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芩泽的神智明显比之前更清楚了一些,他没有纠正称呼,问的是她后面那句话的意思:
“你在胡说些什么?”
纹身?指的是他的阵法吧。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痛觉正在消失。
林芩泽明白阵法肯定是裂开了,今天从看见沈若掉眼泪起,他的脑袋就乱哄哄的。不过那时阵法的温度只是比正常偏高了一点点,他没有多在意。
然后它就愈演愈烈,成了现在这样。
“你详细说说,它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林芩泽倚起半个身子,望了眼神情自若的沈若。
他看不清自己那图案的全貌,沈若便指着略靠后一些的地方,说道:
“鱼,就剩个头了。”
她说完摆手道:“和我没关系哦,天地可鉴,我就帮你冰敷了一下。”
“我知道,”林芩泽说道。
沈若微笑以对,她也知道林芩泽知道。
下一秒,林芩泽说的却是:
“但也和你脱不了干系。”
“怎么就和我有关系了?”沈若不解,“阿泽,血口喷人是不对的。”
林芩泽挑眉:“那图案是我阵法的化身,我的阵法……不是你昨夜动的手脚吗?”
“哪有的事,你别乱说。”沈若笑得娇俏。
实际上她内心有些慌乱。
林元斌认可了她的说辞,那是因为林元斌没来得及看见她,她就被水清微救走了。
但林芩泽有没有醉酒的记忆……她不敢保证。
林芩泽不记得她了。
可是她在林芩泽这里的信用一直为零,谎话说得太多,早被打上了骗子的标签。
他的直觉告诉他,就是沈若做的。
不过沈若不承认,他便也不纠缠。
只说道:“我去趟灵宗,你在此地等我,我过会就回来。”
沈若眉头一皱,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安泰城,客栈,灵宗。
地点过于熟悉了吧。
上次他这么说完,就性情大变,这次难道又要重演那一幕不成。
他们好不容易才又亲密一些,她猜测林芩泽软化的态度,和出了问题的阵法有关。那这是她冒着生命危险,又拼了多年的演技换来的。
沈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阻止,说道:
“你答应陪我好好逛一逛安泰城,这只去了个云裳阁,你就要走?”
林芩泽已穿戴整齐下了床,正往门的方向走着。
闻言,回头道:“我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你不必担心。我可比某些人诚实守信得多。”
最后一句话,意有所指。
沈若完全不虚,回道:“是吗,我也是个‘守诺’的人,怪不得我们般配呢。”
这个理由阻挡不了他,那就换上一个:“但是阿泽,你背着我去找蒋小姐的话,我也会伤心的。”
“谁说我去找她了?”
沈若眨眨眼睛,硬是眨下一点泪花:“你去灵宗,肯定是去找她。我会伤心的。”
林芩泽见她不依不饶,一副势必要让他出不了门的样子,索性下了狠招堵住她的嘴:
“要说出来吗?我在华新池的石头后面,找到了一股玉兰花的味道。”
他们同个屋檐下面生活了这么久,沈若的生活习惯他是一清二楚。
玉兰花是沈家村常见的花,小姑娘都喜欢用它来熏衣服。
沈若也不例外。
第25章 . 真凶 她叫的“阿泽”,为什么便格外地……
“只是闻到味道了吗?”听他这么说, 沈若反倒是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她缓缓走到林芩泽面前,为他整理了一下领口,凑到他耳边低语:“阿泽, 伏蓬也有玉兰花的。仅仅是这点, 你想说明什么呢?”
又来这套。
林芩泽发现沈若是一找到机会,就要贴近他。
然而阵法松动后,这些小伎俩偏偏就能生效。
她叫的“阿泽”, 为什么便格外地顺耳。
她身上那股浓郁的玉兰花香清晰地传入他的鼻腔,在她口中, 这居然还不算铁证。
林芩泽后退,她不肯,拽住了擎桢,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这样吧,折中一下。为了防止你是去见‘旧情人’,我和你一同前往灵宗。”
见语气太过强硬, 她又毫无诚意地补充了一句疑问句:“阿泽, 你看这样可好?”
林芩泽稍一露颓态, 沈若抓住就往空子里钻。
他不纠正称呼, 沈若便默认他是同意的,“阿泽阿泽”唤个不停。
他总会再次习惯的。
既然冷着脸却又容忍她放肆, 那她就更无理一点, 使劲向下踩他的那根线。只要不踩到底, 她所做的一切都会得到应允。
“你想去便一起去吧。”
沈若笑魇如花, 松开了擎桢,然后……
挽住了林芩泽的手臂。
所以就像时光回溯一样,他们又回到了在明秀城的状态,失去了阵法的约束的林芩泽, 根本对沈若束手无策。
沈若完全是因为信息不对等,才被林芩泽的冷若冰霜所震住,苦苦停留原地不敢上前。
一块喑魔石换一个听话的道侣,这买卖也还算不亏。
“?”
林芩泽别扭地回了沈若一个疑惑的眼神,却没有挣脱她的臂弯。
沈若淡定从容地说道:“怎么了吗,我刚刚也是这么扶着你过来的。你还虚弱着,别逞强。”
说完,又催促道:“不是去灵宗吗?快走吧。我还没逛够呢。”
沈若要等筑基期方能学习驾云术,所以毫无疑问,蹭的是林芩泽的云层。
林芩泽便以这个姿势,带她来了灵宗。
“麻烦通报一声,”林芩泽摘下腰牌。
演武场的身份牌不止在安泰城能用,宗门现在大多也用它来辨别弟子的身份了。
这有点多此一举,因为即便是灵宗弟子,也少有不认识林芩泽的。
橙色的身份牌只是被走了一下流程,就立刻登记好还了回去:“可以进入了。”
结果迎面而来的第一个人,便是蒋含秋。
沈若不相信有这么巧,但他们俩的行程都是临时决定的,也都没有使用传音石。蒋含秋怎么能把握得这般准确?
换成沈若似笑非笑,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阿泽,你还说不是来见她的?”
林芩泽没有吭声。
他身正不怕影子斜,自然不心虚,他没有约蒋含秋见面这点是千真万确的。
蒋含秋看见他们依旧亲密无间,不急不恼,打了个招呼:
“擎桢道君、沈若姑娘好。不知来灵宗是有何贵干?”
“我找印忟道君有些事。”林芩泽回道。
“印忟师叔在房间休息,请跟我来。”蒋含秋嘴上这样说,步子却没有动弹。她为难地看着林芩泽:
“印忟师叔向来喜清静,沈若姑娘恐怕不能一同前往。”
哟,想把她赶走,然后只留下她的道侣,变成他们两个人?
沈若握紧林芩泽的手掌,与他十指相扣并举起来,道:“不好意思,我们分不开。”
林芩泽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回蒋含秋道:“无妨,印忟道君那里我来解释。”
他心知肚明,印忟道君性格爽朗,哪里会喜欢清静。喜欢热闹还差不多。
蒋含秋沉着的一张冰脸,肉眼可见地更黑了些。
“那便请吧。”蒋含秋只好道。
印忟所居住的地方名为天机阁,在灵宗的西南角处,旁边就是他教习阵法的四方阁。
门前的牌匾上除去“天机阁”三个大字,还有一行暗红色的、快要和背景融在一起的“天机不可泄露”。
印忟道君以前最擅长的是占卜,沈若想到水清微说的话。
那他,算得出来林芩泽的命数吗?
她来伏蓬这么久,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关林芩泽命数的闲言碎语,好像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林芩泽气运之子的身份。
可是修真者也不乏修为境界高的,难道就没一个人占卜出林芩泽的气运不凡吗?
沈若在脑海里转了一圈这些疑惑,脚下不紧不慢,牵着林芩泽跟在蒋含秋身后进了门。
印忟道君是个和善的中年男子,清瘦,个子也不算高。样貌让人总觉得有两分面熟,仔细想想其实又从未见过。
他看到林清泽和沈若并肩同行,表现得十分欣喜:
“这位想必就是芩泽的道侣了吧。”
沈若松开林芩泽的手,拱手作揖:“沈若见过印忟道君。”
“初次见面,我这个做长辈的,合该给些礼物。”
印忟语调温柔,掏出一瓶丹药和一沓符箓来:“听闻水清微收你做了徒弟,幻宗修炼最担心迷失心智。这些都是有助于意念清醒的,你且收下。”
沈若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用眼神求助林芩泽。
林芩泽倒不客气,从印忟手中拿走就塞进了沈若怀里:“多谢印忟道君。”
印忟看他举止,猜到了几分他的来意。
等沈若说完“多谢道君”,印忟就对蒋含秋说道:“含秋,你带芩泽他道侣去灵宗走走,她第一次来,还不太熟悉。”
又对沈若解释道:“我和芩泽有话说,就先借用你道侣一会儿了。”
沈若正抱着他的见面礼,拿人手软。她点点头,望了眼林芩泽,便跟着蒋含秋出了门。
门一关上,印忟就正色道:
“芩泽,我和你是已经说过的,阵法不可再进行修复了。”
林芩泽心里也有准备,听他说这话,并不吃惊:“我昨日被人暗算,引动了阵法,今天它就彻底失了效果。”
“我来看看。”印忟道。
林芩泽露出左边肩膀,鱼的头部依然清楚,尾部只能看出极淡的痕迹了。
“如果阵法崩溃,图案不是应该消失才对?但我听沈若说,它还有残余。”林芩泽问道。
印忟伸手摸了一下这片肌肤,闭上眼睛念了段词。
林芩泽对阵法可谓一窍不通,他只能等待印忟给他一个答案。
过了一会,阵法在微微发热时,印忟睁开了双眼。
他面色沉重:“留下的这部分和你儿时的记忆有关,那场火,你回想一下是什么感觉?”
林芩泽死死地记住了火海中的每一处细节,所以时隔多年,他脑海中的画面仍旧清晰可见。
响起的哀嚎声,倒塌的房屋,从天而降的师尊。
他摇了摇头:
“什么感觉也没有。”
“那就对了,”印忟长叹了一口气,“你对待道侣的态度一定比以前缓和了许多。因为失去阵法的克制,你就变得能够体会到正常人的情绪。”
“然而阵法的初衷是为你降低往事的影响,幸好它还剩下了这一半,所以还能勉强帮你克制住一半的情感。”
他把林芩泽的衣服放了回去,又郑重地交代道:“但也维持不了多久了,你要尽快解决这个心魔,否则只要它完全消失,你就会立刻陷入崩溃。”
林芩泽眉头紧锁:“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没查出来真凶……那人实在太过狡猾。”
虽然接受封印后,他的心里就开始空荡荡的,甚至一点也理解不了自己当年为何会跪地痛哭。
可他没有放弃过寻找真凶。
林元斌和印忟耳提面命,为他一直灌输的概念就是:阵法治标不治本,唯有解决心魔,他才能存活。
不然一念成魔,谁也救不了他了。
他查得越多,越觉得背后主谋深不可测。
林家以家风纯朴著称,从不与人交恶。无冤无仇,那突如其来的大火,目的究竟是什么,他怎么也想不通。
后来,夜夜的噩梦让他想起一个细节。
锁定了灵宗。
这点林芩泽没有告诉印忟,不是不相信印忟,而是林元斌担心他心急则乱。
毕竟印忟在灵宗长大,又成了资历颇深的长老,他对灵宗的感情那么深,一定接受不了灵宗藏污纳垢的事实。
林元斌告诉林芩泽,印忟的心地善良,为人正直,眼底容不下沙子。可他修为被限制在元婴,一不小心就会被幕后主使暗算。
所以这件事只有师徒二人知道。
“镇魔符你收下,每日使用一张,可以暂缓阵法崩溃的速度。”
印忟在灵宗的地位赫然,自然是不缺符箓。
“芩泽,如果有关于凶手的线索,可以告诉我,让我一起来查。”印忟拍拍林芩泽的肩膀,语重心长:“不必与我客气。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想出一份力。”
林芩泽思考了一番,还是决定先不透露:“谢过印忟道君,我会加大追查的力度,到时候有需要您帮忙的地方我就不客气了。”
“嗯,好。”印忟笑着答道,尽管知道这话里更多的是客气的意味。
林芩泽告辞道:“那便告退了。”
一个人闲逛的沈若正觉得无趣至极。
蒋含秋早早地与她分道扬镳,也不敢随意乱走,只好在天机阁附近打转。
“你出来了。”
见林芩泽走来,沈若勾起嘴角,上前相迎。
他愀然不乐的神色显得事情不同寻常。
沈若小心地问道:“阿泽,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然而林芩泽回她的,却同样是一句问句:“蒋含秋没和你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