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不免苦恼,该怎么安排她们两个呢……
凭借与林芩泽相处多年的经验,沈若自然看出他这停顿得有些突兀,实在不符他的性格。
至于其中原因,沈若想,她应该能猜得大差不差。
林芩泽搞出“侍女”一回事,但他要收的可是细皮嫩肉的小若。小若还是个修士,看她的样子,哪里做过伺候人的活?
沈若一个凡人,能做的事情就更少了。
再加上林芩泽手脚健全,性情冷淡且洁身自好,本身是不需要他人来照顾的。
不过以这个卡顿来看,他弄两个侍女完全只是一时之兴啊。
林芩泽思考再三,还是卡出来了两句话:“白日无事的时候,我一般去飞云峰的竹林里练剑,那里人少。你们以后便跟在我身边,看我练剑……的时候有什么所需。”
要是没有后半句圆场的话,那沈若和小若是不是就荣幸地成为了看他练剑的观众。
好随性的侍女职责。
腹诽归腹诽,林芩泽说完,沈若立即和小若齐声应道:“是。”
等到了飞云峰,她们二人确确实实与观众没两样。
林芩泽专心致志地举剑,刺、挥、提、劈……一丝不苟地练习着剑法上的动作。
留她们二人干巴巴地立在角落处,束手旁观。如此枯燥无味、度秒如年,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快到正午时分,阳光浓烈,亮晃晃地照在脸上,有些刺眼。
趁沈若不注意,小若悄悄和林芩泽对了个眼神,随即娇滴滴地开口说道:“芩泽哥哥,这光照得我头晕,我能不能回房休息一会儿呀。”
沈若望过去,小若捂紧额头,左摇右晃,像是真的因为太阳而身体不适。
可她不是个修士吗?!
沈若这个“凡人”都没说话,小若又哪里会娇弱成这样。
像是色令智昏所以被蒙蔽双眼,林芩泽强行忽略小若的疑点,爽快地许可了她的请求。
“好好休息。”
小若在沈若不可思议的表情中愈走愈远,一时之间,这片竹林只余下沈若和林芩泽两个人。
林芩泽似乎也有些累了,他将擎桢收回剑鞘,看样子是打算歇息。
沈若走近了几步,两只手别在身后扭扭捏捏。让明眼人一看就懂,她是有话要说。
“有事?”林芩泽果然抬眼问道。
沈若咬咬下唇,腼腆地说道:“擎桢道君,我能不能也叫你……芩泽啊。”
她就不信,光小若能叫得,换成小弱便叫不得了。
林芩泽没有说话,他微微低下头颅,平视着沈若。
他们的距离不算近,可沈若却能看得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和一根一根黑长浓密的鸦睫。
沈若这回是货真价实地红了脸。林芩泽作为道侣,是各个方面都无可挑剔,俊俏的少年郎,什么都是极好的。
但是下一刻,她的脸又白得像纸一样。
因为林芩泽冷酷地回了她三个字:“不可以。”
“……为什么啊。”沈若小声辩解道,“我不是对擎桢道君有非分之想,我只是……只是想要拉近与您之间的距离。我真的很羡慕小若姐姐,能够这般亲密自然地和您相处。”
林芩泽不为所动,直起了身子。
沈若不肯放弃,心中仿佛有团火在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强迫她固执地继续问道:“同为侍女,单单我不能换称呼。敢问擎桢道君,难道是看样貌来判决的吗?”
第85章 . 服侍 这、这是正经侍女该干的活吗?……
如果沈若心中的那团火有名字, 它一定叫作嫉妒。
凡事都是小若得到优待,亲密无间的称呼、理所当然的娇纵、还有林芩泽那件亲自挑选的衣裙。
而在他们两人周遭的沈若,却被忽略得彻底。这种熟悉的模式, 就好像……
好像沈若是曾经的蒋含秋, 而小若是曾经的沈若。
当初林芩泽连半个眼神都不会分给蒋含秋,如今对沈若,也是同样。
问出那个问句前, 沈若不清楚答案吗?不,就是因为她知道林芩泽必然会拒绝她, 才要问出口。
至少能以这个为契机,把话摊开来说。
“我听闻小若姑娘肖似道君的道侣,可是就因为这个?”沈若高声问道。
“怎么,如果我说‘是’,你便不想做这个侍女了?”林芩泽的双眸深不见底,黑黝黝地望着沈若。
他的冷冽让沈若有种危险的预感油然而生——她相信, 只要“不想”这两个字敢说出口, 林芩泽就会立即不留情面地顺着她的话, 把她赶出剑宗。
更狡猾的是, 林芩泽反客为主,用一个似是而非的假设来困住沈若。她试探林芩泽对于小若样貌的反应, 林芩泽却滴水不漏, 堵死了她以长相为后续的出招。
作为一个软硬不吃的冰坨子, 林芩泽带着冷气的问话正正好浇灭了沈若烧得旺盛的火苗。
她在林芩泽面前一直当自己是谁——她当自己是沈若。
是林芩泽亲口认下的道侣。
但沈若早就在三年前“死”了。死得轰轰烈烈, 昭告天下。
她现在只是凡人小弱,长相平庸、能力匮乏、性格懦弱,只能偷偷爱慕擎桢道君却又可望而不可即。
做了侍女,她才体会到了“林芩泽道侣”身份的好。可那又怎样, 即便再气恼、再不满,都不能被气晕了头,竟然还质问起林芩泽来。
她只要是“小弱”,就没有资格这么做。
“是我失言了。”沈若喃喃道。
沈若掐着自己的手心,直到掐出十个月牙一样的血痕来,又忽然松下力度。
只听“扑通”一声,她重重地跪倒在地。
地面上有落叶遮盖,右边膝盖下方的叶子底下居然有颗碎石子。
几乎是触碰到地面的一瞬间,沈若立刻感受到肌肤和坚硬的石头冲击所带来的尖锐的肿胀痛感。
但她只抽动了一下唇角,随即面不改色地磕了一个响头。
“小弱以后绝不会逾矩,还请擎桢道君再给一次机会,让小弱用心侍奉,将功赎罪。”
大概是为了给沈若一个教训,她跪了一柱香的时间,林芩泽才启唇。
他的语气是熟悉的冷漠与无情:“没有下次。”
林芩泽言出必行这一点,没有人会怀疑。
沈若听懂了,这是他对她的最后的忍耐。她复而倒地,再次磕头谢罪:“是,请擎桢道君放心,小弱已谨记在心。”
林芩泽从鼻尖里发出一声轻哼,似是表示怀疑,开口时却依旧放过了沈若:“起来吧。”
他话音一落,沈若就温顺地依言起身——方才那通思考让她警醒了对于“小弱”的归属感,于是沈若决心今后都将以这样的态度面对林芩泽,半点忤逆的意思也不会有了。
不过为了表达悔意,沈若头部磕碰得有些用力。疼痛感倒是其次,晕眩感却使她身子一晃,险些站不稳。
膝盖的伤又让她腿部无力,跌落回远处一次后,沈若两掌撑地,才踉跄着站起。
“多谢擎桢道君宽宏大量。”她咬紧牙关忍住疼痛,作揖说道。
司君一留在沈若体内的那道神识,不是为了监视她。沈若区区金丹期修士,哪有伪装得天衣无缝的本领,隐藏气息和改变面貌都是靠着司君一的神识才能做到。
连分神期大能也看不穿的代价,就是她货真价实地被封印了经脉。
换句话说,沈若现在和凡人几乎没什么两样。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丹田都是空荡荡的,灵力也不会破体而出了。
受了再重的伤,只要那道神识不松开口子,沈若自身便唯有依靠凡人普通的代谢能力痊愈。
额头正中央鼓起一个青得发紫的包,包的边角还有点点红色,是擦破了一小块的皮肤。
而她起立时不稳的姿态,也被林芩泽尽收眼底。
目光下移,林芩泽看到她衣裳的右膝盖处破了一个洞,还有血液在不断流出,想必是同样受了伤。
即便如此,沈若也没朝他喊半个疼字,更没有像往常一样趁机卖惨。
“剑宗没有体罚侍女的规矩,你以后不必如此。”林芩泽盯着地面上那块尖端带血的碎石头,神色晦涩难辨。
若知道地上有小石头……他不会让沈若跪这么久。
林芩泽手心中凝出两道白光,分别射向沈若的头部和腿部。
这种程度的皮肉伤,哪怕是低阶修士,体内的灵力也会自己帮主人修复。
而沈若没有。
不知三年来经历了什么,但她如今,是个货真价实的凡人。
沈若望着那白光朝她呼啸而来,可躲也没有躲一下。
林芩泽嘴上都说了“禁止体罚”,他犯不着拿灵力攻击她。
果然,白光附着在了她的皮肤外层,随着一阵清凉,沈若那些不间断的疼痛一扫而空。
她又毕恭毕敬地朝林芩泽行了个礼:“多谢擎桢道君。”
脸上是感激、胆怯,如她许诺的那样,再没有其他逾越之情。
“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林芩泽倏然发问。
沈若望着太阳此刻的方向,粗略算了一下,说道:“回擎桢道君,约是还有三刻到未时。”
林芩泽颔首:“走吧。”
“走……去哪儿?”沈若微怔。虽不解,但林芩泽动,她也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林芩泽大步流星地走在前方,淡淡地说道:
“去吃饭。”
吃饭?
他是修士,吃什么饭啊。
沈若一头雾水,却不敢打扰林芩泽的步伐。她闭嘴不言,只跟着林芩泽一个劲地走着。
走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来到了剑宗的门口处,林芩泽又骤然止住脚步。
他皱起眉头,小声嘟囔了一句。
沈若听出他是在说“太慢了”。
她确定自己没听错,因为下一刻,林芩泽招出了一朵云层,并对她说道:“上来。”
沈若明白,这是要用驾云术带她赶路。
剑宗内不能用驾云术,但出了剑宗的大门自然就可以了。她乖乖踏了上去,还自觉降低重心,防止等会飞起来东倒西歪。
林芩泽瞥了沈若一眼,驱动了法术。
眨眼间,他们便在安泰城属于修士区的一座酒楼前方缓慢降落。
“擎桢道君,您这可是稀客啊。”伙计脸上写满了“受宠若惊”四个大字。
只要喜欢去演武场,就没有不认得林芩泽的面容,或者不清楚林芩泽战无不败的事迹的。
伙计笑容洋溢地把他们引去了一处装潢华丽的房间内,林芩泽安然落座,沈若却立在他身边没有动弹的意思。
见他带点疑惑地望过来,沈若低头回应道:“我是不是需要服侍您吃饭?”
她是侍女,哪有和林芩泽平起平坐一同上桌的道理。
想必林芩泽也明白了,他转头看向伙计。
伙计体贴地问道:“请问擎桢道君要吃些什么?”
林芩泽想也没想,菜品一个个自动蹦出了他的嘴:“红烧排骨,清蒸鲈鱼……”
说了两道菜后,他才在沈若惊讶的目光中,恍然收住。
他目前报出的、还有接下来要报出的,都是沈若凡人时期喜欢的菜色。
无一例外。
有些事情成了习惯,就会刻入肺腑,改也改不掉。
还好林芩泽意识到不对,便及时收了口。否则,恐怕他再想藏,也藏不住了。
“还有麻婆豆腐、烧鸡……再加上一两道你们店的招牌,就够了。”
沈若不喜欢吃豆腐,她嫌口感不好。于是在沈家村的时候,林芩泽虽爱食,但也只顺着沈若的喜好,从未提过要吃豆腐的相关菜品。
伙计连连应道:“记下了,记下了。擎桢道君稍等,我们一定做得又快又好。”
修士去的酒楼,当然和凡人区的不同。
常吃的动物是俗物,可若打小便用灵米饲养,那不就带了灵气,可以入挑剔的修士们的肚子了。
因为是擎桢道君所点,菜没一会儿就上齐了。
将盘碟摆放好,伙计识趣地退下,还为他们关好了门。
林芩泽懒懒地抬起下巴,点了点面前一桌子菜:“不是要服侍我用餐?”
沈若嘴上说得老成,实际上她并没有这方面的任何经验。只能依稀回忆起当年萧家人的做派,比葫芦画瓢地拿起筷子,为林芩泽的餐碟上添满。
林芩泽微微一挑眉,问道:“这就是你的服侍吗?你该喂我才对吧。”
听到这种要求,沈若不自觉张大嘴巴,“啊”了一声。
这、这是正经侍女该干的活吗?
他又不是风流浪荡的少爷,也不是四肢不勤的孩童,哪能到侍女喂饭的地步?
林芩泽面上倒看不出一丝戏谑之情,他好像是真这么认为的。
服侍吃饭,合起来不就是喂饭吗?
虽然不是很懂,但沈若提出来这是侍女的职责,那估计就是了。
咳。
既然这样,便顺着她让她喂一回,也无妨。
看着迟迟不肯动手的沈若,林芩泽投去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他催促道:“你再不喂,菜要凉了。”
沈若使劲掐了自己一把,让表情恢复正常。
她用细柔的嗓音回道:“我在想从哪道菜开始比较好,不知擎桢道君最想吃什么?”
第86章 . 陌路 她不是沈若,是也不是。
林芩泽的手指不偏不倚, 正对着那道豆腐。
沈若沉默了一瞬,复又小心翼翼地挑筷朝向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