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没有我问不出的事情。”说完,严云舟故意说道,“顾探长,我早说了给你探员不是?你看看,就康一臣那小子,能做什么事?我手底下的人,一个顶他十倍,任何事情,绝对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顾远笑眯眯:“谢谢严巡长,等这个案子结束,我一定好好选人。”
严云舟拍拍他的肩膀:“这不就好了吗。”
“那找人的事情就交给严巡长了。”
“放心吧,没人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交代完,拿起机械伞,顾远前往电车站。
电车进入公共租界,到站后,顾远下车。
到了五马路,他开始打听几年前这一带出现过的中日混血女孩。问了好几个人,他发现,有那么一两个人闪烁其词。从这些人的举动中,顾远猜测,他们认识他在打听的人。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距离可能出现的第四名死者的时间又过去了半天,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坐到面摊上点了一碗面,打算填饱肚子后继续打听。他就不信没有一个愿意开口的。面上来,顾远大口吃了起来。面摊主看他一个人在五马路到处打听事情,便随口问道:“年轻人,你打听什么事?都打听了一个上午了。”
“我找个中日混血女孩。”
“混血女孩?”
“是的,以前好像生活在这一带,所以来打听打听。”顾远捧起面碗喝了一大口汤。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四年前。”
“四年前?!”面摊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五马路混杂,有些是外地人租住区,你要找四年前的人,哪能这么容易找到啊?”
靠着椅背,闭上那双泛红酸涩的眼睛,顾远回:“是啊,可总要打听过才能知道有没有消息对不对。”
面摊主摇摇头:“我两年前来到这里开的面摊子。你要打听人的话,我真不知道。不过,有个老头在五马路生活多年了,我去给你问问。你说说,要找的人长什么样?”
“长头发,单眼皮。”
“还有吗?比如说她多高,喜欢什么?”
“没有了。”
“没有了?好吧,我给你问问。”
“多谢了。”
耳边响起摊主离开的脚步声,还有淅淅沥沥的雨水声,及面摊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偶尔,会有黄包车经过的声音,在他差点睡着的时候,面摊主回来,摇醒他:“喂,你说的这个混血人,沈老头说认识。”
顾远被他的话惊醒:“带我去问问。”
面摊主说:“我要看着面摊子,你一个人去。从这条路一直走到尽头,门匾上刻着沈氏的那家就是了。”
伞也没撑,顾远急忙向沈氏人家跑去。到了门口,他抬手敲了敲,里面传来苍老的声音:“进。”推门进入,一位双目浑浊的老者正独自在小厅喝茶,他对来客说:“坐。”顾远坐下,说:“老人家,我是法租界中央捕房的探长顾远,这几天在查三起连环谋杀案,所以来打听一些事。”
“你问吧。”
“我听面摊主说老人家认识几年前住在五马路的混血女孩?”
“十三年前,有一户汉人女人和东瀛男人带着两个小孩来五马路住。几年后,男人回了东瀛。女人怕孩子受欺负,便给他们改了姓,跟着自己姓简。没多久,她病死,留下两个可怜的孩子。姐姐从十多岁就担起养家的事务,因为会两国语言,在日本人开的会馆找到一份工作。也因此,暴露了身上流着日本人血液的事情。后来,姐弟俩经常被欺负,日子变得难过。五年前,他们突然消失,我以为他们回日本找父亲去了。”
“老先生,他们在五年前的什么时间消失的?”
“这么细的事情,哪儿还记得清啊。”
“那老先生还记得这两个孩子叫什么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姐姐叫简真,弟弟叫简川,母亲叫简文语,父亲姓野原,叫野原……叫野原什么了?这个,我记不清了。”
“野原?”野原?简真、简川。野原真川!想到这里,顾远脸色大变。他猛地站起:“谢谢老先生。”说完,拿起雨伞快步离开老者家中。
离开五马路乘坐电车回法租界,到霞飞路下车后,顾远直奔东洋钟表店。他一进门,便对正在修理西洋钟的东瀛男人大声道:“榊切人,野原真川在哪儿?”
抬起头,榊切人放下手中的活计,他从容不迫地回道:“你找真川?抱歉,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榊切人的衣服被揪起,顾远表情冷冽,双目含冰:“野原真川是杀人凶手,是不是?!”
榊切人不慌不忙:“什么杀人凶手?我不知道顾探长在说什么。”
“他在哪儿?”
“顾探长真找错人了。”
顾远拳头一送,榊切人脸一歪,单片眼镜掉落在地。他正回身子揉了揉自己的脸:“顾探长,我要起诉你。”
顾远把三块怀表扔到他面前,冷漠地说道:“这三块怀表,是你做的?”
榊切人拿起一看,说:“是我做的,真川说要拿七块怀表送人,所以我给他做了七块一模一样的银色怀表。至于你说的杀人之事,我一概不知。”
顾远双眼血红,一脸冷峭:“榊切人,你明知野原真川从日本回来的目的,却不阻拦,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在错误的道路上,你有什么资格值得他钦慕敬仰!”那个看起来温柔干净的年轻人,背后鲜血淋漓。难怪,他会露出那种让人感到悲伤的表情。
榊切人怡然自得:“顾探长,不管是善还是恶,这都是对方的选择。唯有这样做,锁在灵魂上的东西,才能够掉落,内心也才能得到解脱。至于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他们并不在乎。”
自私又冷酷的男人,怕是从未想过伸出手,把走在绝路上的野原真川拉回来吧。
“榊切人,哪怕一句话,他或许会因你而改变主意!”可是没有,这个日本男人无动于衷地看着野原真川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这一刻,顾远被怒火燃烧着,他逼视对方,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从白时梦到野原真川,下一个会是谁?
看出顾远的想法,榊切人捡起地上的单片眼镜戴上:“我为何要阻止一个人的选择?顾探长,如今的你,在为谁愤怒?”
为他?还是为自己心中的道义?抑或是为了野原真川?
真是个心有大义的男人。
拿起那三块怀表,顾远道:“榊切人,终有一日,你将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我等着那天。”
拿起伞,顾远离开了东洋钟表店。榊切人看着离开的顾远,自言自语:“顾探长,你还是太天真了。”在这个崩坏的世道下,野原真川的内心和人格早已坍塌,谁也拯救不了他。
顾远跑出钟表店,他往霞飞路贩卖香肠的店铺寻去。此刻,他为自己的大意感到懊悔。小二哥第一次咬住野原真川的时候,它就已经认出了对方,它死死咬着对方不放,是想告诉他,野原真川是杀人真凶。但可笑的是,他竟以为小二哥嘴馋,如此,一再错失了抓住对方的机会。
问了好几家面包店,每天来来往往这么多客人,店家对野原真川没有任何印象。
“嘀嗒、嘀嗒、嘀嗒——”已是下午四点半,距离第四个人的死亡时间越来越近。顾远抓了一把乱发赶回中央捕房,长时间没有休息的他显得糟糕至极。
“严巡长,找到人了吗?”踏入捕房,顾远问。
严云舟答:“找到了两个,一个叫蔺阳,一个叫段学林,他们被我扔在看守室。至于最后一个叫洪为的,被他跑了。”
“跑去哪儿了?”
“华界。你知道,我们是法租界巡捕,不能穿着这身衣服踏入公共租界和华界的地盘。如果是便衣探员,早把洪为抓住了。”
顾远皱眉,到了这个时候,严云舟还在和自己谈条件。
“远哥,远哥。”康一臣的声音传来,“薇姐醒了。”
“她人怎么样?”顾远问。
“精神不太好,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不了。一臣,你跟我去华界寻人。”
“可是,远哥,你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有闭过眼,先休息休息吧。”
顾远双眼泛着血丝,头发凌乱,脸上胡楂儿冒出。康一臣十分担心他的状态。但顾远拍拍他的肩膀:“我没事。跟我出去一趟,十点之前一定要把人找到。”
严云舟插口:“我听逮回来的那两人说,洪为的老相好在闸北华界那一带。他为人嚣张,若打听的话,应该能很快找到。”
“多谢了。”
“不必客气,希望顾探长好好考虑考虑探员的事情。”
闸北华界,下午六点。
闸北地界的混乱和南市没什么两样,错综复杂的巷子,不熟悉的人一旦进入,很容易迷路。也因此,这里成为诸多罪犯的避风港。很多小偷强盗,在公共租界犯罪以后,只要逃进闸北华界,无法越界办案的公共租界巡捕也无可奈何。直白地说,是再也没有抓住他们的机会。因为一旦越界,华界巡警便与他们起冲突。
这里,被公共租界的巡捕们称为犯罪者的乐园。
严云舟知道对方进入闸北华界,他一定安排了人一路跟踪。不让人暗中逮捕洪为,目的不过是胁迫顾远,好把自己的人安插进侦探处,甚至是提拔一位新的探长。
自进入闸北华界,顾远和康一臣便感受到了危险。那些或靠或蹲在屋檐下的人,把他们当成待宰的羔羊,他们在算计着扒掉两人身上全部的东西。
顾远拧了一下机械伞,他们走了没多久,前前后后,便有十多个人围了上来。康一臣紧张:“远哥……”
“别怕。”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天,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终于停了下来。
“兄弟,进闸北华界,先给咱们交过路钱。”有个光头男人拿起胳膊粗的木棍打了打手心,看这一脸混混相,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
顶着审视的目光,康一臣质问:“如果我们不交呢?”
他的话引起地痞流氓们的哄笑:“小少爷,在我这里没有这个选项。”言外之意,不管答应还是拒绝,他们都会从顾远和康一臣的身上扒掉一层皮。
顾远双眼红得可怕,他问:“你们想要什么,我都给。只是,你们要告诉我,洪为在哪儿?”
“哟?洪为偷了你什么宝贝不成?竟然值得你们这种羊羔跑进狼窝里找他。”光头好奇。眼前两人穿得干净,特别是那个小白脸,和他们这些下九流的人完全不一样,身上不说其他的,肯定带有钱。
“你们不知道?”顾远脸露讶异。
“知道什么?”光头看顾远的表情不对,难道真被他说中了?
“他和我家主人三姨娘偷情,然后利用三姨娘偷了三万块大洋和一件家传宝玉。今天,东窗事发,我家主人令我前来抓他。”顾远一脸认真,不容置疑的表情把光头他们哄得一愣一愣的,就连康一臣也差点信了。
好在光头还算有一点脑子:“你小子少糊弄我,如果真偷了你家主人的钱财,你怎么会说出来?”
顾远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家主人说了,不管是谁,只要抓住洪为追回那三万块大洋和宝玉,他会从里面拿出一万块作为酬谢。”
一万块!
这话说得光头他们内心动摇,就算杀了洪为把三万块大洋和宝玉据为己有,也足够他们逍遥一阵子了。看他们心动,顾远继续说:“各位要是不信,可到都城饭店附近的王家问问。”
光头把粗棍扛到肩上,他围着顾远和康一臣转了一圈。最后,在顾远面前站定,指着顾远说:“我告诉你,你要是敢糊弄我,你们两人别想走出闸北华界。”
顾远拧眉,又愁又苦:“我们唯一的心愿是拿回主人的钱和玉佩,别的事情不敢想啊。”
光头指着其中一人道:“你,留下来看着这两人,其他人跟我去找洪为。”
看着光头消失的身影,顾远对留下的人说:“兄弟,其实还有一事我没说。”
守着他们的人大惊:“你说什么?”
顾远上前:“来,我告诉你。”
对方毫无防备地上前,顾远将左手上的机械伞往后一抛,在康一臣接住伞的刹那,他一个拳头打出去,正中守着他们的混混。随后,他抓住对方的头发,右脚膝盖狠狠一送,送到对方肚子上。混混痛苦地“唔”了一声之后,顾远用胳膊肘朝他后脑勺一击,把人打晕过去。
这三招,前后不过几秒钟,让对方毫无反应的机会。
康一臣看得目瞪口呆,顾远拿过他手中的机械伞:“走!”
错综复杂的里弄暗巷,不时传来打打杀杀和“老虫窠”招男人的声音。顾远两人追着光头到闸北华界深处,不一会儿,传来“找到洪为了”“别让他跑了”“快拦住他”的声音。连续追了几条巷子,顾远发现,洪为老奸巨猾,像条泥鳅一样滑不溜丢的。他十分熟悉这个区域,穿梭在其中,就像在自己乐园玩耍一样。
光头十多人愣是没抓住他,一时气得骂娘,大骂着,要是抓住他,一定打断他的两条腿。黑暗中,洪为大声回骂一声:“想弄死我,没门!光头,这仇我们结下了!”有几次,暗巷灯火下,顾远终于看清了洪为的真面目。要不是避着光头一行人,他早把人逮住了。
顾远这一招把洪为逼了出来,省下了不少时间。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光头他们身上,决定绕路截下洪为,把人打晕带走。
“嘀嗒、嘀嗒、嘀嗒——”顾远拿出怀表一看,已到晚上八点多了。还有一个多小时,就会出现下一个被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