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人,皇上再不肯见了,但想必无非就是同我站在一边的,或者不站在一边的。”
“如今满朝上下,能为了这事儿在皇上跟前说上话的人不多,对于这些人的意思,皇上心里也都是清楚的。但要怎样做,也许皇上还未拿定主意。”
让乾隆放弃南巡,放弃挪用籍没钱财,从今开始节省开支不再享乐,这是很难的事情。这么多年的习惯,哪是一朝一夕就能改掉的呢?
但要让乾隆继续享乐,若是从前也就罢了,如今和珅将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让乾隆看到了这海晏河清背后巨大的亏空与隐患,他身为帝王那尚未泯灭的责任感,又不允许他毫不负担的这样做。
所以,就一直没有旨意,也没有结果。
冯之溪幽幽地说:“夫君的胆子,还是太大了些。夫君同皇上说的那些话,在皇上眼里,便是大逆不道。夫君想凭一己之力让皇上改变主意。事后的结果,无非便是夫君想的这两种。可就算皇上采纳了夫君的建议,不去南巡了,可夫君顶撞皇上也是不可更改的事实,皇上心怀芥蒂,若等事情平息后,想要治罪,夫君可曾想过么?”
这就是事后报复了。将来随便寻个什么由头将和珅治罪,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和珅闻言倒笑起来:“夫人怕么?”
他的眼神明亮坚定却又异乎寻常的温柔,很显然,冯之溪问的这些话,他是早就想过了的。
冯之溪也轻轻笑起来,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才迎上和珅的目光,轻声说:“我不怕。我与夫君共进退。”
她顿了顿,又笑起来,“对了,还有我与夫君的宝宝。我们一起。”
和珅起身坐过去,将冯之溪整个人温柔抱入怀中,他的手覆上冯之溪的手,说:“我心里总还是有一些希望的。皇上他并不仅仅只想着南巡游玩的事,他应当还是希望大清好起来的。如若对皇上失望了,我是不会顶撞直言的。我还是希望……希望他能做出一些改变。”
所以,和珅就想要等等看一看。他扛到底,就是想看看乾隆究竟能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如果乾隆当真失去了责任心,那在庆桂明亮一力迎合他撺掇他要他去南巡的时候,乾隆就不会生气,也不会将他二人赶出去的。
和珅就总想着,他如今能导入正途,勾着乾隆享乐的人少了一个,那乾隆或许也能慢慢的变得跟上辈子不一样呢?
第79章
乾隆心里还是很矛盾的。
他一方面看到, 和珅在接手了户部的差事后,户部被打理的井井有条,说实在的, 比英廉在的时候还要好些;而另一方面, 他又着实放不下想要南巡享乐的心思,可是和珅说的那些事在他心上盘桓,乾隆还是很怕大清的基业在他手里头被败坏了的。
乾隆心里头很明白,如今朝中得用的人本就不多, 能有和珅这般才干还能担得起重任的就更少了。而他看中的, 想让国库生银子的人选, 还真就只有和珅一个了。
旁人,譬如庆桂明亮之流,那都是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长此以往,恐账目越发不清的。乾隆想要的, 还是能迅速赚银子又会花银子的人, 还得有分寸, 这么看来, 还真就只有和珅最为合适。
其实账目不清的,又何止这一个衙门呢?乾隆面对现实,眼里头瞧见的, 就不仅仅只是户部和国库了。
李玉最近陪侍在乾隆身边,一直悬着的心已经慢慢放下来了,自乾隆上回将富察大人和章佳大人赶走后, 李玉以为震怒的乾隆又会生气,会大骂他们二人,可乾隆并没有那样, 反而只生了一会儿气就好了。
尤其是在见了英廉和刘统勋刘纶后,乾隆的怒气好像一下子收敛了。同着三位大人谈话的时候,李玉是在殿外候着的,并不知道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但等李玉回到殿内伺候在乾隆身边后,明显感觉到了乾隆的情绪在收敛。
这些天里,李玉瞧得出他们的万岁爷在沉思,却猜不透万岁爷的心思是怎样的,当然了,他作为一个贴身伺候万岁爷的总管太监,也不需要去管朝政上的事情,只要万岁爷不骂人不生气,李玉就很高兴了。
乾隆想了些日子,心里还是在骂和珅,他深深的觉得和珅是守财奴,但又觉得守财奴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就是抱着这样矛盾复杂的心情,乾隆在与和珅闹崩了月余后,召见了他。
和珅来养心殿见乾隆,姿态还是如从前一般从容淡定,平淡冷静,仿佛没有经历这月余的冷待,在乾隆面前,仍是一如既往的恭敬规矩。
乾隆倒挺喜欢他这样的,见了面请了安叫了起,这人也不说请罪,就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等着他吩咐,可见是不觉得先前同他在枫树林里的顶撞是僭越,也不打算请罪。
这月余也没见和珅过来服软,这骨子里倒还是挺硬气的。
乾隆瞧着青年挺直的脊背挺拔的身姿,不由就想起前些年和珅在军机处里学习行走那几年沉默的模样来。
那几年和珅还小,少年在那几年里多数时候都是沉默寡言的,只有问到他的时候才会开口,但哪怕开口说了话,也是言简意赅一针见血没有废话。
乾隆其实很清楚,那会儿和珅承受的压力其实是很大的,不论是外界的还是他自己身上的压力,应该都是很大的。可他还是顶住了压力,完美的完成了他规划的道路,成为了旁人至今都无法企及的存在。
其实从那时起,乾隆就看到了,和珅的骨子里,就是硬气执拗的。
乾隆没有再提往昔,不过想起数年前的和珅,淡漠的目光还是稍微柔软了些:“朕始终觉得,你是难得的人才。就算是现在,朕还是相信当初的判断。”
乾隆让李玉宣旨,和珅微微愣了一下,忙跪下接旨。
乾隆的旨意简明扼要,着和珅监督崇文门税务,总管行营事务、兼步军统领(即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调任镶黄旗满洲副都统。
就这份旨意来看,和珅是在擢升的同时,又添了新的差事。
和珅心里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未曾想到过来却是接旨,是擢升他官职的旨意。他有些懵,但是懵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照旧冷静领旨,但心里头却有一股滚滚热流奔涌而出。
他就知道,总还是有一些希望在的。他们的这位万岁爷又不是铁板一块,总还是会有些松动的啊。
崇文门税务,现如今这也是一笔烂账。这里头的门道极多,贿赂之风大盛,亦是关乎国库收入的差事,乾隆虽未曾明言,和珅也知道,这账目,他必是要好好捋一捋的了。
只是,这总管行营事务又兼步军统领的差事,这又是从何而来呢?
难不成,如今乾隆跟前的戍卫也需要他来参与了吗?
乾隆仿佛看出他的疑惑,淡淡说:“朕要去承德与蒙古来的诸位王爷和使者见一见。朕还要巡幸天津,在北边转一转。你同朕一起去。启程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行营之事,皆由你全权负责。你早朕几日出门,将一切安排妥当了,朕随后就来。”
让乾隆完全放弃出门,那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南巡耗费甚巨,如今和珅又咬死了不将国库中的银子拿出来,而他虽只见了英廉和刘统勋刘纶,但可以预见的是,这事儿传开之后,朝中大部分都是支持和珅的,乾隆知道这会儿不能再坚持己见,这会儿他也不想叫外头议论纷纷的。
干脆各让一步,他不让和珅挪用籍没家产,也不耗费国库的银子,也不去南巡了,甚至还给和珅擢升官职,而他就要去承德一趟,顺道巡幸北边。
反正无论如何,他都是要出门一趟的。
和珅心下一叹,他哪有不明白乾隆意思的呢?可该说的话,总还是要问的。
和珅轻轻抿了抿嘴,说:“奴才遵旨。只是,此次北巡,所需费用,皇上的意思是?”
乾隆勾唇,似笑非笑的瞧了和珅一眼,说:“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朕自有办法。不会挪用籍没家产,也不会动国库的银子。等银钱到了,你只管安排便是。”
这是不许他再多问的意思了。和珅轻叹一声,应下了。
他想,慢慢来吧。总不能一下子就让他们这位万岁爷改变,这总是需要时间的。
和珅从养心殿出去的那一瞬,这道旨意就已经传开了。等到和珅回到军机处的时候,基本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他又重得乾隆重用,甚至擢升官职,还兼职负责天子身边戍卫之事。
那些原本指望着和珅能在此次事件中彻底栽倒的人,不免大失所望,又不免心惊肉跳,和珅不但没有垮台,反而步步高升,甚至之前被震怒生气的乾隆那样痛骂,居然还能全身而退,还能得到乾隆的重用,这是何等恐怖的存在啊。
他们想不通,但是不妨碍他们心中畏惧。
而原本因此担心了和珅月余的人,在听到这个旨意后,都替和珅松了一口气。
作为乾隆颇为重用,且将来一定在军机处中处于领头位置的和珅,大多数能看得清这一点的朝臣,都是不希望乾隆与和珅之间有什么冲突的。君臣一心,方能天下太平。
不管是谁在这其中退了一步,如今这结局才是皆大欢喜的结果。
但为此,他们也看清了和珅身上的傲骨与硬气。从前还不知那么了解这位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青年的人,如今是真正看到了这个一心为公青年的内心,这让许多人对和珅都生了叹服之心,倒是意外的得到了很多人的好感。
和珅倒是不如这些旁观者们这般心潮起伏感慨良多,他又添了新的差事,要负责乾隆北巡事务。
如今北巡的旨意尚未下来,但依着乾隆的意思,不出两日应当就会有旨意下来了。到时候便会确定随行人员的名单,还有很多的事务都要定下来了。
和珅几乎可以预见到他接下来的忙碌。
别的事情和珅都不担心,也都能处理的好,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冯之溪。
大夫说如今冯之溪胎相很好,孩子很稳定,冯之溪的状态大体上来说还是很不错的,就是偶尔会很困,会腰酸,会食量增大,这些也都是正常的。
但她怀着身孕,就不能同和珅一道去北边了。
北巡路上虽不是那么的艰苦,但也是奔波劳累的,正常人或许可以忍受,但有孕之人肯定是受不住的了。
和珅倒是不担心冯之溪在家的生活,府上照顾冯之溪的人都是他精心安排的,况还有玉嬷嬷在身边照顾着,阖府上下都是可靠的人。哪怕这回和琳要跟着一起去南巡不在府里,和珅也是不担心的。
英廉和瓜尔佳氏都在京城,若是不放心,冯之溪甚至可以回冯府去住着。
这些都是小节,唯有一条,便是这次北巡,乾隆要去的地方还是挺多的,这一去至少要在外头耽误四五个月,年节是肯定在京中过不成的了,他得在外头过年节,而冯之溪的预产期便在来年六月前后。
和珅是怕自己跟着出去北巡,这要是按照正常的时间来算,正好是六月回京,可若是在外头稍微耽搁一下,只怕六月就赶不回京城了。
和珅是答应了冯之溪的,她生产的时候一定会陪在她的身边,和珅不想食言。
第80章
冯之溪想念英廉和瓜尔佳氏, 但她自己身子重不便出门,英廉和瓜尔佳氏也想念她,夫妇俩如今身体大好了, 就干脆一道出门, 带着正巧回京了的冯肃诠一家过来和府探望冯之溪。
和珅这日是休沐,本该在府里歇着,奈何他手上差事多,宫里头为着乾隆北巡的事情忙的不可开交, 北巡之日就定在十来日后, 时间上还是很紧的, 和珅歇不着,在陪了英廉同冯肃诠不久后,宫里头来了人, 说乾隆宣和珅入宫,和珅就不得不进宫去了。
冯肃诠下午还要与他的故旧见一见, 所以同英廉一块儿在和府用过午饭后父子俩就一同离开了。冯肃诠出门去见他的好朋友, 英廉就回府歇着去了。
瓜尔佳氏和徐氏留下来没走, 她们要同冯之溪一块儿说点体己话, 就一同从饭厅到了冯之溪的卧房里。
冯之溪成亲的时候,徐氏跟着来过和府,但那会儿也只是在前头, 没到后宅来。再后来徐氏去福建了,就一直再没来过。这还是头一回到冯之溪的卧房来。
她瞧过这些布置陈设,想起方才一路走来在外头瞧见的那些房屋位置, 不由就跟冯之溪感叹:“母亲同我写信的时候,总说珅哥儿对你特别好,很是宠爱你, 就连家里的宅子也都扩建成了咱们家后院的样式,就是想让你嫁过来也能感觉像是在家里一样。我如今总算是瞧见了,这儿确实跟咱们家后院的样式一样,但你住的这个小楼也很好。”
徐氏很是感慨,又是由衷的为了冯之溪高兴,冯之溪是她从小瞧着长大了,又在身边带了几年,如今她能得到幸福,能被和珅这样如珠似宝的对待,徐氏很开心,但与此同时,想到今日她和瓜尔佳氏的来意,徐氏心中便有些不忍。
她的神色大概是真的很明显,一下子就被冯之溪捕捉到了。
冯之溪就关心的问徐氏:“大伯母这是怎么了?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刚才用饭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一下子就变了?冯之溪瞧着她的样子,倒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出来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似的。
冯之溪就有些误会了。以为说是徐氏有什么事情要说,或许是关于冯肃诠的,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旁边的瓜尔佳氏就跟着笑起来:“之儿,你大伯母她好得很,没什么烦心事。就是我们这次过来,一个是想来看看你。再一个,是有件事情想同你说说。”
冯之溪好奇,洗耳恭听。
瓜尔佳氏便笑着说:“之儿,你如今还年轻,有些事儿考虑不到也是正常的。如今在和府,珅哥儿那样宠你,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但有些事儿珅哥儿不说,你也是应当顾虑到的。你们夫妻感情好,这自然是好事,可你如今都有孕这么长时间了,怎么就没顾及到珅哥儿,往珅哥儿身边添个人呢?”
“我听玉嬷嬷说过,又同你们府上的兰嬷嬷聊过,你有孕这段时日,身子一直不大舒服,如今是好些了,珅哥儿是一直很关心你的,什么事都紧着你,但他那边,你也不能忽视呀。哥儿在外头忙,你不能服侍他,就该挑个可心的人伺候他呀,珅哥儿待你好,你也得让他高高兴兴的,不是么?”
“原本这话,我是想让玉嬷嬷过来同你说的,但又怕她说的不好,上次你有孕,她不就是说的话把你给吓着了么。正好她回去了,也就不叫她过来了。这些话,你们府上的兰嬷嬷是不会同你说的,只好由我带着你大伯母过来同你说了。”
瓜尔佳氏说的这些,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冯之溪不至于承受不了,但听了仍旧心里不大舒服,这么一点不舒坦在心里头盘桓萦绕,她是怎么也忽视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