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们的到来,秦安坤表现得好像没有一点意外。
甚至林元斌觉得,他就是在等待,等待这一场上门询问,再迫不及待地告诉他们一个答案。
可是不等他们提问,秦安坤便说了这么一句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飞升?
他们不是为了飞升而来的啊。
但是秦安坤老态龙钟,躺在他那张摇椅上,晃来晃去,晃来晃去。
就是没有其他的动作。
连呼吸声都几近于无,更别提睁眼或者说话了。
林元斌言语利诱也好,拔剑相逼也罢,就是气得对他的摇椅砍上两刀,秦安坤仍然连同那把安然无恙的神奇椅子,隔绝于人世之外。
“走吧。”水清微无奈地说道。
林元斌回道:“便是绑他,也要弄个明白,他究竟与印忟有无关系……印忟又是不是无辜的。”
林元斌的心底还是想要相信印忟,即便理智在拼命阻止。
他认识印忟的时间比认识水清微还要长,并且长的多。出生入死的兄弟一夜之间就成了为非作歹的大魔头,林元斌情感上实在难以接受。
“若没有关系,他何必告诉芩泽‘万物灭’的存在,又何必说出刚刚那句话?”水清微残忍戳破林元斌的幻想。“再者,如果你能绑走他撬开他的嘴,我也绝不会拦着。可是元斌,你做不到。”
林元斌不是冲动之人,朝椅子挥剑,摆明了是他的一种试探。
他保留了力气挥出第一剑,是觉得这样足以威慑一个垂垂暮已的老者。出乎意料的是,椅子和人毫发无伤——这对一位分神期的剑修来说,无疑是挑衅。
林元斌立即挥出了第二剑。
这一次他还是留了一半的功力,因为怕全力以赴会伤及秦安坤的性命。不是他自负,能凭肉身接下他全招的寥寥无几,同修为的修士也许借助法器才能完全抵挡。
然而秦安坤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说明什么?说明他的皮囊是拿来忽悠人的,秦安坤压根不是他表现的这般羸弱。
反正水清微和林元斌两人是奈何不了他。
“今日也不算无功而返。”水清微劝道。
林元斌听懂她话中“来日方长”的含义,便顺着台阶往下走:“那我们改日再来拜访秦老爷子。”
谁曾料……
不会有这个改日。
秦安坤死了,在他们拜访后的第二天。
秦安坤身死,印忟闭关,林芩泽情况紧急被林元斌送入秘境。这几件事同时发生,打得人措手不及。
林元斌还要再查,天生佛心的柳元真却寻了过来,劝林元斌按兵不动,先和印忟虚与委蛇着。
“宗主可想过,如果这些皆是印忟所做,我们谁又堪当他的对手。”
柳元真捻着那串佛珠,双目里似有金光一闪而过。
“伏蓬里,唯有林芩泽能应对印忟。”
佛心的加成让柳元真的话听起来极为可靠,而后来林芩泽宛如再造般脱出秘境,也证实了一部分他的说法。
他们联合楚斐、楚禹父子,携手搜刮起死亡修士的信息,以分析幕后真凶。
结果还真又与印忟脱不了干系。
“所以印忟不单单是想排除异己,”水清微总结道,“他是冲着飞升才多次下手。”
秦安坤所说的“灾难”,难道指的是印忟祸害修士?能说通,但又不那么合理。
水清微更觉得是其他方面的含义。
柳元真点头:“我可以用天眼看出气运变化,也就是身上的那层金光。芩泽的光比初见时黯淡了整整一半,我看得分明,另一半在前天夜里印忟对那弟子出手时,浮现于印忟的周遭。”
“那沈若便是被冤枉的。”楚斐暗暗瞥了林芩泽一眼。
林芩泽不愧是伏蓬的少年第一人,沉稳老成。哪怕乍一听楚斐提到沈若这个亡妻,面上也看不出有所反应。
一点不像林元斌说的那样,为了沈若会要死要活的痴情。
柳元真继续说道:“坏消息是,印忟的光严格来说超过一半。很有可能他能够吸取那些弟子的微弱的‘光’,来增强自己。”
那‘光’是什么?是气运。
也就是说,依靠这三年来陆陆续续的吞噬,印忟的气运已经超过林芩泽的气运了。
“这消息果真够坏。”楚禹感叹道。
一个拥有一半命格的印忟就够难对付了,结果他还能不断增强——不对,是已经增强许多了。
林芩泽和柳元真二人倒不似楚禹悲观。
他们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楚斐通透,见状便猜到了些什么,松下了一半的身子。
他偷偷传音给水清微和林元斌道:“元斌你这徒弟可了不得,我看,比咱们仨老骨头都要强。我的那傻儿子,更是被甩到犄角旮旯去喽。”
林元斌也有所感:“是一代比一代强啊。柳元真这孩子也是不一般,他们估计已经私底下商量好了,就是不知道有什么不能说的,非得瞒着咱们。”
水清微道:“芩泽办事稳妥,定是要等到万全的地步才肯透漏。反正这事急不得一时,先由得他们去吧。”
“也是,糊涂的到最后,其实竟是我们自己。”林元斌扯了扯嘴角,至今仍觉得讽刺。
印忟啊印忟,骗了他和清微,骗了世上的所有人。
林芩泽和沈若也是因为他们做长辈的盲目,这才着了印忟的道。
还有林娅霖。
仔细想来,大概同样是印忟的手笔吧。
楚斐猛地一拍楚禹的脊背:“走啦,我的傻儿子!”
楚禹被这一掌拍得晕头转向,摸不着头脑:“……父亲?我们不是还在商量怎么对付印忟老贼吗。”
“商量个屁。”楚斐想叹气,在座的三个小辈,怎么偏他的儿子不争气。“你能出什么主意?前日咱们几个能亲眼目睹印忟下手,还不都是人家芩泽和元真出马。”
楚禹挣扎着还想为自己争份功:“我也说了很多好不好……不能完全否决我的重要。”
“得了,别贫,你就回去好好修炼吧。”
楚斐拽起楚禹起身,又朝林芩泽说道:
“芩泽、元真,有什么要我配合的尽管说。能阻止印忟毒计的,现在看来得靠你们了。”
“那先提前谢过宗主了。”在瞪大了眼的楚禹面前,柳元真不客气地应了下来。
还友情附赠给他一个微笑。
林芩泽也微微颔首。
水清微本是笑着看的林芩泽,但似乎是想起了她唯一的徒弟沈若,面容浮上一丝感伤。
“我也不留了。有什么需求,幻宗也会竭尽全力。”
结界打开,柳元真同样告辞,离开了剑宗。
他与林芩泽已有约定,不必多说。
林元斌则放弃疑问,朝林芩泽摆摆手,放他自由。
令人艳羡的浓厚气运的命格,让林芩泽得到的却是算计与背叛。亲人离去、爱人无情,敬爱的长辈、施给了他无数恩惠令他感激的,同时也觊觎他多年。
这些经历逼迫林芩泽成长,促使他成为一个冷静自持的剑修,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剑宗宗主弟子,乃至于一个能拯救修真界的关键人物。
但那些都是林元斌所认为的。
其实在小若看来,如今的林芩泽还是不够冷静。
不然也不会在当下被寄予厚望之后,径直奔向的是那位“小弱”了。
第84章 . 主人 知道了,我的……主人。……
林芩泽到来之时, 小若正“欺负”着小弱。
弗安尽职尽责地把她们领对了地方,可他也仅限于此。连门都没推开,更没交代上一两句, 就快步离开了。
大抵是因为他太过讨厌小若顶着的、和沈若别无二致的那张脸。
屋子长久没有住人, 不可避免地落了灰尘。屋内的一切布局都和沈若记忆中的一样,连那些小物件的摆放位置也没有动过丝毫。
挂在衣柜斜角的一只香囊,沈若取下拍了拍灰, 凑近鼻尖轻轻嗅了一下。香味基本上散尽了,只留下一两缕几不可闻的余香。
她又回来了, 回到这个她在剑宗最初的起点。
窗棂外万里无云,天气晴朗,倒也与她来剑宗之时相符。
然而沈若还没悲春伤秋超过半刻钟,便听到身后的小若略带讽刺地开口道:“小弱姐姐是迫不及待表现一番自己,想认真打扫一遍吗?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夺了姐姐大显身手的好机会。”
说着, 小若强硬地塞给沈若一条白帕子。
“姐姐就用这灵蚕丝所织的手帕, 先把桌子凳子好好擦上一遍, 让我有个坐的地方。”
沈若挑眉不解, 这人是来的哪一出?
她让沈若去做,沈若就乖乖听话, 岂不是很没面子。更何况作为修士, 她明明念句法诀就能解决的事情, 非要让沈若累死累活, 不是存心刁难是什么。
沈若刚要编个理由拒绝,小若却率先一步说道:
“姐姐作为相貌平平的凡间女子,不会不知道自己是凭什么才能服侍在芩泽身边的吧?还不是靠着‘老实’和‘勤恳’。现在正是证实这两者的时候,一会儿芩泽来了, 我定会在他跟前夸夸姐姐。”
她这话点醒了沈若。
对啊,林芩泽过会儿就来此地寻她们了。
所以干嘛要拒绝小若的刁难,恰恰相反,沈若应该选择接受才对。
小若其人,处处都露着诡异。长相、名字甚至与林芩泽的相遇……都像在模仿沈若。
除了司君一,无人知晓“小弱”是沈若,世人皆道擎桢道君的道侣已死。那小若在林芩泽那儿扮成沈若,多半是冲着林芩泽的道侣之位,或者他剩下那部分命格。
无论是为林芩泽着想,还是出于对替代品的厌恶,沈若都要如楚禹所说,把小若赶得远远的。
沈若脑袋一转,带着惧怕的神色,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应了下来。
“既然小若姐姐都开口了,我自是要做的。”
正好借这个机会卖回惨,试试小若目前在林芩泽心中的地位如何。
看着光洁锃亮的桌椅,小若翘着二郎腿坐了上去。她居然还从储物戒指里掏出了一桌点心,呷着茶,时不时往嘴里喂上两块。
小若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小弱一点点收拾着房间,好像小弱不是来给林芩泽当侍女的,倒成了她的侍女。
林芩泽侍女的侍女,听起来如同一个套娃,想到这儿,小若轻轻地笑了一下。
作为凡人,沈若全靠一双手干这些苦力活,直弄得灰头土脸、满头大汗,也将将才整理完一半。
她又不傻,该划水拖延时间还是会划划水的。
这不,终于等到林芩泽站在门外,叩响了房门。
“芩泽,你来啦。”小若迅速起身,甜甜地打招呼道。
沈若则拎个灰扑扑的“抹布”在手里——她特意把帕子往灰多的地方蹭——左藏右藏却仍无处可躲,只好带着它一同行礼作揖,喊上一声:“擎桢道君。”
相比于小若的从容,沈若显得是多么地令人怜惜。
而沈若也清楚自己的狼狈,羞得别过头去,将抹布攥得紧紧,不敢直视林芩泽的表情。
林芩泽只粗粗扫上一眼,对于发生过什么,便已了然于心。
他传音,陈述般说道:“你刚开始就为难于她。”
“你生气什么,”小若懒洋洋地传音回道,“我明明是在替你出气啊,我的好主人。”
她传音时的语气,和方才表现出的见心上人的乖巧截然不同。如果是作为侍女的身份,那这般放肆,真的堪称是大逆不道了。
可惜小若不是。
林芩泽不置一词,只是盯着小若的那对眼珠子转也不转一下,显然是在不满。
“你究竟是在怪我自作主张,还是说……其实你对她的那些憎恶与恨意都是假的,是自己骗自己?”小若丝毫不虚,她依旧笑着质问道她口中的主人。“为了一个满嘴谎言和虚情假意的惯犯,值得吗?”
在被一句接一句地刺探心窝后,林芩泽终于回应小若,道:“你没有资格审视我的行为,更不配揣测我的心意,希望你能记住。”
“毕竟,是你认我为主。”他的眸中似乎有把出鞘的剑,顺着话语,锋锐地朝小若劈了过去。
剑对准的却不是要害之处——因为林芩泽这次的目的,仅仅是警告和威慑。
小若笑意不变,只是望上去更为虚假了些。
她缓缓,而又毕恭毕敬地回道:“知道了,我的……主人。”
沈若对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毫不知情,但她快要维持不住这撑了好半天的羞愧表情了。
林芩泽到底在愣些什么,她们打完招呼,不就该他说话了吗?!
沈若悄悄调整了一下站姿,把头抬起了一丢丢,以观察林芩泽的神态。
……结果正好和林芩泽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沈若急忙挂上一滴泪珠,表现出隐隐约约的委屈,再次低下了头颅。
林芩泽没遂沈若的意,他偏偏不问沈若在委屈什么,只随手一挥,屋子和沈若都被清洁干净了。
“既然是我的侍女,你们二人便……”
“便”字后面,林芩泽突然卡壳。
侍女要做些什么?老实说,林芩泽完全不知道。
他一时冲动唤出了“小若”,又听了她的,把她设为贴身侍女。没想到楚禹插上一脚,劝林芩泽同样收下“小弱”在身旁。
林芩泽还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可剑宗向来不屑于安逸享乐,所以从未有过谁会豢养侍从来服侍自己。连林元斌这个一宗之主,也只是有弗安以管事的身份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