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宗与这本书没有牵扯,即便被发现也对沈若没有影响。
况且幻宗里没人会去专门找它。
事不宜迟,沈若连夜动身抵达幻宗。
她身为幻宗宗主的弟子,怎会没有自己居住的房间,只是去剑宗比较多,这间屋子大多数时候是空闲着的。
正好趁这个时机把林芩泽送她的那些宝贝一同藏起来。
她换了一枚储物戒指,将原先那枚挑了个隐秘的位置,藏了一层又一层。
天光乍现,来不及和水清微打招呼了。
沈若顺利安置好戒指并往返剑宗,途中没有撞见一位熟人。
“咚、咚、咚”。
赶了巧,她前脚进屋,后脚就有人敲门。
林芩泽估计在闹别扭,他去另一个峰头练了一夜的剑,打踏入剑宗起就和沈若分道扬镳了。
这刚好给了沈若外出的机会。
沈若有些疲惫,她拍拍自己的脸,强行清醒了一番。门外果然是来喊她同行的林芩泽。
他们与楚禹、柳元真在比武场会和。
昨日发生的事情没人忘记,四人之间的气氛是肉眼可见地僵硬。
好在第二场比试沈若他们抽中了一支弱队,自是大获全胜。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林娅霖所在的队伍也有惊无险地晋级了。
以林娅霖的实力,能撑过第二轮属实不容易。她的天赋不高,修为并不出众,队伍中另一位二十年限的修士也是金丹期。
三位金丹一位筑基,这个搭配没有一轮游就不错了,居然能参加第三轮比试。
林娅霖清楚自己的实力,所以她脸上没有多少晋级的喜悦之情,反倒是忧虑挂在了笑容里。
不管怎样,第三日如期而至。
至此只剩下十六支队伍。
有九支队中有一位以上的元婴期的修士,而其中有两位元婴期的,把林芩泽他们算进去的话,是四支。
元婴期出手,不经意便能伤人性命。
据林元斌判断,尹格生的夺舍之阵设在今天的可能性最大。
他将片刻不离地看守着沈若四人。
不知是签被动了手脚,还是灵宗弟子太多,沈若和林娅霖抽到的对手皆出自灵宗。
林芩泽和沈若对视了一眼,朝对方点了点头。
“万事小心为上。”比试开始前,林元斌又交代了一遍。
他与印忟打起十二分精神,站在了比武台前的裁判位置。水清微清楚林元斌对林娅霖的不放心,替他守护着林娅霖。
八场比试同时进行。
依旧是林芩泽和楚禹负责进攻,柳元真躲在身后专心负责防御加成,沈若一边用幻术削弱对方实力,一边伺机配合暗器偷袭。
一鞭一剑势不可挡,对方四人连连败退,然而阵法难缠,一时之间竟无法被破开。
林芩泽他们进攻受到阻碍,对方四人缩成一团只有防护的份,局面僵持不下,谁也不能再进一步。
时间一点点逝去,隔壁已有队伍分出胜负,可他们这场比试情势仍不太明朗。
“你左我右。”林芩泽对楚禹传音道。
不能任由对面消耗下去,尽快找到突破口才能结束。
楚禹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听到了。
擎桢冷冽刺眼,赤焰鞭火红灼人,一左一右同时发动了攻势。
水灵根和火灵根属性相左,这使得防御的阵法无法一力抵抗。
“咔擦”一声轻响,阵法果真出现了裂纹!
擎桢和赤焰鞭趁热打铁,再次冲了上去。
让人失望的是,第二轮攻击被尽数挡了下来。对方丹修辅佐阵修,四人齐齐服下一颗丹药,又重新加固了一层阵法。
一攻一守,旗鼓相当,难以分出伯仲。
无论在演武场还是前两天的比试中,这样的局面从未有过。
对手仿佛……刻意针对他们练习过。
“小心那个符修!”柳元真疾声提醒。
他的天眼看到了一道不该出现的强光。
柳元真的话音刚落,那位一直畏畏缩缩的符修拿着一张符箓,独自上前走了一步。
符箓的不寻常之处在于——它通体呈现红色!
红橙黄绿青,红色至少也是分神期,那符修明明只元婴初期的修为!
周围比试已经陆陆续续的落下帷幕,浓重的血腥味昭示着这些队伍结束得并不和谐。
甚至死亡者不在少数。
沈若听见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啜泣和谩骂,四面八方皆有之。
对方是故意拖延时间的,为了等待鲜血和亡者的魂魄来开启夺舍阵法!
林芩泽和楚禹急忙后退,林芩泽显然也联想到尹格生谋划的夺舍,他提着擎桢冲向沈若。
目前还不明了那张符箓是何作用,他必须要保护好沈若。
符修毅然决然地朝着沈若甩动了符箓。
就在千钧一发之刻,林元斌及时喊了停:“住手!你这是在干什么?”
他飞向尚在半空中的符箓,一剑劈了下去。
一瞬间火星四溅。
那张符箓却没有想象中一般的铺天盖地的威力,林元斌轻松就处理掉了它。
林元斌提起那位符修的衣领,把他拽离了地面,恨恨地问道:“使用不属于自己制作的高阶符箓是违规的,你师尊没提前告诉过你吗!”
符修认错的态度极好:“抱歉,我只是情急之下拿错了符。”
林元斌冷哼一声:“这场比试你们因违规而被判定出局,可有异议?”
对方四人皆摇头:“既是我们的失误,便心甘情愿受罚。”
就这样?
尹格生的计谋,不会这么简单吧?
心还未完全放下,异变陡生。
“娅霖——”
是水清微的呼救。
可是等林元斌闻声再转身时,已经晚了。
一把匕首径直刺向林娅霖的丹田……捅了个对穿。
那人还嫌不够似的,甚至又狠狠转动了柄部,确认碎得透彻后才抽出。
附在匕首上的血液被甩向天空,与此同时,承受了致命伤害的林娅霖重重倒地。
像是残缺的焰绛花,无法绽放出火焰的模样,才刚刚舒展了一半的花瓣,便沉到了水底。
林娅霖也是如此。
因破碎而零落。
真正面对伤痛时,其实第一反应并不是嚎啕大哭。
沈若什么也没有想。
她望着从林娅霖胸口处汩汩流出的血液,脑袋里竟然是一片空白。
血。
鲜红的血。
正在不断地、无法遏制地在地面上流淌,像是妄图汇成一条小溪,却又因氧化而干涸在半路上。
这一幕与萧绍自戕时何其相似,萧绍死了,如今林娅霖也死了。
她还剩谁呢?
“若若,你不能哭!”
耳畔传来一声疾呼,来自熟悉的男声。
哦,是林芩泽在说话。
她哭了吗?
沈若下意识摸了摸两颊,满脸的泪,都已经打湿了她零碎的鬓发。
这次的落泪,她完完全全没有任何感觉。
可林芩泽的呼喊迫使她清醒,她的眼泪还在一个劲地向下掉落,她此刻心神不宁。
“至情之泪”,终究因林娅霖而生。
尹格生。你罪该、万死!
林元斌踉跄着朝向左侧飞去,柳元真、楚禹紧跟其后。
只有林芩泽无暇顾及断了气息的林娅霖——这边呆滞着流泪的沈若,好像已然触动了阵法。
场上阵亡者的鲜血消失的速度极快,特别是林娅霖的,地面上干涸的痕迹远远不够她真实所流出的。这些足以说明夺舍之阵在尹格生的布置下悄然启动了!
“若若,你不能哭,你难道忘了阵法一事了吗?!”他钳住沈若的肩膀,沉声又提醒了一遍。
沈若狠狠掐着自己的虎口,用疼痛唤醒身体的各部位知觉,让她的眼眶不再被浸湿,而林芩泽也用宽厚的手掌强制抹去了沈若面容上的泪珠。
但他无法拭去胸膛内部、位于心尖上的那滴至情之泪。
黑色的阴影从沈若的脚底缓慢升起,像盛满毒意的爪子,狰狞且果决。
它是准备掏出沈若心口的泪,以完成阵法!
爱徒心切林元斌路走到一半处,听到林芩泽的声音后又急忙掉头朝他们飞去。可是由于这个时间差,怕是来不及阻止。
林芩泽拼尽全力地挥动了擎桢。
他必须要斩除这只黑手才能护住沈若,所以调动了全身的灵力为完成这一击。
然而二者居然没有进行任何接触!
擎桢扑了个空,无力地在空中划过,又不受阻碍地落了下来。
黑爪还在不停地攀升,已从沈若的腿部伸向了腰间。
沈若还是一动不动,丝毫没有挣扎的迹象——在黑爪滋生的那一刻起,沈若就失去了对躯壳的掌控能力!
情急之下,林芩泽不顾内损要强行催动精血,以代替灵力再出招。
精血难养,但沈若明显在林芩泽心中更重要。怕就怕在,耗损了精血也奈何不了这夺舍的阵法!
一旁的印忟突然出手,他握住了林芩泽的胳膊。
“芩泽,别急,我有办法。”
他的音调是一如既往地沉稳,哪怕事态紧急,依然不紧不慢。
印忟念了长长一段法咒,双手不断律动着,结了一个复杂的印记。
他念出第一句时,黑爪的前进就开始变得迟钝,越念下去,黑爪的身影越是黯淡。
待印忟动作结束,那怪物的形状彻底消失在他们面前,沈若也重获了自由。
“多谢印忟道君。”沈若的感激之情无以复加。她的生死只差了一线,如果不是印忟及时出手,沈若恐怕得交代在这儿了。
“客气。”印忟摊开手掌,向林芩泽和沈若二人展示了一番手心的汗珠。“我也是捏了一把大汗,所幸有惊无险。”
沈若看着笑得和善的印忟,又深深鞠了一躬:“多谢道君。”
林芩泽也随她作揖感谢:“多谢道君。”
“好啦。”印忟扶起沈若的身子,又拍拍林芩泽的肩膀。“我们之间,何必讲这些。”
“不过道君,”林芩泽有些疑惑,“您是怎么知晓这夺舍阵的解决方法的?”
林元斌说夺舍阵是魔修捣鼓出来的,正道修士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可印忟的动作干脆利落,且十分奏效。
像是对症下药一般精准。
印忟回道:“元斌当初问我时,我便觉得他不是凭空想象,能问得这么详细,定有其原因所在。我就借来无数阵法宝典,认真钻研了一番,终于发现了这破坏之法。”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只有八成的把握,但除去此法,成功的概率便剩下零了。幸好,幸好。”
听他这么说,沈若心中一阵后怕。若是她倒霉,撞上那两成……
林元斌急匆匆落了地:“没事吧?”
他远远看见了印忟的动作,但还是问了一声,确定一下。
沈若点头回应道:“已无碍。”
“那就好。”痛失爱徒让林元斌的面容浮上一层憔悴,他勉强地勾了下嘴角,又快速放了下去。
印忟揽过林元斌,沉重地说道:“节哀。”
这两个字唤醒了沈若的记忆。
娅霖……
她真的,丧命于此了吗?!
水清微抱着林娅霖,轻轻为她阖上了眼。
若不是林娅霖身上显眼的血迹,分明和沉睡没什么两样。
林元斌走到水清微身旁,她眼睛也不抬,说道:“联系贺杉,让她回来。”
林元斌低低地应了声“好”。
贺杉,是幻宗那位贺杉真人吧。
沈若看着哀痛的水清微和林元斌,忽而记起活泼的林娅霖,在提及水清微时有一刹那变得低落。
那是许久以前发生的事,如今回忆起来,历历在目。
仔细想来,娅霖和林元斌的眉眼相似,和水清微也有相像的地方。
“师尊,您是不是……娅霖的母亲?”沈若将这个大胆的猜测问出了口。
她依旧还处于恍惚的状态,脑袋里东一个画面,西一个画面,全是与林娅霖相关。
问这个问题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沈若晃了晃头,尝试对此进行思考。
好像没有目的。
只是想问,就说出了口。
水清微说道:“为何这么说?”
“娅霖似乎是这么以为的。”沈若答。
林娅霖对水清微的情感,现在回头再看,是孩子对母亲的孺慕之情。
她在羡慕沈若可以被水清微收入门下,羡慕沈若可以和水清微朝夕相处、倾囊相授。
羡慕沈若比她更像水清微的家人。
“她定是……误会了。”水清微眉眼中有着极度的痛苦。
她盯着静静躺在地上的林娅霖,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不是她母亲,贺杉才是。想必你也猜到了吧,林元斌是她的父亲。”
所以随父姓林。
说完,水清微终于也落下了一滴滚烫的泪珠。
“啪嗒”。
它滴在了林娅霖的额心。
“娅霖,是我害了她。害她与母亲分离……害她与父亲以师徒相称不得相认……害她临死,也不知究竟谁才是她的母亲。”
水清微的嘴唇颤抖得厉害,牙齿不断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继续说道:“贺杉她骂我自私自利、没有担当,当真是实话。我这种人不配苟活于世,死的人,该是我水清微,为何……为何要是娅霖啊!”
这些话语不是解释。
更像是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