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发现了。
绫织咬了咬嘴唇:“因为组长他们都不同意,但我想,您会同意的,对吗?”
“那你就想错了,这不符合规定。”萧麒说,“我不会同意。”
“为什么你总是要坚持把自己从团队里脱离出来,一遍又一遍?”萧麒凝视着她,“这不是你第一次想要决意赴死。”
那间地下试验室里,那间训练场所之上。
她曾经直面过爆炸的火光,也曾经坠落进高处的风里。
“为什么?”
绫织沉默了一下。
“我不知道,长官。”
“就算是复仇,你也不该堵上自己的生命。这简直是无畏又愚蠢。”
绫织的语气有些急迫:“我只是提供了一个十分可行的方案!”
她在那个小女孩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但她要比她幸运得多,她本可以和父母永远幸福地活下去。
“而你属于我,士兵,服从命令。”
他的话音落下,绫织感到被撤回的精神触须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那一瞬间,她感到那种错觉又来了。
那同样是一个孩子,男孩,小小的,站在炮火连天的废墟里哭得歇斯底里。
与此同时,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他冲了过来,想要伸出手拉住他。
但他慢了一步。
那个小男孩在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中被炸得血肉模糊。
绫织的瞳孔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萧麒注意到她的异样:“你怎么了?”
如果说是失控,不太像;但如果只是为了那个小女孩而如此悲伤,显然也有些太过了。
绫织抬起了头,看向萧麒,这张表情淡漠、五官精致的脸——
逐渐地和错觉里的少年重叠在了一起。
“长官?”绫织有些不太确定地问,“您以前……是不是曾经试图在战火中救下一个小男孩?”
想要向她伸出的手停滞在了半空。
萧麒的声音听起来如坠冰窖:“你什么意思?”
绫织从未见过他这么警惕、戒备而又冷冰冰的样子。
他曾经八风不动、难攀难移、是风暴中不为所动的一束琉璃。
“……长官,这是真的?”
绫织看着他的表情,更加确定了她的猜想。
——那些之前她看到的错觉,并不是错觉。
绫织的脸色变了:“长官,我们要立刻回去,应一君长官有危险!”
萧麒反手握住她的胳膊,他的力气很大:“你知道你刚刚在说什么吗?”
那些被尘封的记忆,被封锁起来的权限档案——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两个人的目光撞上的那一刻,萧麒看到了她的目光,干净、纯粹、不染尘埃。
“……应一君怎么了?”
他改口了。
绫织不知道,她说不上来。
但是在刚才,应一君走过来,安慰性地拍着她的肩膀,对她说别怕的时候——
她依稀看到:
有亚人在扑向了应一君,将什么东西摁进了她的后脖颈。
他脸上的笑容是得逞的诡异和得意。
那不是她的错觉。
第56章 “再说一遍”
瑞拉市的市长是个好好先生。
这是厉焰对他的第一印象。
墙壁上挂着无数红艳艳的奖章与锦旗, 国会的表彰信不遗余力地堆满了整个信箱,对国会和塔尔玛忠心耿耿,是一位立场坚定的革新派。
市长的助理微笑着为他们介绍着市长的生平履历, 厉焰几乎要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是多么值得敬爱的一位好市长!
和他一起被派来保卫市政厅的应一君随手拿起那张“市长认真工作”的照片:“这是纯金的相框吗?”
助理闻言,脸色变了:“当然, 是鎏金的, 当然了,哈!”
他不动声色地抽回了那张照片。
“稍后市长大人将邀请两位去办公室喝茶, 请务必赏光。”
他匆匆地抱着照片离开了。
等助理急匆匆地离开之后,厉焰看了她一眼:“你干什么?”
应一君轻笑了一声:“只是觉得有趣, 这么多奖章和锦旗,基本都出自他的同事和他的挚友——没有一个来自他的人民。”
厉焰闻言,认真地看了一遍这里的奖章落款:“那也不能说明什么吧?说不定这里的人不流行给市长送锦旗。”
“保守派大部分都是旧贵族,他们能够留在国会的理由都是家族当初在自由之战里付出了巨大的贡献。”应一君嗤道, “而革新党则是平民之间选举出来的——按理来说, 革新党应该比保守派更得民意才对。”
这怎么看都不合理。
最著名的保守派就是拉贝市的市长吴式微,他虽然是保守党, 但因为家族对战争的贡献,和他自身对拉贝市的付出——他每每出行, 总能引来大批人群的掌声和欢呼。
“我知道他。”厉焰说,“在这个国会当政、革新党盛行的世代, 还能屹立不倒,确实有点本事——但他维护旧王室,我觉得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当初王室可是差点毁了整个塔尔玛。”
“谁跟你讨论党政了?”应一君翻了个白眼,“我只是觉得这位市长很奇怪而已。”
“你跟萧麒混久了,也开始搞猜疑链的那一套了?”
应一君说:“别胡说,我只是好奇, 亚人给市政厅写恐吓信是为了什么?”
倘若想要掌控市政厅,直接用精神掌控市长本人不就好了。
根本不必这么多此一举。
“谁知道?说不定他们就喜欢搞这套行为主义。”厉焰提醒她,“想想那个夸张的广告牌,那么多的玫瑰,烧包得很。”
浓烈的花香伴随着塑料被烧焦的味道,全方位地折磨着他的五感。
“二位,下午茶已经准备好了。”
市长助理站在走廊,遥遥地向他们鞠躬示意。
“请务必赏光。”
瑞拉市的市长是个有点奇怪的好好先生。
这是厉焰对他的第二印象。
他看上去惶惑不安,紧张,手还微微地发着抖。
厉焰觉得他肯定是被那封恐吓信吓坏了,毕竟亚人已经一百多年都没出现过了,一出现就搞这些大动静,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先生被吓到也实属正常。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您还好吗?”
“当然,当然。”
市长的目光依次扫过他们的脸上,在应一君的脸上停顿得长了点。
厉焰突然想起来,这位市长好像是指名了要让应一君留下来,至于他,倒更像是随机的点兵点将,点谁算谁。
应一君偏了一下头:“市长先生?”
“抱歉,抱歉。”市长低头喝茶。
他的心脏跳得真快,快得有些不正常了。
厉焰有些警惕:“您有心脏类的疾病吗?”
市长被他问得一愣:“当然没有。”
正在此时,他的智脑突然响起了提示音。
厉焰点开来,是萧麒。
【应一君还好吗?】
“稀了个奇的,他在关心你?”
厉焰把那条简讯递给应一君看。
“出事了?”应一君搁下了手中的茶杯,她就着厉焰的智脑给萧麒发了条语音条过去,“怎么了?”
喀——啦——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厉焰突然清晰地听到了骨骼裂开的声音,血液流淌的声音,心跳过快的声音。
来自应一君身上的声音。
他迟疑地扭过头,看到应一君正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鲜红的血痕蔓延到了她的脸上。
厉焰眼疾手快地抓着市长的后衣领往后蹿去,市长被他揪得大声地惨叫了起来(抓到肉了)。
“什么情况?”厉焰一手提溜着市长,一手不忘了给萧麒发通讯,“萧麒,你搞什么名堂,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但萧麒没再回应他,智脑的通讯里传出一串忙音。
厉焰正焦头烂额,却突然瞥见市长正在给一个未知号码发信息。
“我做到了。”
他故意把字体调得很小,但没用,厉焰一览无遗地全看到了。
他反手把市长甩到墙上:“你做到了什么?”
市长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有人威胁我,他们威胁我……”
他在撒谎。
心跳声是如此不自然。
与此同时,智脑在这时传来了通讯。
是冷冷的机械音:“你做得很好。”
还没等历焰说些什么,应一君突然发难,她的体术不亚于他,历焰还没反应过来,很快就把他放倒外地。
“应一君,你疯了吗啊?”
历焰眼睁睁地看着应一君打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你去哪儿?”
没有回答。
那一瞬间,市长眼疾手快地扳动了桌子上的那个小挂件,伴随着隆隆作响的沉闷声,一条暗道展现在了书桌后面。
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这里面装备了有人体识别技术,他进不来,他……
还没等他默念完毕,腰间突然一紧,好像有什么软体动物猛地缠住了他,粗糙冰冷的鳞片缓缓地划过腰间。
历焰盯住他。
“市长,我们谈谈。”
*
信号中断了。
萧麒盯着智脑看了半晌,重新把目光转向绫织:“你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想法?”
绫织有些不确定:“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错觉?”
毕竟她在塔里的时候,从未出现过这样的错觉。
“塔里有相关的屏蔽设施,为了更好地保护你们的感官和精神。”萧麒注视着她,半晌,给出定义,“第六感?”
绫织没听明白:“什么?”
哨兵拥有超强的五感,而黑暗哨兵,会拥有第六感。
是与生俱来的超强直觉,能够洞察真相与答案。
能够融合精神体的战斗力,精神体的战斗力极其恐怖,拥有别的哨兵没有的感官,无法很好地被SSS级向导安抚。
答案已经很明了了。
——她不是很有可能成为黑暗哨兵,而是她就是黑暗哨兵。
“你知道黑暗哨兵吗?”萧麒问。
绫织愣了一下:“听说过,但是,据说没有人能够达到那样的高度。”
“如果我说,你就是呢?”
听到这句话,绫织第一时间是去看萧麒的表情。
后者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
萧麒也从不开玩笑。
于是她迟疑道:“可是江枫长官说了,我就是A级。”
她挺满意,这么快就能升级这么高,说明她进步挺好。
“而且,我的五感本就弱于其他的哨兵。”
没办法,起跑线不一样。
“因为你有比他们更强的感官。”萧麒说着,将智脑递了过来,“告诉我,你现在感觉到了什么?”
绫织有些迟疑,她伸手,摸向了那个信号全无的智脑。
下一刻,她看到了上蹿下跳的厉焰,和满脸血痕的应一君。
她的手微微一抖。
“长官,她这是怎么了?”
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远处正在操控着哈士奇为暴动的人群分流的林启桢惨叫了起来:“萧哥!!!”
他抬眼,发觉孟拉达里面的高楼大厦都在此刻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层层地倾倒过来,争先恐后的倾塌掀起了一场气势磅礴的钢铁海浪。
绫织睁大了眼睛,看到钢铁、电子光屏与混凝土构建的海浪上立着好几个青少年。
他们都在注视着她。
绫织熟悉这种眼神,是看猎物的眼神。
志在必得,胜券在握。
一个银发绿眼的少女轻盈地踩着那些浮在半空中的金属,她哒哒哒地跑了过来。
那一瞬间,绫织绷紧了脊背和神经。
但少女没有任何攻击他们的意思,她仰着脸,一派天真地问:“乐,他在哪里?”
“乐?”
“是那个高等级亚人的名字。”绫织认真地向萧麒解释道,“他死了。”
少女闻言,笑意骤然凝结在了脸上。
“你说什么?”
乐死了?他死了?
“是谁干的?”
绫织默默地举手:“是我。”
“撒谎!撒谎!你这个不成气候的实验品,你怎么敢胡说八道!”少女尖叫了一声,她的表情逐渐扭曲了起来,“我再问你一遍,乐,他在哪里?”
在听到她轻描淡写地说出“实验品”这个词语的时候,绫织的目光微微地一暗。
谁都可以说她是个实验品,毕竟这是事实,理所当然。
但是,她不能,他们不能。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能。
恨意是如此纯粹。
“礼貌点。”绫织说,“我明明是你们的神明。”
她一跃而起,那一瞬间,她的眼睛成为了猩红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