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凌反握住朱宜修的手,“只要你不变就好。”
朱宜修微笑颔首,“我不会变。我有了让我不愿意变的人。”
第二天,玄凌还是亲自去了趟玉粹堂,交给了李庭芳一项任务,每月逢四、六去昭阳殿为予泽指点一次学问。玄凌说:“朕知道予湉还小,正是你辛苦的时候。然而予泽年纪小,还不到开蒙的时候,阖宫上下,只有你是学问、人品、性格都能够让朕放心的,你只当是帮朕和皇后一把。”
李庭芳倒是没有推辞,她性子外冷内热,最喜读书,只是宫里嫔妃多以女红针黹为德,能跟她谈得来的除了玄凌,也就只有她身边的侍女们了。她性格又随和,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和权力斗争那类的问题,欣然同意道:“嫔妾遵旨。前年新春,皇后娘娘为各宫赏下手书的福寿字样,彼时还想着不知何时能够跟娘娘多亲近亲近,好偷学一点书法,如今皇上便给了嫔妾这个恩典了!”
“你能喜欢自然好。左右宫里孩子不少,不光是皇子,帝姬们若是大了欢喜读书,你也看着指点指点,咱们皇家的女儿,大了下降可不能给人说是睁眼瞎。”
“皇上果然慈父心肠,帝姬们襁褓之中便为她们计深远了。”
“有你教授孩子们,朕便高枕无忧了。你的封号‘慧’字果然是很当得起的。”
朱宜修虽然不愿李庭芳接手宫务,但也深知李庭芳是难得的学问好。且李庭芳不像寻常小姐只在些淫词艳曲上下功夫,圣贤经史也是样样精通。有了她精心教授,予泽的学业大可放心了。为了把面上做足,朱宜修索性办了拜师礼,予泽向李庭芳行大礼,李庭芳还半礼。自此这师徒的名分倒是定下来了,李庭芳有了学以致用的去处,自然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教授予泽。
玄凌大喜,五月里又晋了李庭芳一级为婕妤,享贵嫔礼遇。端妃冷眼看了几个月,觉得李庭芳不是趋炎附势而是真心喜欢学问,便去向玄凌求了恩典,把长宁也送过去旁听。玄凌素来欢喜子女好学上进的,哪会不允,索性下旨将此定为常例,此乃后话。
第20章
转眼到了八月,内务府早已着手准备好今年的选秀。只是,与往年单纯以充实后宫、匹配宗室为目的不同,今年玄凌特地下旨,为增设女官制度,设女侍中、女尚书、女贤人、女文书四等品级。且玄凌旨意中特地说明,本朝女官与前朝不同,并非仆役之身,无需操持庶务,除了不能上朝议政,与前朝为官的男子一样是官身。此举旨在教授皇子皇女读书识字,改善后宫风气,入选者在内宫为官三年后,依据表现,赐予诰封仍可回家成婚。
旨意一出,豪门千金们大都按兵不动,倒是有些虽说也为官多年,但祖上根基浅薄的人家,估摸着女儿若是选妃只怕前两轮就刷下来了,为给姑娘博个好前程,索性拼一把,参加选官好了!这样一来,玄凌的新政倒也没有受到太大阻力,也有那么一两个腐儒嘀咕了几句“女子小人难养也”的酸话,都被玄凌赐下陶母剪发图,示意他们回去多孝顺孝顺亲娘,少说废话。
八月初八,又是一个黄道吉日,玄凌和朱宜修在后宫三位主位,端妃、恪贵嫔、敬贵嫔的陪同下,到云意殿选秀。因着前世的记忆,玄凌选来选去也还是那几个人,最出风头的也是玄凌最期待的便是前世的华妃慕容世兰。玄凌看着慕容世兰年轻秀美的面庞,看着她眼中尚未褪去的青涩和张扬,心中狠狠一痛,前世自己终究还是负了她……扭头看了看朱宜修,玄凌心下犹豫了起来,今生他很想好好弥补慕容世兰,可是自己身边已经有了宜修……
正在矛盾间,忽听朱宜修温柔和婉的声音,
“慕容姑娘在家中可读过什么书?”
慕容世兰清脆的声音回响在云意殿上方,“回娘娘话,家父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民女不过识得几个字罢了。”
朱宜修微笑颔首,转身望向玄凌,“这位慕容姑娘很是活泼大方,想必能为后宫增添些生气。”
玄凌看着朱宜修沉默了很久,方道:“既然皇后这么说,便留牌子吧。”
如此,今年玄凌便只选了慕容世兰和陆岫玉两人为宫嫔,端、恪、敬三人面上没什么,心里自然都是松了一口气。朱宜修觉得选得有些少了,被玄凌一句“嫔妃在精不在多”给打发了。先前同朱柔则有过婚约的抚远将军陈梦升之妹陈梦霖,则被特旨选为正五品女贤人,于明春入宫教授诸帝姬读书。前世那个丰润美艳的丽贵嫔何蘋儿被玄凌指给岐山王玄洵为侧妃,前世的悫妃汤静言和欣贵嫔吕盈风被玄凌指给了清河王玄清为侧妃。
玄清知道了之后还反抗了一下,亲自跑到太后面前请求,说自己不愿成婚。太后不置可否,表示只要舒贵太妃点头,自己是不介意的。玄清便急急去永寿宫找母亲,希望她能到太后面前为自己说情。谁知刚刚到了永寿宫跟前儿,便看见李长和皇后身边的绣夏一同朝着颐宁宫的方向走过去,两人还有说有笑的。玄清听见了“舒贵太妃真是大喜了”这样的话,心下厌烦,身子一侧,便躲了起来,却有听到了这样的话。
“永寿宫虽好,终究还是在王府当老封君自在。”
“那是,六王一表人才,侍奉太后都是极为孝顺的,更别提生母了。”
“皇上也是体贴手足之情,早早儿为王爷选下如花似玉的侧妃娘娘,一旦成婚,六王便可开府建衙,是名正言顺的清河王爷了。”
“只是六王不过十二岁,十二岁就封亲王,我可是从未听说过。”
“慢说你了,就是咱家侍奉皇上这么些年,打过交道的宗室王公不在少数。终身不封王的皇子可不在少数,在公侯位子上终老的也不是没有,像咱们六王这样,小小年纪便封亲王的还真没几个。”
“原来如此,只是听说六王似乎不太乐意这事儿。”
“咱家说句不敬的话,六王虽说博览群书、礼贤下士,可在人情庶务上还是有不同之处。”
“此话怎讲?”
“皇子们唯有成婚后才算长大成人,方可出宫建府。六王一旦成婚,便能够把舒贵太妃接过去亲自赡养,可要是这回拒绝了,就得跑到三年以后了!舒贵太妃在永寿宫里虽然养尊处优,可先皇驾崩后,娘娘早就心如死灰,这三年间还不知道又要生起什么事儿来!”
“那倒是,就看六王能不能捋清楚了。”
两人渐行渐远,玄清默默起身,整个后背全是汗水,湿了个透。玄清心中暗暗自责,怪不得太后听说自己拒婚后,完全没有不喜的样子,原来还有这层缘故!为了母妃,为了自己能够亲自鞠养母亲,这两个侧妃,自己不得不收!
玄清在永寿宫们徘徊了许久,转身离开朝镂月开云馆走去。不远处的花树后,李长和绣夏相视一笑。
玄清回到镂月开云馆之后,纠结了大半夜,还是爬起来亲自写了折子感谢玄凌为自己指婚,并表示皇恩浩荡,自己唯有鞍前马后、肝脑涂地方能报答万一。玄凌看着折子里满满的违心之语,眼里充满了讥讽之意,老六呀老六,皇兄可给你安排了条好路呢!
八月二十,新晋宫嫔的位份已然拟好。慕容世兰被封为从五品小媛,赐号“华”,居翠微宫采容殿。陆岫玉被封为正六品贵人,赐号“怡”,居畅安宫复香轩。
九月中,新人入宫,玄凌照旧是晾着新人们,先去了昭阳殿。
朱宜修见玄凌来,倒也不觉得意外,迎上去见了礼,朱宜修打趣道:“皇上怎么不去新妹妹们宫里,反而来妾身这个黄脸婆这里呀?”
玄凌笑着拧了拧她的脸,“你若是黄脸婆,那朕是什么?都两个孩子的娘了,还这么调皮!”
说着玄凌也不避开随侍的剪秋等人,大大方方亲了亲朱宜修的脸,“不过朕喜欢!”
朱宜修羞得在玄凌胸口捶了一下,“皇上惯会欺负人!”
玄凌一把搂住朱宜修,“叫什么皇上,叫声四郎听听。”说话间,玄凌的手也【构建和谐社会,需要你我共同努力】。
朱宜修急得推开玄凌,“皇上干什么呢!”脸已经红透了,“予浩……予浩还没睡……”
“哦?”玄凌一脸【构建和谐社会,需要你我共同努力】样,“那等浩儿睡下了便可的意思咯?”
朱宜修一跺脚,转身就要往外跑,玄凌这才大笑着伸手拦住她,“好了好了,莫要生气,朕不闹你了便是。”
两人一同进了内殿用了膳,玄凌想起来陈氏的事儿,“陈氏的住所可安排好了?”
朱宜修给玄凌夹了一筷子桂花糖藕,“正是要讨皇上示下呢。皇上已经有了明旨,陈贤人入宫是为官,既非嫔御,也不是奴仆,故而陈贤人和其他嫔妃同住一宫便不太妥当了,但终究是个女儿身,住在前朝更加不能。”
“你想得很是,是朕疏忽了男女之别。只是朕本意是想给你找点帮手的,还是希望陈氏住在昭阳殿的。”
“皇上说的轻巧,陈氏在昭阳殿住上三年,您觉得还有人家敢聘她为妻么?”
“嗯,这倒是。可孩子们都还小,陈氏住得太远了也不合适。”
“那这样可好,先给陈氏辟一块儿清净地儿,左右现在只选了她一个女官,地方不拘大小能住即可。咱们专门建几座院子,待建成后陈氏便可以搬进去了,以后的女官们也有个地儿了。”
“唔,不错。那先把陈氏安排到……镂月开云馆吧。”
朱宜修面有难色,“可镂月开云馆现住着六王呢……”
“陈氏不是明春入宫么,老六住不到那会儿了。”
“也是,您给六王选了侧妃,虽然才十二,他也是时候出宫开府了。汤氏、吕氏虽然只是侧妃,但清河王府总算有了打理内务之人了。”
玄凌微微一笑,“你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不过无妨,朕也不想你为前朝的事儿忧心,照顾好孩子们才是最要紧的。”
“是。”朱宜修自然地偎进玄凌的怀里,“我一定照顾好孩子们。”
两人静静偎依了一会儿,忽然听见殿外传来清脆的童音,“大皇兄,为什么良玉不能进去?良玉想母后了!”玄凌和朱宜修对看一眼,这声音是长宁。
“长宁不可,父皇母后要忙着行礼,咱们进去冲撞了大人可怎么好?”
夫妻俩听得一头雾水,只听长宁又道:“那良玉进去观礼不好么?景春殿娘娘和飞霜殿娘娘行礼,母妃都抱着良玉去观礼了。”
“不行,我也这么问过了,玉粹堂先生说,此礼非彼礼,只有行礼的两人方能参加。若有第三人在,定会冲撞尊上,有不祥之虞。”
“大皇兄,这是什么礼这般吓人?”
听到这儿,玄凌和朱宜修也有些好奇了,只听予泽一板一眼说道:“周公之礼。”
一听见这个词儿,玄凌差点儿从椅子上滚下来,朱宜修也一脸惊恐。殿外的予泽还在继续说:“只有行了周公之礼,才能繁衍子嗣,咱们都是行了周公之礼才降生世间的!”
玄凌跳将起来就往殿外冲,这小子都哪儿学的这些啊!!长宁才三岁,不能让他再说下去了!朱宜修也慌慌张张起身跟在玄凌身后,殿外的对话则还在继续。
“那咱们是怎么生下来的啊?”
这个问题把予泽问住了,他吭哧了半天方道:“这个皇兄也不知道,许是脚趾头变得吧。”
这个回答玄凌目瞪口呆,但也稍微松了一口气,只听殿外又响起长宁欢快的声音,“原来如此,那良玉要回去数母妃的脚趾头,看母妃还能给良玉添几个弟弟妹妹!”
玄凌和朱宜修相视苦笑,看来今天晚上端妃是睡不着了。
第21章
第二天,玄凌翻了李庭芳的牌子,把昨儿的事情跟李庭芳说了一遍。李庭芳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但还是干脆跪下解释。原来予泽不知哪日捡了张帖子,小孩子识字有限,见了周公之礼四个字就以为是什么尚未学到的要紧礼节,便跑去问李庭芳,李庭芳难得一个头两个大,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个四五岁的孩子讲清楚这个,只好支支吾吾搪塞了过去。玄凌听后苦笑不已,谁知道予泽就这么给记在心上了呢?至于脚趾头的部分,估摸着无非就是问了剪秋或者江福海吧。
玄凌知道这事不能怪李庭芳,便好言安慰了她两句,教她不要放在心上。左右明年予泽就五岁了,也是时候物色伴读了。这样一想,玄凌突然记起了个人,心下便有了打算。
十月初三,玄凌方翻了新人的牌子,慕容世兰侍寝后晋位一级为正五品华嫔,陆岫玉侍寝后晋位为从五品良媛。慕容世兰性子还是如前世那般火爆,但今生玄凌有保全她之意,并没有如前世那样张扬对她的宠爱,故而慕容世兰岁的骄横也有限。只是一日里,慕容世兰当着玄凌和朱宜修的面,又提起了芍药和牡丹之比。朱宜修轻嗤一声并不言语,玄凌则阴沉了脸色,盯得慕容世兰心里直发毛。
好半天之后,玄凌方沉声道:“华嫔这几日身子不爽,绿头牌先撤一段日子吧,休养好了再侍寝。”
这下傻子也知道玄凌是生气了,慕容世兰一下子从椅子上溜下来,跪直了就开始哭求道:“皇上恕罪!嫔妾昏了头胡说八道,嫔妾再也不敢了,皇上恕罪啊!”
玄凌轻叹一声,音量小到几不可闻,“前世是朕害了你了。”说罢,玄凌拂袖而去,神情悲伤而决绝。
朱宜修眉心微微一动,没有说什么。直到十五夜里,玄凌歇在昭阳殿,朱宜修才追问了两句。
玄凌伸手摸摸朱宜修的头发,“你也看出来朕对华嫔有些特别么?”
朱宜修点点头。玄凌笑了笑,“不吃醋?”
这下轮到朱宜修笑了,“不吃醋。”顿了顿,她迎上玄凌的眼神,“妾身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头便这么觉得的。”
玄凌亲亲她修长的手指,“朕真是越来越欢喜你对自己个儿有信心的样子了。”想了想,玄凌开口道:“朕……做过一个梦,梦里朕担心慕容一族手握兵权,一旦华嫔诞下有他们家族血脉的皇子,慕容一族便会起兵行废立之事。于是朕让你亲手调制了一碗安胎药,借着端妃的手,给华嫔喝了下去。”
“那药里……”朱宜修说不出口,玄凌点了点头,继续说:“华嫔喝了那药,便把一个已经成形了的男胎给打了下来……她心恨不已,养好了身子后,便带了人闯进披香殿,强把一碗红花汤给端妃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