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一些报道,对您不是很友好。”
舆论被引向琼鹿,在这件事上官方选择沉默,所以学生死亡的错误就被安放在他身上。
报道里说他是为了金钱忽视生命的刽子手,让学生置身于危机而自己却在算计利润……
“是比以往遇见的要棘手。”琼鹿苦笑。
“需要帮忙吗?”凯恩虚软地问。
截止到今天,他才刚接受事实而已。
“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我想,”琼鹿用余光打量身后的丽丽雪,“丽丽雪根本就没照顾好你。”
凯恩也跟着看向那女孩,她失着神,莎拉正在一旁护着她,以避免她一脚踩进水坑或别的地方。
“她很糟糕。”
“我说她的状态。”
凯恩说。
“我逼着她做了最残忍的决定,凯恩……”琼鹿收回放在丽丽雪身上的目光。
泊澈。
在听说丽丽雪把泊澈带给堪伯蓝人的消息后,那一瞬间的凯恩竟然也有了些悲伤。
“您不是故意的,”凯恩说,“但对丽丽雪……是够残酷的。”
琼家。
晚饭的时间只有三人,丽丽雪缺席了。
谁也不晓得她是靠什么生存到现在的,因为他们从未见她吃什么。
“吃饭吧,莎拉,一会儿……”琼鹿示意他们开动。
“先生,我明白,我会给小姐送上去的。”莎拉急忙接话,他知道老先生要说些什么。
“嗯。”
琼鹿撕下一块面包,他得吃快些。
其实他根本不应该再吃东西……
那些家长,失去孩子的家长们还在苦苦地哀嚎,他们痛苦哭泣声好像在他耳边环绕,久久未消。
别提吃东西,他们连呼吸都是一件难事。
活泼乱跳的孩子被送进学校,可回去的……却是一捧冰冷的骨灰。
没了下咽的力气,琼鹿放下面包,端起水杯,用温水把它们生生逼进肚子。
凯恩无力地咀嚼,他还昏沉,整个人好像还活在上个世纪。
不知道坐了多久,等他再回神的时候,餐桌上只有他一个人了,爷爷走了,莎拉也不见了。
凯恩仰头,看见刺眼的灯。
他着急忙慌搁下手里的刀叉,然后站起来,却不慎撞倒装满酱汁的小碗。
本来他的餐盘漂亮得很,一点儿也没动,摆设像画展里的一张画。
但,那碗酱汁毁掉了所有。
就在凯恩不知所措的时候,楼梯传来脚步声。
“莎拉叔叔……”
来人是莎拉,他手里端着餐盘。
“你没吃吗?”莎拉放下手里的东西问道。
凯恩没马上说话,而是看着莎拉手里那份一点儿未动的晚饭。
“丽丽雪她……”
“小姐连门也没开……”莎拉垂头丧气地说。
“她……”凯恩吐出这么一个字,然后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他对丽丽雪有一半的感同身受,没办法说一些她迟早会好的客气话。
“抱歉,”凯恩转移了话题,他看向自己那份难看的食物,“我会收拾好的。”
“没关系,你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莎拉说。
“不用……”凯恩摇头,“我也可以帮忙。”
“你是病人要休养。让我来……”莎拉执意把他推到一边,“稍微让我做一些事情,否则我会无所事事的。”
琼家一下子就安静了,从前他们吃完饭总还要准备几份餐后水果,大家坐在一起,谈论新闻或八卦。
现在不用了。
他们连吃掉一份普通的晚饭都做不到。
凯恩垂下手,点头同意了莎拉的提议。
他后退,把地方让给莎拉。
这位热情的管家先生此时沉默得像被夺走了嗓音,凯恩想他应该……
最起码要说一些让这僵局被打破。
可是,说什么?
他的嘴巴很难请得动。
何况还得从脑子挤出一点话题。
太难了。
最终,凯恩选择逃离,他用猫一样的步子回到自己的房间,那儿被打扫得很干净。
他扑倒在床上,心想明天可以用感谢打开与莎拉叔叔的对话。
窗帘未拉,正巧他也需要黑暗。
他掀开被子,把脑袋深深埋进去。
深夜了,丽丽雪还靠在床脚,她压根就没力气再动,她能行走的每一步都是意志的成果。
她呆呆着,双眼空洞。
手里是那件校服,她紧挨它,仿佛可以从里面得到思念的慰藉。
可属于主人的温度早就没有了。
尤其是在冬天,这些温热消失得更快。
丽丽雪控制着眼泪,她希望它们可以识相一点,要是不小心弄脏了衣服,她不会原谅它们。
“对不起……”
“对不起……”
她低声地嘀咕,这句话她说了很多遍,每一天都是如此。
琼鹿小声地关上房门,尽管这有响声,但她不会听见的。
他捏了捏眉心,想让自己快速恢复冷静。
这是第二十五天。
许多学生都申请转学了。
琼鹿再也不用担心学校的容纳度。
报社的记者拥挤在学校门口,尽情尽力地记录这一桩带有丑陋性质的事件。
金钱,堪伯蓝人,混血儿。
这三个词语成为近期报纸上的高频。
【近日,琼家学院创办人琼鹿先生疑似陷入与堪伯蓝人进行混血儿金钱交易的丑闻。
相关部门已开始受理线索,教育部部长也称会尽快将此事调查清楚,给每一位市民满意的交代。
尽管我国与堪伯蓝关系处于紧张状态,但对于属于我国国民的混血儿,我们待以宽容的政策,保障他们每一个人的有关权利。
目前该事件已引起诸多市民抗议。】
莎拉把报纸丢进垃圾桶,他怎么会忘记去邮局取消订刊这件事呢?
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总之这件事现在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
遇害学生的家长情绪很激动,琼鹿与他们见过很多次面,但他们不同意琼鹿提议的经济赔偿。
商议被打断,搁置至今。
某些义愤填膺的人甚至埋伏在学校门口、琼鹿回家的路上,他们朝他丢石子,丢垃圾,丢各种各样能恶心人又叫他们开心的东西。
莎拉把狼狈的琼鹿迎进来,他将提前准备好的毛巾递给他,说:“先生干嘛还要去学校……”
“要处理退学和老师辞职的事情啊。”琼鹿淡淡地回答他。
他用毛巾擦掉脸上的污渍,又问:“他们怎么样?”
“小姐还是那样……”莎拉把门锁好,还推了一把用以确定,“但比前些天好了点,起码她愿意喝一些粥了。”
算是个好消息,琼鹿难得地露出个浅笑。
“凯恩的话,身体没什么大问题了,要提到他的话,我在想学校的事,要不可以试着委托他去办?”
莎拉提议。
“不必了,那孩子好像也受了不小的刺激,让他休息吧。”
琼鹿说。
“您也不让我去帮忙,就算我不懂学校的教学,但我可以做一些别的事情啊。”莎拉抱怨道。
“你得留在家里照顾他们,知道吗?”
“是,我记下了,您饿了吗?我去布置晚饭。”
“不用了,你帮我送一份去书房吧。”
琼鹿说完就上楼了。
“我知道了,先生,对菜品有要求吗?”莎拉追问。
“你看着来吧,”他的声音透着满满的无力,但很快他又昂起头,“做些孩子们平时爱吃的吧。”
凯恩又从门缝里看见了琼鹿的身影,不知道是第几次。他步履急急,很快走进书房。
爷爷每天都是这样,早出晚归。
那是个年过70的老人家。
但他们现在的位置好像弄反了。
他也想动,但……怎么也说服不了身体,它们像萎缩了一样,任何命令也叫不动。
“凯恩……”
门被人敲响,是莎拉叔叔。
“你的晚饭我放门边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哦,对了,今天先生特地交代我做了你们最爱的菜呢。”
他像自说自话那样,然后哀叹一声,打算把手里最后一份送到丽丽雪那边去。
爷爷……
凯恩好像有了些精神,他想从床上下来,可浑身的软弱让他砰的一下落地。
巨大的响声让莎拉觉得奇怪,他把丽丽雪的餐盘放到一边,急问:“凯恩……你怎么了?”
“我进来了。”
莎拉推开门,看见凯恩痛苦不堪地趴在地上。
“呀……你还好吗?”
他急忙过去将凯恩扶起来。
凯恩摆摆头:“没事……”
“你怎么了,最近也是怪怪的?”
见他坐好,莎拉才出声问他。
“没什么……对了……”凯恩咽下一口疼痛,“爷爷在忙什么?他身体还好吗?”
莎拉挤出个笑容:“谢谢你的关心。我想先生要是知道的话,今晚会很开心的。”
“发生什么了吗?”凯恩问。
“是发生了一些事情,先生最近在处理。”
“什么事情?”
“……”莎拉顿了很久,“是混血儿的事情,现在大家都在议论,学校里有很多学生和教师都抢着办转学和辞职,还有些记者,也总让人不省心。”
“事情太多了,我没办法一一跟你讲明白。”
“那……为什么不叫我去帮忙?我……我可以做一些杂活。”
“先生说让你好好休息,你也很累。”
“爷爷……”
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忽然抽了一下,凯恩直起腰,抬眸直视斜对面那间书房。
第77章 您的父亲
“把晚饭吃掉,然后好好睡觉,我去小姐那边了。”莎拉把门口那份属于凯恩的食物拿进来说。
凯恩接下,问:“丽丽雪她……怎么样?”
“好一些了。”莎拉回答。
“我走了。”
他转过身去,背面对着凯恩。
这后背已经不算挺立,他服侍琼家好久好久了……每一天的工作都做得比昨天更好。
“等等,”凯恩叫住他,“莎拉叔叔……谢谢。”
凯恩把餐盘里的东西塞进嘴巴,它们撑大他的肚子,也撑大他的脑袋。
门被敲响,叫醒了沉思的琼鹿。
他垂首一看,发现指尖的香烟早已经熄灭。
“是谁?”
他问,然后顺手把烟头塞进一边的烟灰缸。
“是我。”
“凯恩啊,进来吧。”
凯恩拧动门把手,一进屋就嗅到一阵浓浓的烟味,他努努眉,说:“您抽烟了?”
“是啊,你来做什么?现在很晚了……”琼鹿笑道。
“这对身体不好,您别抽了。”凯恩把桌面的烟灰缸抱起来,把它放得远远的。
“好,谨遵我们家小医生的嘱咐。”
琼鹿主动把桌面上那袋香烟一并交了出去。
凯恩咧开嘴,耸肩道:“我还不算。”
“很快了,你不是已经拿到初级证书了吗?”
“坐吧,要喝点什么吗?我让莎拉去准备。”
“不用,您不用担心我,”凯恩连连摆手,“您最应该担心自己……我看见您这些天都在忙。”
“您的身体禁不住这么消耗。”
“但这事情需要人去处理。”琼鹿回答他。
“我听莎拉叔叔说了一点……您很辛苦……”
凯恩垂下头,声音开始变得自责:“而我还在增加您的负担,其实……我已经痊愈了,身体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孩子,来,过来……”琼鹿朝他招手。
凯恩听话地走到他跟前,他主动蹲了下去,因为他猜想这位老人家已经没什么力气再仰头与他说话。
“你受苦了。”
琼鹿按住他的肩膀,掌心之下能感觉到他的虚弱。
“没……”凯恩摇头,“我这算不上什么……”
“那些天发生了什么,对吗?”琼鹿轻声询问。
凯恩没讲话,只是抿紧薄唇,他眯起眼睛,想把那些画面从大脑中剔除。
但这根本没用,这些记忆早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除非他丧失意识,否则不可能把它们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