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要闭上眼睛,被人牵着,总好过撞上墙吧?”
王杰希强装镇定的语气里藏着一丝紧张,平日里蓝雨这位女选手的形象被捧得高贵端方不可亵渎,他清楚对方固然不是粉丝想象中的高岭之花,待人接物尚算平易近人,但对外人的矜持和疏离却是实实在在的。黑暗果真是给予人勇气的最佳掩饰,灯光下他为了保持一介队长的威严、不令队伍里的前辈们看轻,总得端着一副深沉练达的架子,常常使人忘了,他也不过是个方及弱冠的年轻人,心里也会藏着一团火,想要融化意中人心门外覆盖着的厚厚坚冰。
女孩儿发间的幽香钻进鼻翼,王杰希有点神思不属。他强迫自己对上对方清澈的眸子,以免手劲儿过大、显得自己太过毛糙。但他心里却胸有成竹,因为耽误的这片刻工夫其他三人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果然,叶雪很快偏过头去,低低地“嗯”了一声。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王杰希猜想,以她的性子,想必面上虽然还能保持平静,耳根却已经红透了吧。这人待谁都是温和中透着矜持,虽然因此少有情敌,但这性子也未免太过清冷,真不知是好是坏。
叶雪并不习惯与异性距离如此接近,近得连对方喷在她耳后的鼻息都真切可感,实在令她很是局促。但是对方提出的建议听起来十分恳切,加上刚刚自己因为怕鬼而闭眼乱走还差点撞上人这种幼稚的举动被发现,叫她觉得拒绝起来没有底气。
对方的心思她隐有觉察,因此感受到与她交握的另一只手的温度才使她格外惶然。她不是很适应这种难以自控的情感,每每不知所措,索性明面上两人一南一北,交集实在有限,因此她有着正大光明的理由将心思集中在事业上。但今天王杰希一反常态的坚决令她有些抗拒又有些隐秘的期待,她闭起眼睛,令自己陷入完全的黑暗,并将自己交付给黑暗中唯一能感知的那只手。
这在平日里是她完全无法想象的,但她忽然想看看,那只手的主人,究竟能将她引到哪里去。
剥离视觉,剩余的四感反而更加强烈。女子的手冰凉、柔软,皮肤细腻而柔|滑,找不出一丝茧子,如同戏文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不知多少次令她的广告商赞叹不已。然而这也是一双坚韧有力的手,它的力量潜藏在经脉和骨骼深处,既能在跳动的键盘上爆发出天外流星一般美丽的剑光,也能拨动琴弦,一瞬间扼住听众的心脏。
王杰希始终忘不了雪夜里那场意外的邂逅,或许他二人之间的回忆总是与B市的冬天脱不开干系。北方的冬季应当是寒冷的,就如同身边女子给人的感觉,即便是笑,也该如冬日暖阳一般,苍白、萧疏。然而他却无可避免地陷入了致命的漩涡,别人只感叹冰雪的洁白无瑕,他却看到了冰层下跳动的火焰,故而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将那火焰从牢笼中放出来。男子的手温热而干燥,修长的指掌刚好可以包裹住对方,他想,这样一次一次触碰下去,总有一天,可以将严冬,融化成溶溶春景。
黑暗的路程其实并不遥远。他们二人牵着手越走越快,后来几乎奔跑起来,耳畔掠过冰冷的气流。王杰希小心地护着叶雪,避免碰撞到附近稀疏的游客,一路上反而完全没有注意到游戏方辛苦布置的各种“彩蛋”。
“你说,我们算不算这鬼屋里进来过的,最奇葩的两个客人了?”
“看吧看吧,我就说叶姐跟王队肯定早就出来了!方士谦你还拉着我们又转了一圈,人性呢?”总算走到了出口,黄少天看到半路消失的两人等在外头,心下一松,顿时对硬拉着他和喻文州在鬼屋里转了两圈的方士谦愈发不满,“我再看到那个鬼娃娃都要吐了好么!”
微草治疗之神忍了他一路,闻言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我看你玩得很开心么,喻文州要是不说,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们俩不见了呢。”
方士谦说完还特地往旁边走了几步,用行动表示对对方的鄙视,引得黄少天立刻抛下自家前辈,定要与阶级敌人论个是非曲直。叶雪和王杰希在出口已经等了许久,见这两人一时半会儿掰扯不清,也不急着这片刻功夫的了。反是喻文州这次没有参与劝架,径直走到他们跟前,打断了两位前辈的低声交流,令人摸不着头脑。叶雪眨眨眼睛,问他:“玩的开心么?”
“叶雪前辈和王队一直在一起么?”喻文州笑了一笑,仔细打量二人神色。王杰希坦然地冲他颔首,一双大小眼古井无波。叶雪也神色自若:“对呀,说来你们不是应该走在我们前头的么,怎么反而这么晚才出来?”
“没事,少天贪玩而已。”喻文州点点头,若无其事地看看天色,“时候不早了,咱们快走吧。”
趁蓝雨的两位后辈“久别重逢”与叶雪在前头说话的工夫,方士谦与自家队长擦身而过,丢下一句:“看,我说的没错吧?你俩倒是会装,看上去没事儿人似的。”
“确实,多谢士谦你的建议了。”王杰希老神在在,技术性忽略了队友的后半句话。
“既然如此,改天再给你推荐几款恐怖游戏?保证画面精致、情节跌宕起伏……”
“快走吧,不然黄少天又要催了。”
下次可以试一试恐怖电影,魔术师大大心想。
第27章 春节
团队赛的地图照样是蓝雨特色的暗夜系风格,蓝雨队员们早就练习过无数次,这次也是驾轻就熟地跟着队长索克萨尔的指挥,在复杂的地图里迂回前进,如同蜘蛛一样,意图将对手逼入准备好的网中。然而百花并不是可以任人宰割的弱旅,比起其他战队小心翼翼、生怕哪一步行差踏错就被诱入蓝雨老奸巨猾的队长布下的陷阱的谨慎,他们的团队战作风一直带着鲜明的战队特色,与他们的队长如出一辙。
而这一次也不例外。当蓝雨还在沿袭旧例,缓缓地在地图中进行想象中的迂回包抄时,从地图另一端进场的百花诸人已经迅速地奔赴地图中央。以落花狼藉为首,百花缭乱紧随其后,其他的队员们则一边警戒四周,一边整体快速移动。
一般来说,客队在不熟悉的地图上,总是先要进行小心的试探,或是仔细探索某一部分地图作为己方阵地,这也是尽量抵消对手地利之便的常用对策。但是百花战队这次反其道而行之,面对的又是一贯猥琐流的索克萨尔带队的蓝雨,实在是令包括解说在内的所有观众一头雾水。
然而单看百花队伍频道中落花狼藉简洁明确的指挥,所有人又都相信,他们这样选择一定是有道理的。
“V形站位。”
“远程看我。”
“散开。”
落花狼藉的指令与孙哲平本人给人的感觉一样简练,外人可能不明所以,但百花的队员们却显然早已熟稔于心。这场团队赛,百花首发的五人中除了牧师分花拂柳和弹药专家百花缭乱以外,剩下三人包括落花狼藉在内都是近战。当踏入地图中央的密林区域时,随着落花狼藉一声令下,三个近战立刻分居三角,保持着“V”字形站位继续前进,为首的狂剑仿佛不知畏惧一般义无反顾地踏入了蓝雨布下的陷阱中。
近了,更近了!
观众们的心脏几乎都要跳到嗓子眼,然而这并没有影响到守株待兔的蓝雨队员。打头的盗贼飞龙探云开着潜行尾随接近,在团队里给了个消息。几乎在同一时间,百花落在后面的拳法家踩上了一个毒云陷阱。这仿佛是战斗打响的信号,随着带毒的绿云弥散开来,早已等待许久的蓝雨诸人从藏身之处跳了出来,如饿虎扑食般扑向了猝不及防的百花战队。
落花狼藉首当其冲,蓝雨这边对这位不敢大意,上来就分出了气功师涛落沙明和术士索克萨尔双双纠缠住他,而身负攻坚重任的剑客匣中雪则一气冲向了敌阵中央,直扑百花的牧师分花拂柳。百花缭乱急忙掩护起队友,与此同时,还行有余力地照顾到了试图在阵中浑水摸鱼的飞龙探云,从而令走在后面的拳法家和刺客队友得以绕过阻截。
但是这两个近战却并没有如解说员猜测的那样前往救助牧师,而是直接越过了本方混乱中间战场,越过了与气功师打得难解难分的落花狼藉,直奔蓝雨的后阵!
那里有什么?
观众们先是一阵茫然,随着镜头拉近,这才恍然大悟——
蓝雨的后阵,正是一直好整以暇地躲在人群后,用各种控制技能衔接起蓝雨这边所有攻击节奏的索克萨尔!
好一招围魏救赵!
但是索克萨尔也非易与之辈,何况他身边还有守护使者灵魂语者互为犄角,后者完全可以暂时充当肉盾,一时间这边的2v2战场有点像是双输出对奶骑组合,互相谁也拿不下谁。
就在这时,场中情况又是一变,落花狼藉少了压制,一下子就将涛落沙明压到了下风,而匣中雪也不甘示弱,加快了对牧师的输出。场面一下子变成了两个剑系的输出比拼一样,观众看着两边忽上忽下的血条,心也像过山车似的大起大落,纷纷下意识开始比较,猜测谁会先一步拿下一个人头。
但实际上无论谁先拿下对手,对局面的影响一时之间都难以显现出来,因为在眼下节奏越来越快的战斗之中,分花拂柳和涛落沙明都是被动挨打,一个没治疗,一个没输出,要死也是前后脚的事情,职业价值短期内被压制得极低。如无意外,这样发展下去的结果,无非是双方一个接一个地扑街,最后看哪边的第六人先过来结束局面。
这一点,落花狼藉和索克萨尔当然都看出来了,两人都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但随后下达的指令却截然相反。
[队伍][索克萨尔]:收缩。
[队伍][落花狼藉]:追击!
两个战队的风格差别至此体现得淋漓尽致,但并不能说哪个指令在这种情况下就一定更有道理。蓝雨方面显然是想要利用主场优势,将对方拖入新环境中去。而百花的目的就显得更加简单粗暴了,落花狼藉所说的“追击”纯粹就是直指索克萨尔。狂剑士和弹药专家,两个核心角色都抛下了手上的对手,顿时给了蓝雨两个压阵的角色极大的压力。灵魂语者立时左支右绌不说,之前还能游刃有余地策应全队的术士也受到了限制,只能靠风骚的走位依托地图躲避,局势似乎一下子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但就在这个时候,场上场下又是一阵哗然。原来就在所有人都被双花的突然转火牵动心神时,却是一直被他们忽略的另一边战场率先分出了胜负——就在刚刚,分花拂柳已经倒在了匣中雪的剑下,后者得以抽|出手来,打破繁花血景的封锁。
赛后,众人都对此有所反思,或许是百花战队的双核打法太过引人注目,所以大家才不由自主地忽略了蓝雨的剑客新人,要知道这在蓝雨前几场比赛中可是难以想象的。相较之下,今天这场团队赛中匣中雪一声不吭扭转战局的表现,现在想想还令人一阵后怕。
这其实算是叶雪的临场发挥,有违索克萨尔的指挥意图。只不过最终的胜利掩盖了这一细节。
旁人都在津津乐道蓝雨团队赛胜得极富戏剧性,可谓一雪前耻。但是作为胜者,蓝雨的队长魏琛出席赛后新闻发布会的时候,却并没有大家想象中那样得意,只是公事公办地完成发言,简直让人怀疑这位蓝雨队长忽然转了性子。媒体当然没法问出真正的原因,而这原因,当事人也只向自家队员透露过。
他说,百花已经找到克制我们新阵型的方向了,那么其他战队距离那一天还会远吗?
已经沦为战队弱点的蓝雨队长神情阴郁地抽着烟,他的身后,意识到问题严峻性的队员们都是一阵默然。魏琛呼出嘴里苦涩的烟气,感觉有些悲哀,多核打法尚未磨合成型,难道他就已经注定了无法看到蓝雨未来的框架在他手上成型的那一天吗?
春节前的最后一场职业联赛就这样在议论纷纷中落下了帷幕。无论几家欢喜几家愁,对中国人来说,年总是要过的。职业选手的春节休假前后加起来足有一周,这段不需要参加训练的日子可算得上一段小长假了,大家很早就计划起了要如何安排假期。
为了避免乐极生悲,各家队长免不了在休假之前耳提面命,提醒队员们别玩野了心,因为年后的第一场比赛有些特殊,是联盟特意举办的大联赛,据说是为了下赛季与电视台合作进行电视转播进行的预演。但是任凭队长们如何苦口婆心地强调下一场比赛的重要性,此时的职业高手们与学校里等待班主任结束寒暑假前最后一场班会课的中学生并没有什么不同,表面上还给各自的队长几分面子,实际上早就归心似箭,究竟能听进去几句话,那真是只有天知道。
叶雪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中轻车简行地踏上了北上B市的飞机。家离G市较远的同事们要么早早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务打点回家,要么计划好了在俱乐部加班,她已经算是出发最晚的那一批了。等真正走下飞机、踏上B市的土地时,已经是大年三十。
真是久违了啊!
她呼出一口带着白气的寒冷空气,有些怀念地随着人流涌入了安检口。
在国外漂泊了多年,间或有种种事务纠缠,或者形势所迫,叶雪已经有足足三年没有回到B市与家人团聚了。这三年间B市当然日新月异,然而不管多久过去,市内拥堵的交通似乎总也不变,倒是令她恍惚间回想起了记忆里的熟悉城市,仿佛与车窗外飞快倒退的高楼大厦一同,渐渐穿越了时间与空间造成的疏离感。
她的祖父正是叶家如今的家主,自有记忆以来,祖孙三代就一直住在二环外的老宅,颇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意味。老宅是胡同深处的独栋小楼,这么多年当然翻新过不止一次,但大体的格局却并没有大变,在B市三环这么一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不显山不露水的,却显然大有文章。
许多年过去,叶雪对回家的路倒还记忆犹新,除开刚下的士那会儿周围新修建的建筑以外,她越往胡同深处走,脚下的路便越是熟悉。墙外有些枯黄的爬山虎还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叶雪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按下了门铃。
一切都仿佛与记忆里毫发无差。她等了一会儿,便听到屋里传来中年妇女问询的声音,紧接着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新贴了春联的朱红色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谁呀?”透过防盗的铁门,一张和蔼的、眼角带着细纹的女人的脸露了出来。
“沈阿姨不记得我了么?”叶雪抿着嘴笑了一声,也不多提示。那人疑惑地冲着门外微笑着的叶雪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睁大了眼睛,惊喜地叫道:“呀,是小雪小姐!你这孩子,可算回来了!”
她欣喜地打开防盗门,一面冲屋里唤了一声,一面忙不迭地请叶雪进屋。叶雪低着头,跟在她身后慢慢地走进去,说来也怪,她在回来的路上物是人非地感慨了好久,反倒是被回家后后者这句嗔怪引出了些许情怯。沈阿姨是在他们家工作了十几年的保姆,差不多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叶雪来说也不啻于亲人一样了。她一去多年,与叶家其他人,包括祖父祖母都有联系,倒是真的很久没有过这位兢兢业业的老仆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