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安平走上前,很自来熟地和女孩打招呼:“弟妹你好,我叫牧安平,是晓钧的铁哥们兼前室友。”
他胳膊用力,把谷心美拉得几乎要跌在他的怀里。
“这是你嫂子,谷心美。”
不同于谷心美的明艳妩媚,也不同于夏小冬的清冷安静,边晓钧的女朋友温柔大方,像是一朵经历了风雨才绽放的花,柔中带刚,能让人看到她的坚强与自信。
“你们好,我叫奚诺。”
互作介绍后,边晓钧对奚诺说:“牧安平和咱们同年,只比我大了十六天,叫他名字就行。”
牧安平不满地嚷嚷:“大一天也是大,双胞胎还分兄弟呢。”
边晓钧白了他一眼,不理他,牵着奚诺的手往里走,只留下一句话。
“快进去吧,我看到了沈教授,他已经在里面等你了。”
正逢假期,场馆里的人很多,光是美院的学生,就来了不止一家,几个外地的学校也有人组织着一起过来。
牧安平一边牵着谷心美的手,一边给她讲解场中的展品。他知道谷心美完全不懂,于是尽量用风趣幽默的语言来提起谷心美的兴趣。
可惜,若是正常的风景人物画,谷心美还能勉强看看。而面前的一切充满了大量的几何式视觉语言,在她看来,简直像是在看天书。
因为牧安平讲得深入浅出,渐渐地,在他们身后聚集了七八个“蹭课”的听众。
谷心美的视线落在其中一个气质很好的女孩身上,女孩听得很入神,谷心美在她的脸上看到了疑惑被解后的欣喜,也看到了她对牧安平的崇拜。
相比之下,谷心美听见牧安平的声音从她的左耳进去、又从右耳中溜出来,她清楚地知道牧安平所说的每一个字,可是那些字连起来她一个都不认识。
谷心美有些怕地抬头去找牧安平的眼睛,牧安平一边对她露出灿烂的笑容,一边为她介绍面前的水彩画。
“这幅也是康定斯基的画,有没有觉得看到他的画好像在听音乐一样,有一种韵律在里面?”
灿烂的笑容是一样的,英俊的脸庞也是一样的,此时的牧安平却已经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人。
谷心美觉得,哪怕是那次和牧安平走在美院的校园里,第一次发现他那么受欢迎,都没有此时的他这样陌生。
他们肌肤相贴,他们呼吸可闻,可是谷心美知道,有一道无形的墙拦在他们之间,敲不碎也打不破。那是生来注定的差距,那是过去二十几年的迥异人生。
她更加索然无味起来,还好这场恋爱从开始就被限定了时间。不然,她会年老色衰,牧安平的学识却不会,等到爱情的热烈归于平静,失去了青春的她还能剩下什么?
压抑的心情几乎立即体现在了脚步上,谷心美的心越来越沉,脚步也越走越慢。
牧安平知道自己的努力失败了,没有让谷心美对他的热爱产生兴趣。不过他知道不能勉强,能相爱已经足够了,不该奢求太多。
他搂住谷心美的肩,在她的耳边亲昵地说:“我去老师那里露个脸,然后我们就走。”
想到可以离开这个陌生的世界,让牧安平变成熟悉的人,谷心美嫣然一笑,用力点头。
“好,我在这儿等你,快去快回。”
牧安平顺势在她的腮边亲了一口,伸着脖子踮着脚,一边张望,一边向会场里面走去。身后“蹭课”的人失去了讲师,纷纷散去,或是自己慢慢欣赏,或者寻找新的目标。
谷心美环顾一圈,找了个角落里少人的雕塑旁等牧安平回来。
过了几分钟,牧安平没有出现,倒是走过来一个男人。他站在距离谷心美半步远的地方,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上打了发蜡,看上去很有些撩人的资本。
他状似无意地瞄了一眼谷心美的胸前,然后问:“美女,喜欢这件作品?”
谷心美斜睨了男人一眼,没搭话。她把披肩拢了拢,遮住了胸前的沟壑。
男人掩去失望,却又激起了斗志,开始夸夸其谈。
他从雕塑的材质,说到抽象的形体,又从作品要表达的含义,说到创作时的时代背景,熟悉得仿佛作者的创作过程被他看到了一样。
比起牧安平的幽默,男人说得虽然更多,却像是背诵说明书一般毫无感情。谷心美听了几句就开始烦躁起来,稍稍好转的心情又开始阴云密布。
其实也怪她完全心不在焉,她若是稍稍观察一下,就会发现雕塑旁贴着一张作品介绍,而男人所说的话与上面一字不差。
男人毫无所觉,仍然在喋喋不休,身体也向着谷心美这边靠近了一些。
谷心美的心情越来越差,不论是身边停不下来的声音,还是面前晦涩难懂的雕塑,都似乎在嘲笑着她的无知,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
她以为只凭借美貌,在她与牧安平的爱情里她是有资本自信的,可是牧安平用英俊的外表和丰富的学识告诉了她,他更优秀。
她以为艺术什么的,就是一个小圈子里的人在玩,没什么意思。可是今天会场里的人告诉了她,她不喜欢是她的事,热爱艺术的人有很多。
她想到了那个听了几句介绍,就对牧安平露出崇拜眼神的女孩,她还想到了夏小冬。即使没有自己,牧安平也不会缺漂亮女朋友。
更让谷心美挫败的是,身边这个油腻好色的男人竟然也懂艺术,难道在这里,只有她是乱闯而入,不该出现的吗?
谷心美的性格有着很别扭的一面,她越是觉得没有安全感的时候,就越会抛弃沟通,而是选择防御和攻击。她会竖起全身的尖刺,会说一些口不由衷的话,哪怕会伤到她自己。
所以,她昂着头,摆出一副很不屑的样子,说:“什么狗屁玩意儿,依我看,这些烂七八糟的东西,就是那些人随便弄出来的,说的有多值钱,都是吹捧。”
男人目瞪口呆,侧过头看着她,没有想到这个出现在艺展里的女人,会对艺术品嗤之以鼻。这样一来,他刚才做的功夫岂不是白费了,甚至有了反作用?
男人没有退缩离开,这样极品的美女可不常见,值得他再试一次。
男人开始顺着谷心美的话说:“确实,都是炒作……”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一个另有目的附和美女,一个发泄郁闷口不择言,说得路过的人频频摇头,不懂艺展里怎么来了这样的两个人,看着更像是来砸场子的。
直到,谷心美听见身后有人在喊她。
“心美。”
一瞬间,谷心美如同是做了坏事被发现的小孩,脸色苍白,甚至连心脏都紧缩起来。
她缓缓回头,看到神色尴尬的牧安平站在身后。而牧安平的身边,站着他的师父,那个讨厌自己的老头——沈为先。
沈为先的身材富态,平时温和可掬,脸上常常带笑。可是他现在的神色似是暗藏风雷,下一秒就会爆发出雷霆之威。
“安平,跟我出来。”沈为先撂下一句,抬腿就往门外走。
牧安平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拉起谷心美跟在师父的身后离开。
雕塑旁的男人毫无准备,猝不及防。
在他看来,他和美女正说到兴起,总算找到了共同语言,也许很快就可以再进一步了,没想到被突然冒出来的人截了胡。他一边感叹自己的运气不好,一边四处张望,寻找新的目标。
第13章
美术馆门前是一块很大的广场,沈为先走到广场一边,在一棵树下停住了脚步。
牧安平的手一直牵着谷心美,哪怕沈为先瞪着他也没有放开。可是,谷心美却在沈为先不愉的眼神中挣开了牧安平。
她弯起嘴角,笑容僵硬,她说:“安平,你和老师聊,我去路边等你。”
她踏着高跟小皮靴离开,姿态袅娜,背影却有了萧索的意味。
牧安平的目光追着谷心美的背影,直至看见她在马路边站定,才收了回来看着沈为先。
“师父,她不懂。”
沈为先的语气,是牧安平从未听过的强硬与愤怒。
“安平,和她分手。你是做什么的?如果她连你的职业都不尊重,她能有多尊重你?”
牧安平知道师父很生气,却没有想到后果这么严重。
谷心美的话的确过分,几乎把所有的艺术家打包起来,极尽贬低鄙夷之能事。牧安平不知道那是一时的气话,还是谷心美一直藏在心里,未说出口的真实想法。
说实在的,他的心里也不好受。艺术是他的事业,他爱艺术和爱谷心美一样,分不清孰轻孰重。而谷心美那样说,同样贬低了他,贬低了他存在的价值。
“师父,我会和她好好谈谈。”
“有什么可谈的,她今天看不起你,明天就能看得起了?安平,你身上的担子有多重,你不知道吗?你就让身边站着这样的女人?别说支持了,她会不会拖你的后腿我都怀疑。”
沈为先气急,声音嚷得很大。牧安平怕谷心美听见,扭头向路边看过去。发现谷心美没有回头,他松了一口气。
他强撑着摆出熟悉的嬉皮笑脸,藏起了所有的不甘与忍耐。
“老师,她都不懂这些怎么拖我的后腿啊,我保证工作和恋爱分开,您就放心吧。”
“放心?牧安平!你去考前班兼职的事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牧安平着实被吓了一跳,没想到那件事师父已经知道了,却一直忍了下来。他脸上的笑容坚持不下去了,心里的不甘与忍耐变成了愧疚和自责。
“师父,我错了,对不起。”
“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你缺那点钱吗?是不是为了那个女人,你才把身体搞成那副样子的?”
牧安平一个问题也回答不上来。
如果不是谷心美,他的确不缺钱。他的家算是小富,家里给的生活费足够他谈一场校园恋爱。哪怕不用家里的钱,他偶尔接个小单,或是卖两幅画也可以满足他的花销。
然而谷心美不一样,她用的东西价值以万计数,若是送普普通通的礼物,只怕她宁愿放在家里摆着也不会用。
沈为先的语气放缓,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劝:“安平,我不求她能看得懂、会欣赏,可她至少应该理解、应该尊重。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你们还是趁早分手吧,拖得越久,将来你后悔的时候越痛苦。”
牧安平低头看着地面,知道师父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可是,谷心美,牧安平同样不想失去。
牧安平听完了训,路边已经没了谷心美的影子。他心中焦急想要去追,又碍于沈为先还在这里,不好先走。
就在这时,边晓钧带着奚诺过来,为女朋友和沈为先做介绍。
沈为先看到边晓钧的女朋友优秀又乖巧,听说她在研支团里支教,明年会和边晓钧同步开始读研究生。
联想到谷心美那个小妖精,他的心情更加愤懑,没有心思多说,客套了两句也离开了。
这倒是让牧安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把沈为先送上车,目送他远走,匆匆对边晓钧说:“我先走了,改天我请吃饭。”
他不等边晓钧回答,拦了一辆车,直奔谷心美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谷心美来这座城市四年,前两年情况特殊,后两年忙碌于酒吧经营,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太多地方可去,此时的确在家。
她换了一身暖黄的家居服,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一动不动。牧安平进来时她也没有反应,仿佛化成了一座雕塑。
一束鲜花从身后递来,伴随着浓郁花香而来的,是牧安平的环抱和清朗的声音。
“心美,对不起。”
谷心美全身一震,接过花扔在一边。她站起来双臂抱胸,神色冷漠地看着牧安平的眼睛。
“为什么说对不起?怎么,想对我说分手,觉得我给你丢脸了?”
“我不该带你去艺展,也不该勉强你去做不喜欢的事。”
谷心美没有想到牧安平会这么说,回到家里后她的情绪平静了不少,也就开始后悔因为冲动说出了那样的话。
她的心里有牧安平,她不想分手,哪怕分手是迟早的事,她也不想那一天来得这么快。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又被牧安平当场听见,她想狡辩都不可能。她能做的,唯有坐在家里等待着审判的到来。
现在,牧安平来了,说的不是分手,不是责备,而是道歉。谷心美在放下心的同时,感受更多的却是痛苦。
在艺展里,她直面了与牧安平所处世界的不同,直面了牧安平要比她优秀的事实。
现在她又发现,原来在爱彼此的那颗心上,她也一样配不上牧安平。
牧安平可以坦诚地给她全部,坦诚地宣布他对她的爱,在牧安平那里,对有缘由,错也有原因。
而她不行,她还在死守着自己的禁区,从未想过告诉牧安平自己的秘密。她甚至连为什么生气,为什么不开心都不敢对牧安平说。
的确不想分手,可是继续在一起,失去了自信的她就真的只剩下一副美丽的躯壳了。
身上的衣服是暖黄色,脸色却是苍白的,谷心美老话重提:“牧安平,我们不合适。”
牧安平压抑着心里的烦躁说:“心美,以后我不会让你接触那些了,咱们在一起只做你喜欢的,好不好?”
“牧安平,算了吧。”
牧安平深深呼吸,向前走了几步,想要靠近谷心美去抱她。谷心美立即后退,伸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我是认真的。”
明明是晴朗的天,愉快的心情,明明早上他们还在一起亲密过。牧安平真的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心美,我需要理由。”
“我比你大……”
谷心美的“六岁”两个字还未出口,就被牧安平打断。
“理由。”
谷心美闪躲着牧安平的直视,看着沙发上的毛毛虫抱枕,淡淡地说:“牧安平,你不就是馋我的身子吗?你根本不可能爱我。你喜欢的我都不喜欢,我喜欢的你也不喜欢,咱们在一起有意思吗?”
一瞬间,牧安平的头都麻了。
他是因为谷心美的外表才追求她的,也确实是喜欢和她亲密的感觉,可是在谷心美的嘴里,他似乎成了一个贪色的渣男,成了一个扛不起事,负不起责的人。
怒气盖过了理智,牧安平几乎吼了起来。
“没错,我他妈是馋你的身子。可是谷心美你去酒吧里问问,哪个正常的男人不馋?你说我只爱你的身子不爱你,好,我保证,从今天开始到结婚那天,我不会再碰你,你满意了?”
谷心美怔住了,原来没有身体的亲密,牧安平也愿意爱她吗?
牧安平也怔住了,结婚,他一时分不清是冲动还是潜意识里确实想要,才说出了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