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没两步,你扭头,正色叮嘱道:“如果我没回来,逢年过节记得给我烧几盒游戏卡带,谢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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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对你的到来早有预料。
见你推门进来,他兴高采烈地招呼你在桌前坐下。就像那天一样,他脸上挂着绚烂到不像黑时宰的笑容。
从没在上司这里受过这种待遇,你委实有些犯怵。
你算是知道同事们为什么吓成这样了。被太宰治这样礼遇,那确实是挺吓人的。
怎么说呢,有种断头饭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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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他买的杯子他居然还没扔掉,依然摆在办公桌上,装着大半杯冰咖啡。
你上司端起来喝了一口,慢条斯理地开口:“之前我就在想一件事。小姐明明就‘知道’我,详细到连我不擅长吃辣、咖啡喜欢什么口味这种细枝末节的事都知道;在初遇的时候,却不是靠我的相貌,而是靠特征辨认出来的。想必你只听过单纯的文本或是口头描述。可是有谁会告诉你这些呢?哪怕真的可以从谁口中问到只言片语,能了解得这么详尽的人也只有寥寥几人,而他们又没有与你说这些的理由;更何况异国的普通高中生,在横滨本地根本没有可以动用的任何人脉才是。”
他抬起眼睛:“那么,你的信息源究竟是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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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大概能猜到谈话的内容了。
你下意识地往后缩,开始庆幸他给你找了个座位。如果是站着听完这一番话,说不定你会想掉头就跑。
站在那无形的墙壁、所谓的第四面墙的内侧的剧中人,并不注视着戏剧中的任何角色,而将目光投向了观众席上的你。
他指尖轻敲桌面,笑吟吟地说:“在昨天,我终于确定了。”
“——小姐,读到过我吧?拥有「人间失格」的能力者、名为‘太宰治’之人,是你从某本书上读来的,对不对?而我之所以让你铭记至今,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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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早知道他的脑子好,肯定能发现你的来历有问题……但你没想到他能直接想到这一步。
你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的表情。但见到你的反应,他的笑容明显扩大了。
妖异的、传染性的狂气,从那双鸢色的眼眸中满溢出来。
“我一定是、在未来的某一天自杀成功了吧!这样一来,全部线索都连上了!即使我做了多么过分的事也不生气,是因为小姐知道我是将死之人;一旦得知身边的某个人有朝一日会死去,哪怕那是我这样性情恶劣、心存死志的男人,小姐也无法见死不救。哎呀,真是善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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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停一下,停一下,”你越听越不对劲,诧异无比地打断他,“谁说过你死了?”
怎么搞的,所有推理都正确,突然在结论一步拉垮了?
太宰治你怎么回事啊太宰治?
他愣愣地指着自己:“我没有死?”
你毫不留情地打破他的幻想:“没有,一直在自杀未遂。你活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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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像个被戳破的气球一样,咻一下泄了气,鼓着脸颊趴在桌上。
“如果我没有死,那你又怎么会想要向我伸出手啊?你的愿望,”他喃喃地说,“被异能捕捉到的那个愿望、明明是关于我的吧?你想要救我,想要我的快乐持续下去,所以又是请我去吃饭,又是承诺之后也可以一起出来玩,还狡猾地说出‘会让你觉得开心的话,说是约会也没关系’这种话。这算什么,温柔得就像临终关怀一样……”
他自嘲地笑起来:“还是说,连我厌世的想法你也要一并纠正?不要白费力气了,小姐,我没救了。即使是你,也救不了不被‘正确’所爱的我。值得我延长这沉闷的生命去拼命追寻的东西,在这世上的哪里都不曾存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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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该说话的。即使真说出口,也应该委婉一些。
你并不是他信赖的友人,只是下属、过客。你不该指点他人的人生。
但是有些话若是在此刻不说,以后一定再也不会有机会了吧。
这样想着,你听见自己脱口而出:“你找不到那个理由,不是因为你没有渴望的东西,只是因为你不敢。因为你太宰治是一个连幸福都害怕,触碰棉花都怕受伤的胆小鬼。”
太宰治因你突如其来的爆发而懵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你。
“只要是认为不想失去的东西就一定会失去——原作中的你是这样说的。也许真是这样。你脑子比我精明,看得比所有人都透彻,也许真的是这样也说不定。对于我这样驽钝的人来说,即使被刺伤,也只会痛一天就能痊愈;而对于内心敏感的人,一旦经历失去之痛,伤口说不定会一直淅淅沥沥地流血不止。你是后者,所以你干脆地躲开了受伤的可能,这说不定真的是正确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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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不会离你而去。你知道的,我是不死身。这样说虽然有些自大,但是,”你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不知道活下去的理由,那就寄托于我吧。为了我……努力地活下去吧。”
第8章 7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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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说什么呢?”
像是一台超出负荷而停止运转的机器,太宰治的语调听不出情绪。
“如果一个理由不够我还可以给你找别的,你看,现在科技很发达,不会朽烂的东西也是存在的……”
永生花肯定与他十分相衬,你分神想着。
都说鲜花赠美人,下次再有什么节日,礼物就送那个好了。
虽然给上司送花有点迷惑行为,但是反正港=黑人均文盲,应该能用文化差异糊弄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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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断你:“小姐,你是圣人吗?还是说是天使?因为、你在说的那个人可是我啊?被当作那个遍寻不得的理由、被我抓住的话——”
“抓住”,他竟然如此措辞。
最情切、最慌乱的时候,使用的词汇反而最切合本心。
溺亡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选择跳河自杀的大多数人,很快会因剧痛而萌生悔意,更别提无意的溺水者。水淹没口鼻。因缺氧而无法克制地急剧呼吸。喉咙的肌肉痉挛。意识清醒地感受自己的肺部被水灌满。
……在这种时候,一旦抓到了浮木,一定会卑劣地、全力地向下扯去。
你无所谓地反问:“反正死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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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你的回答噎住,缓了很久,干巴巴地问:“有什么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一贯巧舌如簧之人,此时如同人生中第一次使用名为“语言”的工具般,艰涩地发出声音。
“没有必要。是我自己的意愿。太宰治是我全作最喜欢的角色,”你理直气壮地反问,“所以我想反过来为他做到点什么,这很奇怪吗?”
太宰治噌一下站起身来。
你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他大步流星、气势汹汹地……
从他自己的办公室,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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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神经病上司,可真是太有出息了。
你感叹不已。
头一次见到还有被下属吓跑的上司,你有点恍惚;一想到被你几句话吓跑的不是别人,而是那个所谓“既像神明又像恶魔”的太宰治,那就更恍惚了。
话说出口的那一刻,你以为自己会被他嘲笑。
无论怎么说,你们又不是多么熟稔的友人,自顾自地决定自己有资格成为别人活下去的理由也太过自我中心了。
要不是一时气血上头而变得口不择言,你也不至于大剌剌地吐出“为了我努力活下去吧”这么傲慢、不经大脑的发言,不考虑语境的话,简直是可以被挂到上等人发言 bot 的程度;至少也该修饰一番,好让它听起来没有表面含义那么刺耳。以不死身作为突破口,更是对面一眼就能看穿的拙劣诡辩。
让你始料未及的是,太宰治居然会流露出这么明显的动摇。
他被你说动了,你后知后觉地想。
就是不知道在办公室不远处满心期待你完成使命、凯旋归来,却只盼到了犯病上司的同事们,对此作何感想。
想必,那个场面会无限接近职场恐怖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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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太宰治落荒而逃,代表着他对你提议的逃避态度,但并非如此。
相反地,他开始接近你了。
你隔三差五就会被他喊到办公室。当你一脸茫然地问他有什么事,他就会让你不用管他,安心打你的音游。并没做过任何过界的事,似乎只是单纯想看着你而已。
不知怎的,你有种被偶尔投喂过几次的猫黏上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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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么摸鱼,”你良心作痛,委婉地说,“不太好吧?”
太宰治彼时正在安静地看你打战旗。
脑子很好用,却始终观棋不语的样子相当靓仔。
闻言,他露出很奇怪的表情:“可以带薪摸鱼有什么不好的?这样不开心吗?”
“让上司旁观下属无所事事打游戏,怎么想都不对劲啊!”
他好像就在等你这句话,眼睛噌地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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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要维持上下级关系不就好了,”他不假思索地暴言,“小姐想不想当干部?那样我们就是平级,你也不用顾虑无聊的等级观念了。需要的准备时间或许有些长,但是你什么也不用做,等着就好。钱挣得又多,工作又可以都扔给部下代劳,怎么样,不心动吗?”
港=黑的干部之位,被他说得好似唾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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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汗毛倒竖,警铃大作,疯狂摇头。
可饶了你吧。
你相当清楚自己有多藏不住话。成为干部意味着要经常见到森鸥外,现在见着太宰治还能正常运转的脑子,到那时一准儿会掉链子。万一你异能露馅,被首领发现是第二个与谢野晶子,那可就全完了。
太宰治若有所思:“不敢见到首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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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阻止他细想下去,你先声夺人:“您表达重视的方式就是帮人升官发财吗,太宰干部?招财猫吗您是?”
“我此前见到的人都会被权力与金钱引诱。我以为你也会高兴。”
你也很为难:“黑手党真的是暴利行业,哪怕我这么大手大脚的人也差不多收支平衡了。我又不喜欢使唤人,天生的穷酸下人命——你让我使唤使唤祸犬也不是不行,可惜那是你徒弟,他也不听我的。更何况,被上司按头升官发财,感觉就怪怪的。”
怎么说呢,猫猫怀疑饲主整天游手好闲、没有生存能力,就主动捕猎,叼来猎物的尸体送给饲主,这种事也是有的吧。太宰治想办法让你升职就给人这种感觉。
这种行为有更恰当的比喻也说不定,但你二十四小时猫塑的脑子已经想不出其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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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是我能给出的最好的了,”太宰治嘴一瘪,蔫巴巴地小声说,“小姐真是油盐不进。”
怎、怎么还撒娇的?
太宰治脑子转得够快的啊?钱、权、色,你否认完前两者,他立马反应过来要利用美色?
第9章 8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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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凑了过来。
鸢色虹膜明丽,宛若高显色灯光下的藏品。
你身体下意识后仰,结结巴巴地指责他:“好、好好说话,沉稳一点,不要这样!”
“我想了好久小姐会喜欢什么,”他委屈道,“原来答案这么简单。小姐真坏心眼啊,居然就那样看着我苦恼——”
这根本没人能顶得住,你奄奄一息地想,顶得住的人必然是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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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干部。”你从喉咙挤出声音。
他偏头作倾听状:“嗯嗯,什么事什么事?”
“我错了,我为曾经猫塑过你道歉。你根本不是猫猫,整个一个红颜祸水的横滨男狐狸精!”
太宰治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那小姐就是被美貌狐狸精迷住的书生了?真荣幸啊。可以哦,到死为止也迷恋着我吧。”
你没忍住摸摸他的头发。
对方非常自然地贴在你手上蹭了几下,几乎要发出猫呼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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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正准备一手抚摸他一手继续打游戏,冷不丁听到他说:“那么,如果我没有这张脸,很快就会被讨厌了吧。”
“这么说起来,”他的声音中毫无笑意,仿佛流淌过皮肤的水滴,“我就像是利用寄主色彩斑斓的外表捕食的寄生虫一样呢?”
气氛骤变。
一般人是不会在氛围正好的时候将它打破的。
哪怕真要问,也会留到之后,或是用玩笑的口吻掩饰真意——但他就这么问出来了。直白到不近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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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见过国内外一些著名刑事罪犯的照片吗?
不知是纯粹以刑侦记录为目的的照片不加修饰,还是观看者预先知道对方的罪行、先入为主的关系,透过镜头与罪犯对上目光的一刻,寻常人会被一种近乎眩晕的异类感慑住。
无法理解对方的所思所想,无法用普通人的感情标准来揣测对方;因此,明知对方也是与自己一样的人类,却会本能地生出见到陌生事物的恐慌。
……现在的太宰治,就给你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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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说总觉得缺了什么,原来是缺了你上司犯神经病的传统艺能啊。
“你以为我是什么时候萌上你的?你以前连纸片人都不是,”你冷酷指出,“是方块字。”
“但是你喜欢这幅相貌吧?如果说,这里多了一条丑陋的疤痕,或者,随着衰老的进程,皮肤变得松松垮垮,还散发出臭味呢?我知道的,虽然你想瞒着我,但小姐其实……不会衰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