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侬软语——诗梳风
时间:2022-01-10 14:02:57

  周辞清任她作闹,等她气喘吁吁窝回自己的胸口处,耳边立刻传来祈祷般的低语。
  “哥哥,你一定要长命百岁,永远陪着我。不要再让我担惊受怕了……”
  那晚他抱着阮语抱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毫无防备地靠在他身上睡着了,也舍不得起身离开。
  他是强者,是上位者,生活只留给他一个到死都要坚持的使命——顶天立地,不需要怜惜同情,也没有其他选择。
  其他人也是这样看待他的——要不寄予厚望,要不遥遥瞻望,反正都是把他当钢铁之躯对待。
  可阮语却跑到他身后,圈紧他的腰告诉他,直接世界上还有人心疼你,不怕无望地等待你。
  那一刻起,他终于把阮语放在眼内,任她逐步踏进心里。
  但现在,她说想要离开……
  周辞清吐出一口气,月光落在他眼皮上,怕眸中的不安沾污这清辉,他合上眼不再挣扎。
  而这时,床的另一侧突然陷下去一点,一只手臂蛮横地环住他的腰。
  呢喃携着气息扫过他的耳廓,周辞清侧目看去,一直背对着他的阮语滚进了他手臂之间。
  像过去无数个晚上一样,抱着他安然酣睡。
  宋毓瑶从不亏待自己,哪怕远在异国他乡,住的地方也弄得像个小型娱乐会所,游戏室、影音室、酒窖一个不少,甚至还请了专门雇了两个会做江浙菜的厨师过来服务她一日三餐,阮语也跟着吃了不少家乡味。
  时隔半个月,阮语总算如愿吃上了正宗笋丁小笼包。
  专业厨师做的就是跟业余的不一样,阮语才咬了一口,汤汁便迫不及待地从薄薄的面皮中溅出,她手下的文件顿时遭了秧。
  “你能不能有点吃相了!”宋毓瑶连忙把压在阮语手下的文件抽到一边,“回头我还要把报告还给孙宁的。”
  阮语仰头把小笼包一口吞下,含混道:“你别拿走,我还没看完。”
  她把纸拉回自己手边,上面印着几个人头,全是柏威夏行动中抓到的嫌疑犯,其中不乏阮语熟悉的面孔。
  “好家伙,披拉是多看重这次交货,好几个都是得力助手。就算不是元气大伤,也至少是损失惨重了。”
  宋毓瑶没她乐观,把底下那张抽出来给她:“好个屁,转场的时候不知道谁走漏了风声,在泰国的几个蛇头跑了,不然我们就有机会把披拉半个集团一网打尽!”
  “不可能,披拉的人渗透太深,别说抓他本人,抓他的心腹都难。而且受害人回来了就好,谁又能做到天下无贼呢?”
  宋毓瑶不满她的消极,在桌下踩她脚背:“你这墙头草,刚退出组织就倒向邪恶一方了?”
  阮语不甚赞同:“客观来讲,我不帮你窃取资料才是弃暗投明,我可不想再经历昨晚的事了。”
  今天她醒来时,床的另一侧早已没了人,连床单都只剩凉意——周辞清早就离开了,还是故意躲着她离开的。
  昨晚的事,阮语是抱着必死的心态去对待的。
  对周辞清撒谎不是件容易的事,没人逃得过他那双眼睛,就算理直气壮,也被他眼中的戾气震慑,只能被迫如剥茧抽丝般看个透彻。
  她昨天真的毫无破绽吗?未必……
  只是她铺垫了五年的好戏终于奏效,周辞清真的对她生出感情,舍不得她堕入无间地狱。
  这就代表,她可以成为主导的人了。
  阮语望向手机,上面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周辞清的骄傲和权威还在努力和她僵持着。
  “老宋。”
  她叫了宋毓瑶一声,指了指她新买回来的两箱啤酒,笑容狡黠:“我们最后再合作一次。”
  玩苦肉计。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阮语是故意还是无意的(狗头);
  最新评论:
  【故意的加一加一!】
  【我猜是故意的】
  -完——
 
20.荒凉天堂
  直到气喘吁吁,他才松开唇舌,欣赏她脸上眼里的潋滟春色。
  热浪最喧嚣的时候,周辞清总算能走出会议室,换下不小心沾染上血迹的衬衫。
  他承认自己今天有些失态,甚至还拿出他太爷爷留下的那本酷刑集,选了几个不太血腥的用在那位叛徒上,用来发泄昨晚到现在的所有不顺心。
  昨晚他一夜无眠,特别是阮语躺在他怀里以后,心是平静了,但更加难以入睡。
  他以为自己能稳稳把握两个人的关系,但当他的手不听话地将枪口对准窃听器时,他看到自己的世界壁垒出现了一道裂缝。
  一道裂缝而已,不足以摧毁他亲手构建的世界,他还有能力把控一切。
  他这样安慰自己。
  但当阮语反抗他,不按照他的意愿走的时候,他又生出了毁灭之意。
  他还是一开始那个周辞清,认为对于一切破坏自我规律者,都要亲手消灭。
  出乎意料的,阮语翻了个身躺在了他怀里,仿佛没有任何龃龉,一如既往地在他身侧安眠。
  人在熟睡中的反应是最诚实的。
  阮语清醒时敢忤逆他,口口声声说对他失望,一心求死,可当意识不能支配身体时,她又露出无比依恋他的姿态。
  阮语曾经说过,她最喜欢躺在他臂弯里睡觉,那是她最有安全感的时候,哪怕他抱着她,深埋在她身体里驰骋,也不及一早起来时能看到他的脸。
  她总是腻在他怀里,抱着他的手臂呢喃自语:“哥哥,要是我们能一辈子这样那该多好啊。”
  这叫他如何不心软。
  不过他冷硬了三十年的心怎么可能就此全然软化,他是舍不得阮语,但不代表阮语可以挑战他的权威。
  所以在晨光熹微的时候,他小心翼翼把阮语枕着的手臂抽出,落荒而逃似的离开了西苑。
  真是狼狈。
  脱下带血的衬衫,周辞清接过外面的人递来的衬衫,一抖,一张纸片便翩跹地摇曳落地。
  他俯身捡起,第一眼看到的是上面画着的大头小熊。
  那是阮语最爱画的简笔画。
  她最喜欢帮她购置各种衣服,不管是不是他的审美,通通塞进衣帽间,抱着他耍赖撒娇,穿上那些在他看来奇奇怪怪的衣服。
  例如他手上这件在胸袋位置有个泰迪熊刺绣的衬衫。
  这是她亲手绣上去的,她说是只泰迪熊,那就是泰迪熊吧。虽然在他看来却更像块扭曲的趣多多饼干。
  正想得出神,衣帽间的门从外面被轻轻敲了两声,助理稳重的声音随后响起。
  “周少,一位姓宋的小姐说有事找您,您现在要接听吗?”
  一下反应不过来「宋小姐」是哪位,周辞清恍惚了一秒,电话那头的宋毓瑶立刻扯着嗓子怒吼:“周辞清,阮语在我家发酒疯闹腾半宿,你还管不管了!”
  隔着木门都能感受到她滔天的怒火。
  周辞清将衬衫扔在沙发上,将手伸出去,助理立刻把电话交到他手上。由始至终,那些难听的咒骂就没有停下来过。
  “我说不管的话,你要怎样?”
  聒噪的咒骂声瞬间收歇,只剩吵杂的背景声猖狂而来。
  苏联解体后,那里强大的军火储备库成为了军火商们最向往的地方。为了和那边的军火贩子打交道,他学过一段时间俄语。
  那些猖狂的弹舌音,就是阮语发出来的。
  她似乎是喝醉了,或者又是因为把舌头弹钝了,说话也不清不楚的。
  “听说列宁也不会弹舌音耶,我不会应该也能在那边活下去吧?能不能不学了喂——”
  任阮语怎么吵闹,熄了火的宋毓瑶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你最好是真的不管,我立刻带她一同去东欧。周辞清,别以为你真的可以只手遮天,只要阮语真的想跟我去,就算倾家荡产我也要带她走。”
  乱七八糟的弹舌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是一小段旋律,和阮语的低声吟唱。
  像水乡的小河,豆大的雨滴落入清澈见底的河道,像人的哭泣。
  宋毓瑶没有再说话,话筒里传出的只有阮语唱的歌。
  “你总是要我在你身旁,说幸福该是什么模样,你给我的天堂,其实是一片荒凉……”
  《趁早》。
  一首开头开控诉,结尾选择放手的歌。
  屏幕上的通话时间不断跳动,周辞清坐在沙发扶手上,耳边是阮语用哭腔唱的歌,腿边是被他扔下的衬衫。
  “若有情太难了,想别恋要趁早。就算迷恋你的拥抱……”
  忘了就好。
  周辞清把电话电话扔到柜面,被冷落在沙发上的衬衫被再次抓起,掀起一阵风,披在他的肩头一起出了衣帽间。
  他不能心软,但不代表阮语可以从他身边离开。
  从一开始她就说了,不离不弃,同生共死如有半点违背之心,必遭天打雷劈,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既然阮语不听话,他就好心充当一次救世主,把她从无间地狱的边缘拉回来。
  嚣张的G63野蛮驰骋过这座城市的东西对角线,可周辞清还是觉得不够,每隔一段时间就让司机再加快点速度。
  而隔开的那段时间,只不过是通过两三个街口的时间。
  宋毓瑶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家就在Y Cafe附近,一栋纯白色的两层半别墅,白色围墙上攀满从院子里爬出来的三角梅和凌霄花,鲜艳又鲜活。
  阮语也爱极了这种艳丽嚣张的颜色。
  周辞清开门下车,抬头就望见二楼落地玻璃前抱胸站着的宋毓瑶,宽大的白T恤上还被泼了一大片紫红色的酒渍,满脸的不爽。
  正在院子里浇花的园丁替他开了门,周辞清踩过红砖小径一路直入,刚踏上门后的针织地毯,眼前的凌乱直叫他蹙起眉头。
  沙发下,茶几上,横七竖八躺着被捏成各种形状的啤酒易拉罐,可怜的纯白长兔毛地毯被淡黄的酒液泼洒,留下亵渎后难看的痕迹,暴殄天物。
  “这里只是一部分,白的红的那些酒钱我都还没来得及跟你算呢。”
  周辞清望向倚着二楼栏杆的宋毓瑶,直接开口询问:“阮语人呢?”
  宋毓瑶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冷眼看着同样冷淡的周辞清:“昨晚的事阮语都跟我说了。说实话,我并不希望你过来。”
  “那你何必打电话给我?”
  “真狠心。”宋毓瑶冷笑一声,“也是,怎么敢要求周少您有恻隐之心,你这个人根本没有心!”
  掷地有声,连回音也一同控诉他的无情。
  等回声消散,他再次重复,只是这次不再掩饰心中的不耐:“阮语人呢?”
  饶是见过不少亡命之徒的狰狞面目,一对上周辞清那双阴戾的双眼,宋毓瑶宛如站在了悬崖之滨,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周辞清会对阮语心慈手软,不代表他会对其他女人仁慈。
  宋毓瑶退后一步:“跟我来。”
  越往上走,酒气就越浓。
  也是在前苏联那块地儿养回来的坏习惯,为了喝赢那些嗜酒如命的斯拉夫人,周辞清把自己锻炼成一个无底的酒缸子,接触的酒比水还多,只要酒香飘来,他就能认出是什么品种的酒。
  而弥漫在二楼整层的酒气,错落杂沓得他也不能完全分辨认清。
  “阮语在柏威夏的时候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弄几只新鲜的大闸蟹运到这里来,说要给你一个惊喜,你知道是什么惊喜吗?”
  宋毓瑶停下来,周辞清顺势抬起头,正前方是霓虹闪烁的歌房,酒气就是从里面涌出来的。
  他知道的。
  他为阮语做小笼包的那晚,他走在不算曲折的复廊上,蒙上阮语的眼睛亲吻她。
  阮语一直是乖顺听话的,他们每一次亲热,她都会变成一块任人揉捏的面团,软在他怀里,让他无法释手。
  直到气喘吁吁,他才松开唇舌,欣赏她脸上眼里的潋滟春色。
  这一次也一样,她脸颊泛红,眼睛和嘴唇都是湿漉漉的,揪着他的衣领问出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哥哥有想吃的东西吗?”
  他认真想了一下,回答:“吃避风塘炒蟹。”
  阮语心领神会,接下去:“最辣的那种?”
  他眉毛一扬,然后立刻侧身躲过她撞过来的脑袋。
  “其实我一直都恨阮语。”
  周辞清睁开眼睛,狠厉地扫向满脸讥讽的宋毓瑶。
  宋毓瑶一点儿也不怕他,双手抱臂继续控诉自己的不满:“我恨她什么都唯你至上,恨她舍不得离开你,委屈自己当一只没有地位,没有自由的囚鸟!”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混着回声传出,周辞清侧身避开挡在面前的宋毓瑶,直接冲进木门半掩的歌房。
  浓烈的酒气甚至能熏出眼泪,流淌的射灯下,此处比楼下客厅更加杂乱。
  阮语席地而坐,侧着脑袋趴在宽大的茶几桌面上,目光涣散地盯着面前六横六纵的子弹杯架,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为了驱散酒气,宋毓瑶把抽风开到最大,音乐一停下来,呼呼的风声就占据了所有听觉。
  手指不小心碰翻一只子弹杯,阮语被自己吓了一跳,终于发现门口多了一个身影。
  她迷蒙着眼睛支起脑袋看去,反应迟缓了不止半拍,好一会儿才看清来者的面孔。
  “是哥哥来了吗?”
  她挣扎着要起来,不想一直交叠斜放的双腿早已发麻,连抬起都成问题。
  可她是要强的,越用不上力,越要用力,咬着牙也要挣扎着起来。
  “别动!”
  周辞清呵斥一声,快步上前,打横将她抱起,打算放在沙发上。
  离近了,她身上的酒味无所遁形,仿佛整个人泡进了酒桶里,连发丝都透出小麦浓醇和葡萄酸涩。
  他捧起她被压红的左脸,用指腹抹开粘在她脸上的缕缕发丝:“不过半天没看着你,怎么就醉成这副模样了?”
  阮语把所有重量都枕在他手掌心,赌气似的答非所问:“你一直不看着我,我就一直喝醉成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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