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东方立的眼圈忽地红了。
“将军,大虎小虎都死了!”
“……你说什么?谁死了?”容钰的心猛然坠落了下去。
大虎小虎也曾是容钰身边的小将,是她一手带出来的,他们甚至还不到二十岁!
“不仅是他们,还有好多兄弟,他们本来不会死的!我们打了五年了,都活得好好的。明明都胜利了,可就因为那狗屁原因,害得大家都死了!”
东方立咬着牙说道,“将军,我不甘心啊!”
“五年啊,那五年都熬过来了,现在却死了!”东方立的眼泪落了下来,“将军,他们不应该死的。”
容钰眼眶生疼,竟是瞬间泛起了红。
“将军!”
东方立忽然单膝跪了下来,沉声道,“您回来吧。”
不等容钰回答,他咬牙又道:“那皇帝小儿就是个昏君,他若是压着你,那不如我们反了他!”
“东方立,你闭嘴!”
话音未落,容钰已经冷声呵斥了他。
“我不闭嘴!”东方立仰着头道,“那皇帝老儿不让我们好过,我们为什么还要给他卖命?只要您回来,我们这三十万大军随您驱使,便是打上京城也可!”
这说是魏家军,但其实自魏老将军死后,早已经四分五裂。
是容钰花了整整五年时间,才重新收拢了军权。
“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东方立道:“没有人教我,就是我不想再受这窝囊气了!”
“……你回去吧。”容钰面色沉凝,声音已经冷了下去,“我不会和你回去的。东方立,如今大周与戎国正在交战,你身为守将,更应该镇守在军中。”
不等东方立出口,容钰沉声道:“你要记住,你身为边关守将的责任!”
“将军……”
“以后,此话不许再说。”容钰打断他,一字一顿的道,“那三十万大军不是我容钰的,便是要反……”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里已是一片冷凝,“我也不会以魏家军的名义。”
她此生已经难以报答魏家之养恩,已是对不起魏家。魏家世代忠良,满门忠烈,她绝不能让魏家因他背上反臣的名声!
她不能让魏家百年名誉毁在她的手上。
“贺老将军也是老将,经验丰富,不可能连连出错。”容钰冷声道,“军中定然出了奸细,经此一事,贺老将军定然已有了警惕。”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东方立动了动唇,可见容钰面色冷漠,终是咽下了其他的话。他再次看了容钰一眼,咬着牙根转过身去,大步朝前走。
“大虎小虎……还有那些死去的兄弟,阿立,”容钰喉头动了动,声音嘶哑,“替我给他们上柱香吧。”
至于曾说过要护着他们的她,已是无颜再面对他们了。
东方立走了。
容家似乎又恢复了平静,每日除了干活,便只偶尔忧心战事。直到不久后,一队侍卫围住了容家租来的院子,把他们软禁在了里面。
“容姑娘,陛下有令——”
“战事结束前,容家人不得离开这里半步。”带头的侍卫复述了帝王的口谕。不用侍卫解释,容钰也隐隐猜到了司马承这般做的目的。
许是经历了京城的事,这一次,便是顾氏也只是哭了一小会儿,便也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了。无论怎样,这日子还是得过下去的。
皇帝虽然下令把他们围了,但吃喝这些倒是没有限制,只是没了自由。
这个小小的院子仿佛被世界隔离了出来。
他们出不去,也无人来打扰。
直到那高高在上、本应在京城的帝王竟出现在他们这破落的小院里,这才打破了这虚幻的宁和。
自上次宫中一别后,他们便再也没见过了。容钰曾以为他们一生也不会再见的,她也以为以司马承的高傲,在被她拒了后,也决计不会再见她。
却不想,有一日,竟是帝王亲至。
他身边只带了一个文福,并无其他人,只除了那身锦衣华服与这小院格格不入,仿佛只是随意而至。
如很多年,他偷偷来将军府寻她一般。
“容钰,魏瑄被戎国所俘。”他看着她,声音低沉,在这安静的小院中却极其清晰,“她是因你被俘的。容钰,你应该知道——”
“戎国想要的是你。”
天上的雪细细密密的落下,偶有雪花飘在了帝王的脸上,映出了他比冰霜还冷峻的眸色。
第21章 立地飞升
因着天气越来越冷, 戎国与大周之间的局势便越来越严峻,虽还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役,却已经有了好几次的交锋。
起初, 戎国因提前知道了大周的作战计划,便轻而易举取得了胜利, 而大周自然损失惨重。
但贺江不亏是经年老将, 熟读兵法,且作战经验丰富, 很快便调整了对策。他既然已经怀疑军中有奸细,自然便有了警惕。
他初来乍到, 对边军的众将领并不太熟悉,因此贺江便索性直接重用了自己的心腹。
如此一来,虽让边军众将不满,但因着他才是主帅, 军令如山, 他们心中再是不满,也不得不听命。
而且, 这样也确实折了奸细通风报信的路。
贺江制定的计划,唯有他与自己的心腹知道。等到最后一刻, 他才会公布出来。因着他快速变了对策,也算是打得戎国有些措手不及。
接下来的几次交战, 战势终于不再是一面倒,大周也不时能取得一些小胜。
只是谁也没想到,就在局势慢慢变好的时候,副帅魏瑄被俘了!
此前,魏瑄只在将军府时,外界虽然有关于她的众多传言, 但总归是没有见到真人,不好判断。
但作为真假千金的另一个当事人,外界对她的关注和好奇绝不低。
尤其是她如今乃是将军府的唯一血脉,身后代表的乃是整个将军府,便是边境三十万魏家军也对这位将军府的真千金有过不少期待。
也难免把她与容钰相比。
只可惜,魏瑄虽是副帅,却深居简出,让人难以探寻。
以她的身份,一些小摩擦自然不需要她出面,因此,虽已来到边境数日,可大家对这位魏瑄将军依旧不了解。
而如今,隆冬渐至。
冬季作战是很艰难的,因此,无论是大周还是戎国,双方不约而同都加快了步伐,想要快点结束这场战役。
大周的目标是守住关州,最好能重创戎国。
而戎国,却是想要在隆冬来临之前攻下关州!
贺江身为主帅,自然要坐镇军中。
而身为副帅的魏瑄,便不得不代替主帅出场了,并且最好作为先锋军,取得一场胜利,以振军心。
不日前,贺江决定来一场夜袭。
如今戎国胜多输少,且因着大周边军换了主帅,那让戎国兵将畏惧的魏钰已经被换下,而贺江在边境的名声不显,因此戎国这边信心大振。
正所谓骄兵必败!
贺江便是抓着戎国这种心理,欲来一次夜袭——在戎国人看来,如今的大周边军就是没了首领的羊群,不足为虑。又输了这么多次,正是士气低落的时候,恨不得龟缩在关州府内呢。
而贺□□心腹探子夜探了戎国兵营,查到了戎国粮草所在的位置,顿时信心大增。戎国不比大周地大物博,他们土地贫瘠,粮草比不上大周充足。
但戎国兵强马壮,尤其是骑兵,更是大周不能比的。如果与戎国正面对战,即便是胜了,怕是最终也是两败俱伤。
可若是烧毁了戎国的粮草,那这场战役便不战而胜了!
此次夜袭极其重要,领头的人必然要品级和势力足够高才行。
作为将军府的继承人,又身负皇家血脉,且名义上也是魏家军的领头人的魏瑄,便是极其合适的人选。
况且,贺江在朝堂上沉浮多年,乃是经年的老狐狸,自然明白此次魏瑄被封为副帅塞进来的原因。
即便他不派魏瑄去,怕是长乐郡主那边也不会同意。
这可是刷军功和名望的好时机!
既然如此,他不如顺水推舟,也算是向长乐郡主那边卖了个好,而且还能收拢魏家军的军心,倒是一举两得。
因此,魏瑄便成了此次夜袭名义上的头领。
但贺江如今也了解了这位新小魏将军的实力,自然不会真的任由她瞎指挥,是以,也派了自己的心腹跟上。
而将军府这边,自然也派了不少人保护在魏瑄身边。
只是却不想,他们都被戎国骗了。
消息泄露了。
那粮草的位置是真的,可等到他们带人过去时,早便埋伏在周围的戎国人立刻冲出来围住了他们。
敌众我寡,他们根本不是早有准备的戎国人的对手。
最终,魏瑄被俘。
此等机密之事,本应只有贺江及几个高级将领知道的。但也不知是谁,竟然泄露了消息,不到半天,军中上下便都知道了副帅魏瑄将军被俘的消息了。
而且戎国那边也传来了消息,若想要换回他们的副帅,便用一个人来交换!
“三日后,便是戎国定下的交换日期。”破落的小院中,年轻的帝王声音寒凉,直白的说出残酷的事实,“他们想要的人是你,若是你不去,魏瑄必死。”
而且,魏家镇守边关多年,魏家人不知杀过多少戎国人,戎国自是对魏家一系恨之入骨。
“戎国人是一群没有人性的畜生,你在这里待了五年,应该知道他们对待俘虏会多么的残忍。”
“魏瑄,是魏家最后的血脉了。”
“容钰,你可明白?”
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布衣女子,平静地与她对视,沉声强调道:“魏瑄,不能死。”
容钰当然明白。
她只是没想到,司马承竟然会为了这件事亲自来到边关寻她。
“我明白。”容钰的声音很淡,她的面色出乎意料的平静,仿佛早便猜到了这个结局一般,轻声道,“她不能死。”
她淡声重复了这一句,声音听不出喜怒。
司马承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眸色发暗,一瞬间,小院里的温度似乎直接降到了最低点。雪花落在身上,带起了刺骨的寒意。
他并未打伞,便是帝王,此时也暴露在风雪之中。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更何况是天子。
身为一国之君,即便边关告急,他也应坐镇京中,而不是千里迢迢来到边境。可连司马承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当得到魏瑄被俘的消息后,他不顾所有人的阻拦,直接快马加鞭,轻装赶了过来。
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去军营之中,便鬼使神差的先来了这个破落的小院。
司马承出身皇家,自来养尊处优,后来登基为帝之后,他更是住在了世间最豪华的宫殿之中,享受着无数人的伺候与参拜。
吃穿住用,无一不精。
如这种破旧的小院,他更是从未踏足过。
容钰出身农家,成了农女。
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这句话代表了什么,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农家。
面前的女子仿佛与记忆中的那个威风赫赫的魏钰将军彻底成了两个人,他看过她穿着锦衣罗裙,也看过她身着威严的铠甲,却唯独没有看过如此的她。
身上的衣裳早已洗得发白,上面甚至还有许多补丁,在司马承看来,比之乞丐也好不了多少。
这便是容钰在容家过得日子吗?
她在大周,是可以被人肆意欺辱嘲讽的农女,而戎国,却愿意以侯位许她,让她成为这天下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女君侯。
当身处淤泥之中,面对这般诱惑,真的有人能不动心吗?
思及此,不知何时,司马承的面色渐渐冷了下去。
“你既然知道,便应该明白怎么做。”他的相貌生得极好,可如今,那双好看的唇微启,突出的却是冷酷至极的话,“当年是你生母换了两个孩子,才让魏瑄长成了今日这般不堪一击的样子。”
“她被人偷走了整整二十年的人生。”
“容钰,这是你欠她的。”
他的每一个字都重重地击在了容钰的心上,毫不留情的在上面捶打。若是二十年前,她的生母没有调换两个孩子,那今日,魏瑄还会不会被抓?
她会不会如他父亲一般,成为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谁也说不清。
可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
若是当年没有调换孩子这一事,她们各自在自己的家中长大,那么,这世间……至少如今是绝不会有一个魏钰将军的!
毕竟,一个农家出身的女子,便是再天赋异禀,难道能无师自通不成?便是她有心向学,又能去哪里学?
她可能会如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农女一般,做饭洗衣、刺绣种田,到了年纪便嫁给一个合适的人,组成一个家庭,然后相夫教子,就这般平淡安稳的过一辈子。
所以,司马承没有说错。
她确实偷了魏瑄二十年的人生,也确实欠了她。
无论如何,魏家于她都有再造之恩。
而如今,魏瑄被俘,她应该立即站出来才对。
可是容钰的喉咙里却像是被堵住了,如何也无法干脆的说出那一个好字。
非她不愿,而是……
容钰看着这虽只住了一段日子,却已经慢慢有了家的味道的小院,心脏像是被一根坚硬的绳子用力捆了起来。
她缓缓握紧了双拳。
院子里静默得可怕,只有他们深深的呼吸声,以及那越来越重的雪落之声。
“朕不会逼你做决定,二十年前的你是婴儿无法选择,那么今日,朕便让你自己做这个决定——”
“是换还是不换,都由你自己决定。”
“容钰,这一次,朕给你时间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