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只是,谁也没有亲眼见过。这些话,都是从没爹没娘的孩子口中传出来的。”
点点头,顾远笑着说:“原来如此。”这摊主真有意思,能相信人面鸟的传闻,却不相信有专门将孩子开膛破肚的事情。不再问,吃完酒酿圆子,他对车素薇说:“待会儿去关家开的店买一包糖。”
“你要拿糖去骗小孩。”
“这不是欺骗,是给好处。”
“你这好处,还真是廉价。走吧,我买些包子。”
真是菩萨心啊。大概,在面对孩子的时候,车素薇才会变得温柔吧。
前往杂货店的路上,车素薇买了两纸袋的包子。跟卖包子的摊贩打听,便知道了关家开的杂货店在哪儿。关家以前是城隍庙附近的大户,这里的摊主没有不认识的。因此,他们很容易找到。
杂货店里,关老爷和关太太在。两人进门,看到关家二老时不由吃了一惊。这两位看上去竟然五十多岁了,而关草樱十六岁,关雅盛才五岁。下意识里,他们以为二老三十多岁,却没想到,两位是年过半百的老人。所以,那两个孩子是老来得子吗?进了店,关太太热情招呼:“客人要点什么?”
细细打量店中一切,顾远问:“有糖吗?”
“有的,我给您拿。”回他的是关老爷。
很快,关老爷从架子上拿下一罐糖,他问:“客人要多少?”
顾远答:“一包。”
关老爷摊开纸,把罐子里的糖倒出包好递给顾远。对方接过道谢,然后付了钱。
顾远两人离开杂货店,他打开纸包,拿起一颗放进嘴里尝了尝说:“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把糖递给车素薇,她拿起一颗放入口中,甜丝丝的滋味在口中蔓开,她一笑:“不错。”
“走吧,去找那些孩子。”
流窜于城隍庙的孩子们很容易找到。无爹也无娘的他们,哪儿都去不了。留在这里,还能碰到好心人赏赐些吃的,又或者,在摊主没有反对的情况下,他们会把客人没有吃完的食物吃掉,之后给摊主收拾碗筷擦桌子。当然,摊主不会雇用他们,也不会给他们钱。一个小小的摊子,生意本来就艰难,谁雇得起一个孩子啊。除此之外,还有孩子合谋偷窃食物钱财,抑或等到午夜城隍庙散场的时候,去垃圾堆翻找食物。
城隍庙大殿前有七个孩子在比赛翻跟斗,顾远招呼道:“小孩儿。”
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一个跟斗翻到他面前,少年殷勤讨好地笑道:“大老爷,有什么事?”有些人会和他们打听消息,只要是他们知道的,都能得到一些赏赐。
把手里的包子和糖在他面前晃了晃,顾远说:“我想问一些事情。”
“好咧。”回应着,少年便想接过包子和糖。但顾远手一缩,他指向一旁墙角:“叫上他们,到那里去。”
“好,我们马上去。”少年吆喝了一声,六个大大小小的孩子便跑了过来。他们或蹲或坐在地上,顾远把包子和糖递给少年。少年接过,他先把包子分给最小的那个,再给其他的。十二个包子被瓜分完,除了他和第二个大孩子能吃上一个包子外,另外五个小的,都能吃上两个包子。而糖,被他藏在了身上。
狼吞虎咽,少年含糊问道:“老爷,您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顾远说:“我想知道专对孩子下杀手的怪物传闻。”
“我知道!我知道!”第二个孩子举手。少年佯装一怒,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大老爷没问你,给我老老实实把嘴闭紧了。”那个孩子委屈闭上嘴,车素薇禁不住一笑。
把包子咽下去,还舔了舔手指,少年说:“这事情,整个城隍庙的孩子都知道。”
“嗯,说来听听。”
“这事情还要从前个月说起。前个月,有个流浪孩半夜找吃的,但被开膛破肚杀死了,身上还留有咬痕和抓痕。尸体是第二天凌晨有人起来撒尿看到的,大家都说是食尸人干的。”
“目前为止,有多少人被杀害?”
“呃……好像是七个?还是八个?”
最小的那个奶声奶气地反驳说:“是六个。”
“哦,对,是六个。七天前,出现了第六个被开膛破肚的孩子,那小孩是刘家的。”
“刘家?”车素薇疑问,“被杀的孩子有爹娘?”
“有流浪儿,也有有人家的小孩儿。”
“那些没有家人的流浪儿,是谁收的尸?”
“城隍庙里的道长收的尸。”
“你们知道那六个孩子在什么时间被杀害的吗?”
于是,少年把六个孩子死亡的时间道了出来。从中可窥见,杀人怪物犯案时间并不统一。
“你们知道有谁见过杀人的怪物吗?”
“我们没见过,但小流子说见过。”
“小流子在哪儿?”
“我带大老爷去。”
跟着七个孩子来到一家摊子前。有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孩子把客人剩下的粥倒在一个碗中放在一边,接着把碗筷捡了,把桌子擦了,才端起那碗剩粥喝起来。在他一口气喝完粥,打算给摊主洗碗时,少年大大咧咧地说:“小流子,大老爷找你。”
摊主看了顾远一眼,看他穿得不像道上混的,便不再管。小流子走出摊子,问:“大老爷,你找我什么事?”
“想和你打听点事,咱们到那里去。”这里堵着摊主做生意,别到时候给这孩子带来麻烦。
一行人走到一边,顾远说明了来意。听了之后,小流子说:“我见到杀人怪物的那天是上个月的某个晚上。当时,我饿得睡不着,便爬上墙头,然后看到一个影子抓着一把刀杀人。我吓坏了,然后从墙上跳下藏了起来。”
“你看到的那个人,长什么样?身形,头发,还有杀人的动作。”
“长什么样没看清,但可以看到那个人长着两只会动的弯角,身形的话,和他一样大。”小刘子指向二孩子。
顾远点点头:“还有吗?”
“没有了,我只记得这么多。”
顾远拿出两块铜圆给他:“谢谢。”对方接过道了谢,便给摊主洗碗去了。把孩子们遣散,顾远与车素薇回捕房。
第二章
法租界中央捕房,探长室。
看顾远埋头在写写画画,康一臣好奇凑上前:“远哥,你在……”
车素薇抬手到唇边“嘘”了一声。
办公桌旁,顾远拿着笔在纸上画线条,很快线条变成了一个场景。画上,一个长角的黑影,正抓着一个人形黑影在开膛。
康一臣看得莫名其妙。
画完后,车素薇拿起来看。
康一臣得以开口:“远哥,这是什么?”
“杀人怪物。”
“啊?”
脑海深处,有线条纠缠成一团。顾远问:“你们说,凶手是人还是鬼?”
车素薇说:“往往,所谓的恶鬼便是人。”
“你说得对。”手里的笔一下又一下地点着桌子,顾远说,“从这六名死者的身份来看,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是孩子。从中,我们可以看出问题,对方为什么没有对大人下手?是因为不好下手?还是不敢下手?”
“这个问题,有两个答案。”放下画,车素薇说,“一、喜好对孩子的虐杀。二、对方与大人的力量相差悬殊,所以不敢对大人下手。”
“那杀人怪物为何选择在城隍庙附近作案?”
“只有一个可能,对方熟悉城隍庙。”
“是的。此人不仅熟悉城隍庙,或许还是居住在城隍庙附近的孩子。”顾远画了一个圈,“咱们再来推算一下罪犯的犯罪动机。”
“可是,远哥,这画上的两只角是什么?”康一臣指着画上黑影脑袋上的两只角问。
顾远回说:“对方伪装的可能性很大,人的脑袋上,总不可能长角。”
这大概是大家以为杀人的东西是怪物的原因。城隍庙怪事多,各种传闻层出不穷,一起杀人案,或许还能传出好几种不同的流言。
点点头,康一臣表示明白。不过,那一带不是法租界的地盘吧?管他呢,按远哥的性子,只要是他感兴趣的案子,就一定会追查到底。因此,他又道:“我知道对方的犯罪动机了。”
“说说看。”
“对方心理阴暗扭曲,以杀人泄愤。”
“这是之一。咱们来推算所有的可能性。”顾远拿笔在另外一张纸上写道,“首先,我们要想到的是,凶手是主动的,还是受人指使。”写完,他在纸上圈下第一个点,“如果是自主行为,那么,有以下可能,一、精神问题;二、人格扭曲,往无辜的人身上报复发泄;三、喜欢刺激,寻找快感。如果是有人指使,那么,还有两种可能,一、被迫无奈,无法反抗对方,只能这么做;二、同谋。”
他能想到的动机,全部在这里。
因果,因果。任何案子,都有一个因,只有找到了这个因,才能结出一个真正的果来。
犯案动机,杀人理由。此人,是男还是女?现在,他们知道的线索,还是太少。
车素薇思量:“除非出现下一个受害者,我能拿到尸体,不然这个案子很难解开。”
顾远道:“可守株待兔,不过,这需要人手,也容易打草惊蛇。”
康一臣不假思索:“远哥,如果对方不再出现了呢?”
“会出现的。”
“你怎么知道?”
“结合我推算的来看,对方不会忽然收手消失。”
“你还真是可怕。”车素薇缓缓吐出这么一句。他以前真的是小东门的普通巡捕吗?为何心思缜密到这个地步?
“远哥很可怕吗?我觉得远哥很厉害呢。”康一臣深深为顾远折服。
顾远牵起嘴角:“一臣,你去城隍庙待着,只要有消息,立马保全尸体送过来。”
“好,我这就去。”康一臣拿起挎包离开探长室。
顾远站起,对车素薇说:“我去一趟南市。”
“去看你朋友?”时间一长,车素薇和康一臣便知道他在南市有一位挚友。
“是的。”顾远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丝,“给她送这个。”
这是今早从公共租界买的烟丝,坐电车回来的时候,在车上遇见了关草樱,所以给耽误了。
车素薇对顾远口中的那位挚友更好奇了。
康一臣去城隍庙蹲守。杀害小孩开膛破肚的“怪物”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因此,他有可能要在那里待几天、十几天,甚至是二十几天、一个月。
总之,按照怪物出现的时间推算,铁定超不过一个月。
顾远这一等,便是六天。第六天早上,康一臣扛着麻袋打车从城隍庙回捕房。老远的,闻到血腥味的小二哥从楼上“汪汪”叫着跑下来,它跟上康一臣到停尸房。
“薇姐,发现尸体了。”
“汪汪汪!”摇着尾巴,小二哥叫着跑入里面。
康一臣把尸体放在解剖室,然后上探长室去找顾远,小二哥风风火火地跟在他身后。
“远哥,出现了。”人未到,声先到。探长室里,顾远站起,与康一臣在走廊碰头。两人一狗下楼。二楼走廊右边尽头,在门口与自己下棋的宋修嫌弃地看了自家狗影一眼,然后落下一枚棋子。
脚步匆匆地进停尸房。解剖室里面,车素薇已经剪掉麻袋,并把包裹着尸体的灰布清理掉。
顾远进入,看到躺在钢床上血肉模糊的孩童尸体。康一臣说:“这孩子是昨天晚上死的,早上城隍庙的道长收尸时,我说巡捕房在调查杀人怪物的事情,他们才让我带回尸体。”
拍拍他的肩膀,顾远说:“干得不错。”
然后,他戴上手套与车素薇翻看这具被人开膛破肚的尸体。
死者是名男孩,六岁左右。他脚板有茧,脚指甲有泥。可以看出,死者没有穿鞋的习惯……不,应该说,是穿不起鞋。再看看他那头乱糟糟、长满虱子的脏兮兮的头发,足以证明他是乞儿。尸体的肚子被利刀划开,露出内脏,刀口很不整齐,看起来,有种钝感。
凶手杀人手法极其生疏,看来,不是常年杀人的惯犯。
顾远摸了一下刀口,发现有撕裂的地方,还有几道撕咬的痕迹和牙印。像是刀子没有切开,凶手又用双手生生扯开似的。把牙印记入脑海,他掰开死者的嘴巴,用手搅和了一番,再拿出来时,有黏稠的液体沾染手套。手指揉了揉再分开,黏液拉了丝,顾远问:“这是什么?”说着,凑到鼻子边闻了闻。
捏开死者下颚,往嘴里查看一番,看到了粘在牙齿上的一颗米粒大的棕色东西。车素薇拿起铜镊伸进死者嘴巴里将其夹出来,认真打量后,说:“是糖。”
孩子死前口里塞了一颗糖,还没吃完就被杀了,而糖粒在口中渐渐融化。
顾远也闻出了糖味,这和那天他买给流浪孩子的糖颜色一样。这种糖,很多店铺都能买到。吩咐车素薇解剖尸体,顾远和康一臣带着小二哥离开解剖室。坐在外面等待,顾远问起这几天调查的事情,康一臣一一道来。
“老城隍庙就是热闹,我都两年没去过了。这几天,在那里吃了不少好东西。那味道啊,一点也不比酒楼的差。还有杂耍的,那猴子可有趣了……”康一臣说得起劲,到最后,他高兴说道,“我还找了个地儿表演口技,吸引了不少孩子呢。”
“下次你带着小二哥去卖艺。”顾远调笑,揉了揉小二哥。小二哥摇着尾巴汪汪叫了两声,然后舔了舔他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