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同说道:“我也是南星暗示了才明白的,所以刚才张海风偷东西的时候,我还装作不经意挡住了你的视线,就是怕你发现。”
张海音还是不太明白:“那怎么确定海风就是内奸?”
张月同面露难色,看了看南星。
南星依旧有些神情恍惚,被张起灵搀着慢慢站起来,“我们也是直到黑白棋局,才完全确定。张海风那步看似好心办错事的棋,其实是他故意而为。张海风的师傅是谁,海音你应该清楚。”
张海音突然明白过来,恍然大悟道:“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他的师傅可是族里的围棋一手。”
南星点点头:“没错,那样一步低级错误的棋,可不是围棋一手的徒弟能下出来的。”
“只凭这一点就断定了吗?”
南星看了看一旁默默收拾装备的张海沙,淡淡说道:“在水运浑象的时候,海沙掉下机关受伤之前,那个位置原本站着的,是张海风。”
张海音霎时听出了一声冷汗,转头问张海沙:“当时是海风主动和你换的位置吗?”
张海沙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点了点头,“他当时,应该早就发现那里有机关。”
张海音的视线在几个人身上逡巡一圈,沮丧地开口:“所以,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是被从头到尾蒙在鼓里的吗?我还一直以为自己眼睛雪亮看破一切。”
张月同就安慰她:“总比我知道以后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拖后腿的好。别想了,先出去再说吧。”
之后的过程比想象中要顺利得多。
一行人没有任何停留,沿原路返回棋盘所在的地方,发现原本的进来的门已经被封死,取而代之墙壁上出现了另一扇门。
从那扇墓门出去,是一条笔直的墓道,接下来便是长途跋涉,大概三个小时后,原本漆黑的墓道前方透进来久违的阳光。
朝着阳光出去,果然出来是蒙顶山另一面的一处峡谷。
一行人稍作休整,吃了点干粮补充体力,便又再次出发。
南星已经不用再扶着,可以自己行动。
坐在从蒙顶山离开的马车上,南星靠在张起灵肩头,望着缓缓后退越来越远的山系,一刹那视线模糊,过往二十多年的追寻恍如梦幻般从眼前闪过,仿佛听到了那些永远逝去的声音,在耳边拂过的晚风里环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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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海风带着偷来的卷轴回到了汪家本家。
汪家人打开卷轴,发现上面的信息用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图形文字,而这种文字即便在张家卧底上百年的汪家人也无法识别,他们需要时间来破解。
他们立马召集本家所有人,试图全方位查找这种图形文字。
就在这时,原本摊开放在书案上的卷轴消失了。
这是汪家历史上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情,一幅卷轴,在汪家重重防备的巨大封闭体系中,在有人值守的情况下,犹如蒸发一般消失了。
他们地毯式搜索,将所有人所有房间所有角落全部仔仔细细排查,一遍又一遍,却没有任何踪迹。
这幅卷轴,是汪家与张家持续抗衡中取胜的关键,它的缺失,让原本上下一条心的汪家内部,出现了灾难性的信任危机。
卷轴是死物,凭空消失只有一种可能,被人带走了。
处于汪家食物链上层的本家体系里,居然有了张家奸细,这是无法想象的巨大灾难。
除了从小被汪家收养改造体质的那批汪家人,最有可能出现内奸的,就是在张家的卧底,他们在张家潜伏的时间越长,不可控因素就越多,被策反的可能性就越大。
谨慎的汪家人被迫暗中对蛰伏在张家的卧底进行排查和清洗,信任危机越演越烈,事态逐渐演变成家族体系之间的冲突和内卷。
而那幅卷轴的下落却始终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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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那卷轴化为了齑粉?”
屋子里很暖,即便张家人向来比其他人更加不受环境影响,张月同还是坚持把炉子烧到了最旺。
南星坐在一张色彩鲜艳的藏毯上,窗外明亮的阳光洒进来,在她周身铺上一层暖光,整个人是与窗外严寒完全相反的安静温和,“对,这幅卷轴,只有天时地利人和兼具的情况下,信息才能被解读,三者但凡缺了一个,卷轴里的成分便会分解为齑粉,如同蒸发一般永远消失。”
咕嘟咕嘟。
张月同面前锅里的水烧开了,她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子,在升腾起的水汽里眯了眯眼睛,“所以族长把卷轴带出来就是为了让张海风偷走的吗?那里面的信息怎么办?族长真的不需要再看看吗?毕竟给你换血这么人命关天的事情。”
南星看了看虚掩着的房门,外面,张起灵正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她回过头,对张月同说道:“他都记得。”
张月同眨巴着眼睛看了看南星,又看了看虚掩着的房门,半晌终于压低声音凑到南星耳边说道,“当时都是快死的人了,族长怎么还能做到过目不忘,难道他已经立地成佛了吗?”
南星也用几乎快听不到的音量跟张月同咬耳朵,“他不仅记性好,听力也很变态,我跟你说……”
--哗啦。
房门被打开,张起灵手里拎着一篮靛青的新鲜花朵,视线无声落在屋内南星的身上。
“开始吧。”
他话音落下,张月同便跟上了弹簧一样站了起来,丢下一句“keep heavy”就夺门而出。
南星:“告诉你多少遍了,保重的英文不是这么说的!”
张起灵将门关上,在南星面前坐下,没说什么,甚至没看她一眼,只将篮子里的花一朵一朵投入已经烧开的壶里,瞬间融化。
南星就这样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看了良久,才轻笑一声,“十几年前我们在这间屋子里进行档案馆交接,你也是足足一个小时都没跟我说一句话,你打算破小时候的记录吗?”
张起灵抬头,望进南星的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几秒后,又低头继续忙手里的事情,“四十分钟,不是一个小时。”
南星被他逗笑了,“这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张起灵却没有再回答,他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了手里那一瓶用蓝色花朵萃取出来的汁液。
“南星,你准备好了吗?”
南星望着那一瓶小小的汁液,那是只生长在西藏雪域的藏海花,作为麒麟血完全再生的前置条件。
喝下它,南星会陷入足足一个星期的休眠,这个期间张起灵会实施帮她换血的步骤,等一个星期后藏海花的药效褪去,她就能重获新生。
她郑重而坚定地点头,“我准备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天使们灌溉的营养液:笑语妍妍 20瓶,流转了眸光 20瓶,狩潜浔 10瓶
呜呜呜谢谢投喂,来,爱的亲亲!!
第98章 缘起前世,不渝今生(
那天之后的七天里,应该是张月同有生以来最焦头烂额的一段时间,即便少年放野回来躺在张家奄奄一息她都没这么头秃过。
南星换血后体温低得吓人,炉子烧到最旺,整间屋子热得像蒸笼,南星全身却依然冷得如同冰块,甚至将周围都冻出了一缕缕水汽。
张起灵说这是因为南星的身体没有适应接纳新生的血液,还没有恢复血液循环,所以全身冰冷,这种情况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
张月同一边听一边点头,好不容易放心下来紧接着又被张起灵接下来的话差点吓瘫在地上——
在长时间没有血液循环的情况下,南星的身体能不能抗住连续七天的缺氧状态,直接决定了她在藏海花药效过后能不能醒过来。
“醒不过来怎么办?”
张月同语无伦次地追问张起灵,他却不再回答。
这七天里,张起灵粒米未进,一直在南星身旁守着,每天早晨张月同进来,他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甚至眼睛都似乎没眨过。
到第七天晚上的时候,南星的体温开始缓慢回升。
第八天凌晨,藏海花药效褪去后,南星的身体终于完全适应了新生的血液,恢复了意识。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张月同直接抱着旁边的张瑞雪嗷嗷大哭,而张瑞雪默默向门外做了个手势,示意那些她以防万一请来给南星喊魂的号称能起死回生的神婆可以回去歇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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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汪家的注意力从张家暂时转移的空档,张起灵根据卷轴上记录的青铜门建造方法,开始组织张家在墨脱建造假的青铜门,用于以后混淆汪家的视线。
这将是一项巨大的工程,十年,几十年,甚至百年。
“我觉得我白忙活了。”南星坐在桌前,一脸痛心疾首把张起灵画的图纸收起来,“费大劲让汪家受重创就是为了让小哥不用再被这些事束缚,但他远比我了解的更加深谋远虑。”
“你看你又不实诚了,你忙活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抱得美人归?现在美人是你的了,”旁边张月同半躺在床上,抱着一盘瓜子嘎吱嘎吱地啃,嘴里含糊不清,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指着自己,“还附带拐到了一个人美心善的小仙女,你明明赚了。”
南星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一把将张月同从床上赶下来,劈手夺走她手里的瓜子,“拐回来吃我的零食睡我的床?这种仙女我要求退货。”
“昨晚睡我旁边的时候你明明不是这样的,南星你简直……”张月同突然瞥向门口大声惊呼,“呀!南星,你怎么又忘记喝族长给你准备的牦牛奶了?!”
南星一听大事不妙,一边狠狠瞪了张月同一眼,一边以迅雷一般的手速拎起桌上那一桶牛奶就要销毁证据,与此同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南星的动作在半空中凝滞一秒,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小哥….早。”
张月同眼疾手快把手里的瓜子盘往南星手里一塞,蹬蹬蹬就从门口跑了出去。
张起灵面无表情,看了南星半晌,语气平淡地向南星问道:“喝完了?”
南星泪眼婆娑,“当然,当然,简直人间美味,我甚至可以再来一桶,我为我前几天没好好喝而深度忏悔……”
张起灵点了点头,似乎是相信了南星的信口开河,认真考虑后说道:“明天加倍。”
南星泪流成河,“不……不用这么客气……”
“好,加两倍。”
南星哭笑不得:“……你是认真的吗?”
“你的状况还没有稳定下来,这是帮助你维持体温的有效方式。”张起灵顶着一张六亲不认脸果断地从南星的手上顺手拿走那盘瓜子,“这些不准吃了,我会把你藏在床底的那些也一并带走。”
南星举手发誓:“那不是我的,都是张月同偷偷藏的。”
张起灵看着她,虽然完全不动声色,但南星还是从他那张冰山脸上读出了“有什么区别?”的灵魂拷问。
“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主动上交全部的瓜子,绝对不会私藏一颗漏网之瓜!”南星一把掀开床板,将底下藏着的一整屉瓜子全部搬了出来,如同上贡一般全部堆到了张起灵面前。
张起灵丝毫不跟南星客气,拿上提盒就往门外走,这时衣摆被拉了一下,回头,就看到南星仰头眼巴巴看着他。
“你又要走了吗?这次要去多久?”
语气不经意间就柔和下来,“两天。”
假青铜门的选址需要非常严谨,张起灵每次进山都至少需要三四天,这次只需要两天,只有一个可能,他已经找到地方了。
南星喜出望外,“已经选定了吗?”
张起灵点点头,“嗯。”
接下来便是确定开挖方案以及临时住所的搭建。
“那我等你回来。”
——
时间转眼到了第二天夜晚,南星洗漱完,裹着厚厚的衣服坐在桌子前研究青铜门的图纸,旁边坐着百无聊赖的吃瓜子群众张月同。
兴许是因为晚饭没吃好,做这种脑力活动有点力不从心,南星在旁边张月同的嗑瓜子声音中昏昏欲睡。
她做了个怪梦。梦里她突然一夜白头,恍如电视剧里功力耗尽的容颜老去不敢与男主相认的悲剧女主角。
生命极速流逝的无力感铺天盖地席卷,她魇在梦中无法醒来。
——
张起灵处理完所有事情回到墨脱档案馆,已经是第二天深夜。
档案馆很安静,应该是所有人都已经睡下了。
张起灵洗漱完换上干净的衣服,打算第二天早晨再去看南星的情况。
但路过南星房间门前,却发现门缝中透出几缕温暖微光。
轻轻地推开门,果然看到那道熟悉的侧影枕在书桌上,似乎已经睡着。
张起灵的脚步虽然很轻,但南星的警惕性在与他奔波的这些年里也已经锻炼得如猎豹一般敏锐,却反常地对他的靠近毫无所觉。
他低头打量南星片刻,目光被灯火晕染成一捧清柔的暖光,洒落在她身上。
她穿了一件夜空蓝丝质旗袍——正是他在长沙时给她买的哪一件。
修身的旗袍将她的曲线修饰得极其流畅优美,浴在光线里,如同抓不得留不住的某个旖旎的梦境。
南星蹙着眉头,似乎被噩梦魇住想要挣脱,张起灵正想唤醒她,突然她手臂猛然一抬,便将旁边一碟瓜子从桌上扫了下去。
张起灵一手凌空接住碟子,南星也在这突然的动静中睁开双眼,下意识以为是张月同吃瓜子的动静让她得以逃脱那令人恐惧的梦境:“月同你怎么还在我房间嗑瓜子……”
随即瞥到了张起灵身影,话音猝然一顿。
张起灵站在她面前,就这么看着她,周身沐着一层的暖金色柔光,眼眸却如寒星一般明亮,那份隔着梦境侵袭进现实的恐惧也一并被他驱散。
南星盯着他看了半晌后,垂下眼睫,望着那碟被他放回桌上的瓜子,“我没有吃……”
张起灵看着她微微湿润的眼睫,温声回答:“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