想法。
在舒缓的车载音乐中,汤蔓打开了自己的手机,下意识地连上了蓝牙,谢立这个车子她用过不少次,蓝牙可以自动连上,熟悉地就像她自己的车一样。
她换了一首歌曲。
在经过一个路口时,谢立仿佛才想起什么似的,侧头看了一眼认真划着手机屏幕的女人,询问了一句:“晚上想吃什么?”
听到问话的汤蔓想了一下,发现自己胃口平常,于是头也不抬,依旧看着手机屏幕说了一句随便,“你定吧,你知道我的忌口。”
以前她让谢立定餐厅,基本上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考虑周全,和谢立吃饭有一个好处,不用操心,反正不会踩雷。
谢立看了汤蔓一眼,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却是在下一个路口时打转了方向盘,开向了一个陌生的路段。
让这次谢立定的结果就是对方带着她绕了很远的路来到了一家老面馆,而且这家老面馆还是在巷子里,车根本开不进去,于是只能把车停在附近的路上,然后两个人走进去。
最开始,汤蔓还以为谢立最近发现了什么酒香不怕巷子深的那种私房菜,等停了下来,才发现是一家面馆。
老远就能闻见面汤的香气。
这家老面馆经营了不少年了,上面的招牌都已经染上了一层油渍,还有熏黑的烟气。
不过这时候店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有老人还有小孩,整个店子里闹哄哄的,喧闹不止。
这是谢立第一次带她来这种地方,汤蔓有些惊讶,她跟这谢立的脚步一起进了店面,发现这里除了卖面,还做肉夹馍,基本上来店子里的人都是点一碗面条,然后加一个肉夹馍,也不过十几块钱,足以吃得很饱。
在等面的过程中,汤蔓才看着脱了西装外套只穿了一件衬衫的男人,对方卷起了袖口,领口处的口子解开,头上的头发都凌乱了一些,可又有股柔软的奇异感,她看着这样的谢立不由得出了声,“这还是你第一次带我来这样的地方吃饭。”
她也读过大学,高中也混过,混不吝地在街头巷子里窜过,坐在满是油渍的桌面上和朋友一起撸串喝啤酒,但是谢立在她面前从未表现过这一面。
对方好像一直在尽力掩藏住自己,尽管她从旁人口中知道一些谢立的过去,那些很困难很难联想到眼前这个男人的过去。
“我在这片长大,这是我小时候经常过来的一家店面。”谢立帮汤蔓拆了一次性筷子,把边缘的那些倒刺抹平后才递给了汤蔓,“小时候一碗素面最便宜,什么也不加,只要一块五,一个饼也不过两块钱,不过现在涨价了,一碗素面三块钱,十几年来涨了一块五。”
汤蔓一边听谢立说话一边接过筷子低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就被店里的阿姨端了上来,被放在汤蔓的面前。
她的这碗面加了牛肉,几乎遮盖住了整个碗面,汤蔓第一次见到如此扎实的牛肉面,开始觉得这家老面馆以如此朴素的价格生存下来也是有原因的。
谢立的面也端了上来,是一碗素面,可上面也有一层海带。
她看了一眼谢立,“怎么不点一碗带肉的?”
“习惯了。”谢立笑了笑,“我小时候时就住在那边的一栋居民楼里,住在五层,我母亲每天上班,经常加班,晚上回家晚就给我五块钱,于是我的每天早饭晚饭都是这个,吃了整整七年,有时候考试成绩好,我就会奖赏自己一个肉夹馍。”
“汤蔓,这就是我的过去,我在吃着素面,一个肉夹馍都是奢侈时,你却在私立学校上学,每天都有人接送,有家中阿姨给你送饭,学校有高档餐厅,你可以有很多选择,而我的选择就那么一个。”
“不,我当时甚至都没有选择。”
对于他来说,在汤蔓面前剖析自己内心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他以前从没有觉得自己活的不如别人,可是在汤蔓面前,他好像会越来越自卑,一次比一次自卑。
汤蔓用汤勺舀了一勺汤,抿了一口,却被不小心烫着了舌尖,嘶了一声,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她正要说话,谢立面前那杯没有喝过的凉白开就被放在了她的面前。
“这是砂锅面,可能会有点烫,你吃慢一点。”
汤蔓嗯了一声,抿了一口凉白开,却还是不由侧了侧头,看向坐在一侧的男人,在狭窄的空间中,这个男人依旧安然自若。
她忍不住,就有些好奇起来。
“谢立,你是真的铁了心地想做汤家的上门女婿啊?”
“你就这么喜欢我?”
谢立低着头,在汤蔓的目光下没有回答,等汤蔓觉得等不到回答后已经收回了视线,吃了一口面条后,才听见旁边低低的一声嗯声。
轻不可闻。
一下子就在喧闹的店里散了开去,像一阵风似的,如果不是汤蔓确定她听见了,她的目光落在谢立神色如常的脸上,也会觉得那声轻不可闻的应声是她的幻觉。
砂锅面有一点不好的地方就是容易起雾,有时候会升起一些错觉,特别是在稍微有些冷的天气,一男一女坐在一起,很容易在这种温暖的氛围下生出一种错觉,对面的人喜欢着你,你也喜欢对面的人。
可是现在不是冬天,也不是冷天,反而还有些温暖,这样的天气吃砂锅面是有些热的。
在这些弥漫着的雾气中,汤蔓抬起头看了一眼身旁额头上有些薄汗的男人,目光在对方颤抖了好几下的睫毛上停留了数秒,她竟也升起了一丝错觉,突然就有些措不及防地被触动,觉得和谢立订婚,或者结婚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事情。
她安然自若地吃下一口面,又喝了一口汤后,在这短短的几十秒内,她做了一个决定,且在这几十秒后没有后悔的迹象,已经是某种预示,于是她就十分平静地出了声。
“那就订婚吧。”
旁边人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汤蔓说道,“谢立,我们订婚吧。”
第41章 我们分手了 !
说出这句话时, 汤蔓突然觉得有些恍然,主要是她以前,从来未想过她有主动说出这句话的一天。
就在这么平静而明丽的一天。
在一个几十年的老面馆中, 周围都是白素素的热气,喧闹不止的鼎沸人声中, 她对着谢立说了我们订婚吧。
相当于直接跨过了恋爱阶段,他们的关系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往往这种变化是令人惶恐却又欣喜的, 可是汤蔓的心却平静的多, 也可能她从一开始就并不觉得婚姻有多么神圣。
半晌后, 在算不上寂静的沉默中, 汤蔓在低头吃面时才听到了身旁人的声音。
“我不会接受开放式婚姻关系。”
汤蔓吞咽下口中的食物,才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有些疑惑地挑了一下眉头, “嗯?”
谢立看着她, 神色带着一种顶真,“汤蔓,我不接受开放式关系,我希望我们的婚姻关系中只有我和你,一对一,没有其他人的介入。”
“也许现在我们还没有延续婚姻关系,但我希望, 在你答应与我订婚的时候,可以保持这种关系中的忠诚。”谢立沉默了好一会儿, 说出了这么长的一段话, 他说,“我只有这么一个要求。”
汤蔓没有马上应答,她看着谢立好一会儿, 突然觉得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也该说什么。
谢立见汤蔓许久都未出声,甚至没有任何表态,她脸色这才变了,忍不住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汤蔓,你想要和我订婚,却连这点诚意都没有?你甚至连这唯一的一个要求都不肯答应我?”
他突然放下了手中的汤勺,整个人像被一阵冰凉的雨水从头淋到了脚部,冷的厉害,骨头都有点疼了。
疼了那么多次,还是无法适应。
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忍不住轻笑着问了一句:“汤蔓,难道我在你眼中就这么低贱?”
也许在他说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他就已经把自己的身姿放在了最低,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在订婚时,对自己的另一半是要求对方对自己唯一,保持忠诚,因为这是婚姻关系中最基本的,甚至都不需要人说出来。
在询问的时候很大可能就已经做好了可能会屈辱接受的准备。
汤蔓看着面前的男人,她其实刚才一瞬间想了很多,包括在对方在提出那个要求时的神情都在她脑海中不断闪回。
在谢立即将因为她长久的沉默而站起身离开的时候,汤蔓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拉住了谢立的手。
“我没说不答应。”
汤蔓把人重新拉扯坐在座位上时,她才看着对方说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提出这个要求。”
谢立说她把他想的低贱,其实只是谢立自己把自己放的很低而已,因为没有人在订婚的时候对对方另一半的要求是不保持开放式婚姻。
“我答应了。”汤蔓风轻云淡地笑了笑,“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保持开放式婚姻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