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离开,安氏脸上的惶恐为难便收了起来,芙蓉面上甚至还生了一丝笑意。
“娘娘,陛下这不是为难您吗?”秋笙有些不满,“他倒是如了愿,可却苦了您。咱们现在可该怎么办?”
“如愿?”安氏面上笑意更浓,她伸手轻轻的抚了抚鬓发,红唇轻勾,“但愿咱们陛下能如愿吧。”
她虽这般说,可却没有半点新人入宫的担忧。
“至于该怎么办?”不等秋笙想明白,安氏便笑道,“陛下都已发了话了,本宫自然该以陛下所言,照做便是。”
“来人,备上一份礼,去寻个媒人来。出宫提亲去吧。”
“虽只是个美人,但也是陛下亲口要的,也该给一份体面才是。便按照寻常人家嫁娶走礼吧。”
安氏眼中波光流转,煞是迷人。
**
这一切与你何干!
顾氏的话像是一句魔咒,不停地在容钰的耳边回响,一次比一次还要清晰,一次比一次还要愤怒。
传言都已经传到了顾家村里了。
顾氏拉着容钰回来,一路上,总觉得如芒在背,那些目光落在身上,烧得她火辣辣的疼。便是回了村里,她也不敢停留,甚至不敢与村里人打招呼,拉着容钰便匆匆回了家。
可村子里就这么点大,即便是她不去听,有些话也不由自主的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顾氏恶毒,黑了心肝。”
“我说她怎么对女儿比对儿子还好,原来是因为做贼心虚啊。”
“那可是将军府的千金,她岂敢不对人家好一些?”
“再好又如何?人家本来就该过锦衣玉食的生活的,若不是顾氏心坏了,哪里会在农家受苦这么多年?”
即便顾氏不听,她也知道,那些人肯定在背后这样说她。她要脸要了一辈子,没想到临老临老,却是一点脸也没了。
“你为什么要去京城?为什么要去宫门守着?”顾氏红了眼,虽知不该,可终是忍不住埋怨容钰,“回都回来了,你就安安分分的待在家里不行吗?!”
“对不起……”容钰看着她脸上的泪,淡色的唇紧紧的抿着。
可那句,再也没有下次了,却是如何也说不出来。
这一天,容家的气氛很是低迷冷清。
顾氏连做饭的心思都没了,一回到家,便进了屋子里哭。容贵身体还没好全,虽然能走动了,但到底行动不便,饭便是容钰与容威一起做的。
姐弟俩人都不是会做饭的人,勉强熬了一锅粥,随便切了一点咸菜。
“……今天你去给爹送饭吧,不能每天都我去。”容威忽然把托盘放在了容钰的手上,“还有娘的,你可别撒了。”
说完,他就转身跑了。
容钰在原地顿了一下,便端着饭菜朝容贵和顾氏的房间走去。
屋里传来了顾氏熟悉的哭声,以及容贵时不时的叹息声。
“我没脸见人了!”顾氏哭着道。
“你现在说这话又有何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说了,”容贵叹气,“当初……不是你自己的选择吗?”
“所以你这话是在埋怨我对吗?!我为什么要那样做,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顾氏哭声越来越浓,“当家的,我、我后悔了!她在将军府养了二十年又如何?最后……”
容钰站在门外,缓缓闭了闭眼。
这一夜,容家很是安静。
容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到她睡下时,已经月上中天了。翌日一早,她是被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吵醒的。
不仅是她,容家其他人也是。
“有人吗?”外面传来了妇人有些尖利的声音,“当家人在不,有大喜事上门啦!”
“何事?”容钰打开了门,却见外面已经围满了人,当头的是一个媒婆打扮的中年妇人。果然,一见到她,那妇人便笑道:“我是京中北巷的陈李氏,今日上门来,是来提贵人来提亲的。”
容钰眉头微蹙。
此时,顾氏和容贵也穿好衣裳出来了,闻言,都有些发愣。顾氏怔怔的问了一句,“哪个贵人,提的什么亲?”
下一刻,便听那媒婆笑着道:“这位好姐姐,你家可要出大喜啦!那贵人正是京中最最尊贵的那位,今日来,是要聘你家闺女进宫做娘娘!”
第12章 此生此志不变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容家人自是惊讶不言,那些小心围过来看热闹的顾家村百姓闻言更是吓了一跳——对村民来说,将军虽然让人敬畏,但是京中权贵和皇亲国戚才是最让他们羡慕的存在。
而进宫里做娘娘,那不就是皇帝的妻子!
容钰却是眉心轻拧,脑中瞬间闪过了司马承的模样。与村里人不同,容钰是知道宫里纳妃娶后的礼仪的。
若帝王要招哪家女郎入宫,那是要派太监来传旨的,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派个普通的媒婆来提亲。
况且,她从未想过进宫。
“您说得可是真的?!”顾氏震惊过后,却是当先反应了过来,忙几步跑到了媒婆的面前问道,“陛下、陛下当真要我家姑娘进宫做娘娘?可她的手……”
话没说完,在场的人都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容钰的手上了药,包扎了起来,如今看上去与正常人的手似乎没有什么两样了。但其实,那手废了便是真的废了。
皇帝怎得会愿意要个残废的妃子?
昨日才受了那么多的打击,今日竟听到了这样一个出人意料的好消息。顾氏心里又是忐忑又是说不清的欣喜,他们家现在的名声已经臭极了,但容钰如果能够入宫做娘娘,那那些人是不是就再也不敢说闲话了?
“当然是真的!”媒婆笑得像是一朵花儿一般,“这等宫中大事,我一个市井小民,岂敢胡说?您看看后面,那可是宫中出的聘礼!”
顾氏这才注意到了媒婆身后跟着的一队人,果然正挑着不少的红箱子。
她光是看这数量,便知道这聘礼不轻,反正便是镇上的首富女儿出嫁也没有这么多的。看到这聘礼,顾氏的心便定了一定。
“谁派你来的?”
只是她正要请媒婆进屋坐,沉默许久的容钰便忽然开了口,声音冷淡,像是一股冰水一般让顾氏火热的心稍微凉了凉。
顾氏到底只是个农妇,她看着贵重的聘礼,其实对于那些贵人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更别说是宫中。
她见容钰面色冷漠,便皱了眉头,“阿钰,不可无礼,先让媒……”
“我问你,是谁让你来的?”
不等她说完,容钰已经径直走到了媒婆的面前,再次问道。
“……这、这当然是宫中贵人的意思。”
“哪个品级?”容钰面色看不出什么变化,继续问道。
“……美人。”
美人品级底,按理,是不能称娘娘的。
媒婆本想含混过去,但是当容钰站在她前方时,对上那双平静锐利的眼睛,她却只觉背脊一寒,像是被山中虎盯上了一般,竟是恐惧。
京城大,媒婆自然不少,但可还没有为皇家保过煤的。而陈李氏之所以能得到这桩好差事,还是她托了关系才得来的。
在来之前,陈李氏自然也查过容家,尤其是容家那位要进宫的姑娘。
将军府真假千金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这些事自是不难查。陈李氏本想着那容钰虽然曾经是将军,可如今已经跌落了谷底。
俗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做了二十年的人上人,一朝成为最底层的农女,那容钰定然是不习惯的。
这美人虽然在宫中品级不高,但那也是皇帝的女人。从此一步顶天,锦衣玉食享之不尽,这容钰定会欣然接受才对。
可如今,她瞧着面前背脊挺直、犹如松柏的布衣女子,心里却莫名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陈李氏便见容钰忽地笑了一声。
她笑起来很是好看。
容贵与顾氏长相都不错,而两个儿女更是结合了他们的优点,尤其是容钰。只是旁人看去,第一眼注意到的却从不是她的容貌,反倒是摄于她的气势,多数是不敢再看第二眼的。
陈李氏这也才注意到面前布衣女子的美貌,瞧着那张不施粉黛也不逊色的脸蛋,也难怪便是成了罪民,也让宫中那位惦记了。
“我不会入宫的。”
只是下一瞬,容钰的一句话却让陈李氏心里一突。
“容钰!”陈李氏还未说话,顾氏便急了,“李婶子别听她胡说,这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她母亲,这桩亲事,我应……”
“回去复命吧,此一生,我容钰绝不会入宫。”
只不容顾氏说完,容钰便已经斩钉截铁的说了这句话。
“容钰!”
“够了,你就别瞎掺合了。”
顾氏喝了一声,想要再开口,一旁容贵却拉住了她,“你什么都不懂,就别添乱了。阿钰知道该怎么做!”
顾氏不甘心,甚至觉得难堪。
她是容钰的母亲,可容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驳了她的话,岂不是给她这个生母没脸?
只是容贵平时虽然话少,可到底是一家之主,他沉下脸后,顾氏便是再不满再焦急,此刻也只能生生闭了嘴。
而这头,容钰已经再次淡声开口:“告诉他,此话,容钰五年前便已经说过。哪怕再过五年,或是十年、一辈子,我意也不会改变。”
“此生,不负初心。”
所以,无论是将军府的魏钰,还是顾家村的容钰,既然她从一开始便没有选择那条路,那此生,便再也不会回头。
“容姑娘,你可知,你这是抗旨不尊?”
这声音有些尖利,像是宫中太监的声音,是走在聘礼后的一个人发出来的。他面白无须,声音尖细,容钰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内侍身份。
此刻那内侍面色沉凝,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抗旨不尊,那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村里人早就吓得噤若寒蝉了。
容钰脸上的笑意却是更浓,只是眼中却清泠淡漠,毫无一丝笑意,沉声道:“抗旨?敢问这位公公,圣旨何在?”
那内侍霎时闭了嘴。
“既是容姑娘的意思,那咱家定会把这话带给陛下。只望,容姑娘不要后悔。”最后,他深深地看了容钰一眼,扔下这句话,便转身带着人走了。
不过片刻,方才喜庆的气氛便消失的干干净净,甚至还冷锐的逼人。
围观的村民也早散了,容家的小院儿里,便又只剩下了容家四口人。
“这般大好事,你为何要拒绝?!”顾氏面色苍白,摇摇欲坠,又气又急,“那可是皇帝,一句话便能杀了我们的皇帝!你怎么能拒绝他?!”
“况且,进宫做娘娘不好吗?那可是世间无数女子求都求不来的喜事啊!”
在顾氏看来,容钰是疯了。
“您真的认为这是好事吗?”容钰看着顾氏,一字一顿的道,“宫中已有贵妃,且早有数名妃嫔,皆是朝中官宦家的千金。而美人品级最低,是不能称作娘娘的。便是如此,您也觉得好吗?”
皇帝后宫三千,不是说说而已的。
便是司马承并不好女色,后宫的数量也不算少。
“那可是皇家,你也说了宫中妃嫔皆是官宦千金。美人虽然品级低,但咱家就是普通农家,做美人都是高攀!”顾氏却有另一番想法,非常无法理解容钰的做法,“你这般心高气傲,难道还想做皇后不成?”
闻言,容钰忽地有些意兴阑珊。
“将军的孩子要会打仗,而农家的孩子便一定只能种田吗?”这话是魏瑄问她的,当日,她没有给出答案,此刻,她终是有了答案。
她忽地单膝跪在地上,沉声道:“爹娘,请恕孩儿不孝。当年我入军营时,便已发过誓。”
“此生敌寇不破,誓不成家!”
“如今我虽不再是军中之人,我会尽我所能奉养双亲。可虽时移世易,但容钰此生此志不变!”
“至于皇帝,他如今不会杀我们的。”
说罢,容钰站了起来,便转身大步出了容家。
“容钰,你这是要气死我吗?!”
见此,顾氏气得眼前一晕。
“好了好了,都已经拒绝了,你就别再说了。”容贵见她还要追出去,忙拦住她,劝道,“孩子大了,有些事该怎么做,她自己明白。”
“她明白什么?!她若是明白,就不会……”
“她当然比您明白!”这话不是容贵说的,而是一直沉默的容威说的。半大的小子沉着脸,一字一顿的道,“她做过将军,统领过数十万大军,打败过戎国敌寇。娘,您又做过什么?”
顾氏的脸色霎时变了。
“您只看得到入宫能有荣华富贵,对于您来说是好事,可对于……姐来说,是好事吗?”容威握紧了拳头,咬着牙道,“那皇帝有三宫六院,说什么做娘娘,还不是去做小妾!娘,您是想把姐送去做小妾吗?!”
“今日若是换成瑄姐,您可还认为是喜事?”
“我说了,她们两个不……”顾氏咬着唇道。
“不一样对吗?”容威径直补全了她的话,声音再也忍不住提高了,脸上却似乎有些失落,“可哪里不一样了?娘,您知道吗?练武真的好累。”
**
“少主,容钰拒绝了。”
傅府,书房。
傅晟正拿着一块绢布细细的擦拭着一把刀,银白的刀身在烛光下泛着冷锐的银光,映着那张本就带着病态的清隽脸庞越发透着不正常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