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只瞧了一眼,见冯之溪回过神同她的小伙伴们说话去了,他就将目光收回来了。
刘全引着和珅往前走,瞧着和珅频频回头,又见和珅身上湿淋淋的一走身上还在往下滴水,刘全就心疼:“这天还冷着,少爷怎么能往水里跳呢?就算是要捡那个纸鸢,少爷同奴才说一声,让咱们雇来的人去捡就好,少爷怎么亲自下去了呢?”
“这水瞧着深得很,要是少爷出了什么事,奴才可怎么好?若是少爷着凉生病了,奴才又怎么回去交代呢?”
刘全后怕不已,一路走一路絮絮叨叨就是说和珅不该为了素不相识的人跑去捡那个纸鸢的话。
和珅微微垂眸,淡淡说:“她的东西,怎么能湿着落在水里?”
他的小姑娘,原就该是要好好宠着的。
别说是纸鸢了,管它别的什么,但凡是小姑娘的东西,刀山火海,他也要去替她取回来。
刘全都让和珅给说愣了:“她?哪个她呀?难不成,方才那个丢纸鸢的姑娘,少爷真认识?”
可不管刘全怎么追问,和珅也没再继续往下说了。小姑娘如今还小,他也不想说太多给刘全听。
上辈子他们是十八岁的时候成亲的,而他是十五岁的时候才同小姑娘相识。
如今遇见的这么早,小姑娘还是个软软的小孩儿,模样端庄秀丽,可那小脸上还有稚气的孩子样儿,见了他还会脸红无措,他瞧着真是可爱。
但如今还没有长成大姑娘的冯之溪,他也不便与刘全说太多,且看日后。
他痴心想着,既然这么早就遇见了,那他同他的小姑娘这辈子应还是有缘分的。
和珅回了船舱中换了衣裳,再出来时有意无意瞧了岸边一眼,小姑娘已同她的小伙伴们离开了,岸边再无那道倩影,和珅就晓得她们是走了。
心里失落的同时,却也放下心来。
这里离水太近了,换个地方玩,总是安全很多的。
过来接和珅一行的是常保身边的护卫,这护卫二十多岁,笑起来挺和气的,他跟和珅见礼,说自己叫苏泰。
和珅换衣服的时候,伍弥迩就一直在跟他说话,这会儿已经熟悉了。
苏泰带着和珅骑马进城:“匪乱尚未平息,还有些零星贼寇在郊外逃窜,营中正在全力追捕,我带着公子往城中走,骑马从这里去营中,不出半个时辰就到了。”
“营中早接了公子这边的消息,知道家中会来接。冯副都统那边都安排好了,等公子到了,营中将领们,都想见一见公子,与公子说说话。”
和珅轻轻点头:“我也正有此意。这次来接先父回去,原该是要代他拜别各位将军,也要感谢各位这些年对先父的照顾。”
常保在福建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太好,时常总病,身上还有些旧伤,他不常回去,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要不然,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在外头战死了。
伍弥迩想抱着和珅同乘一匹马,和珅却轻轻摇头拒绝了他,自己拽着缰绳,一翻身,利落上了苏泰牵过来的高大战马。
看他一下子就翻上去了,苏泰眼中显现一抹亮色:“公子好身手啊!可见是得了咱们副都统的真传了!”
和珅微微一笑:“我的骑术,确是先父教的。”
城中不宜纵马,他们就骑着马慢慢的走,好在行人们都会避让,速度也不会太慢。
和珅心中有疑问,就问苏泰道:“苏护卫方才所说的冯副都统,我以前好像未曾听先父提起过。”
刚才听见苏泰提起,和珅心口便是一跳,这位冯副都统,会是他所想的那个冯吗?
第10章 英廉
常保当然不会对自己才几岁的儿子说起公务上的事情,便是偶尔回京述职回到府中见到自己的两个儿子,也只会说些功课骑射上的话,并不会说起旁的。
和珅知道这个,还是后来在户部任职时曾翻过履历,知道常保在福建任副都统时那个营中还有哪些个人,这里头的人,就没有一个是冯家的副都统。
苏泰笑起来:“这位冯副都统是新调任过来不久的,也是最近才到的。公子不知道也是正常。说起来,这位冯副都统还是来接任副都统职务。”
“公子家里也在京师,想必应当听说过,如今的内务府总管大臣英廉,正是这位冯副都统的阿玛呢。”
和珅想对了。
原来这位冯副都统还真是冯家的。
冯之溪父母早逝,从小就跟着祖父英廉生活。英廉有两个儿子,小儿子生病了,在有了冯之溪之后就去世了,结果冯之溪的母亲伤心过度,没几年也跟着病逝了。
大儿子冯肃诠也就是冯之溪的伯父,一直都在外做官,他待冯之溪很好,完全是拿冯之溪当做亲生女儿般看待的,只是没想到他这回调任到福建来,竟连冯之溪也带在身边了。
和珅轻轻点点头:“英廉大人,我是知道的。”
他问到了想听的答案,也就没再继续多说了。
英廉他怎么能不知道呢?他还做过英廉几十年的孙女婿呢。
常保在福建战死,营中上下其实都没有想到他家里真的会有人来接。常保家里的情况,营里将领还是知道一些的,所以消息送回去,同时也做好了将常保葬在福建的准备。
却没想到尚未成人的大儿子带着家里的舅舅竟赶来了。
常保在营中人缘不错,大部分将领都与他交好,听说家里儿子带着人来接常保了,只要值守营中的将领都来见了和珅,就想见见常保总放在嘴里夸功课好的大儿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和珅大大方方的与众人相见问好,众人看了,心里倒是都在赞和珅好。
小小的少年不仅长得好,气度礼仪也特别好,虽然头发有点湿湿的,但是整个人进退有度,一点儿也不怯场,与他们坐在一出侃侃而谈,一下子就让人对初次见面的他有了好感。
营中有专门的人将常保入殓好了,苏泰带着和珅去见常保的棺椁,和珅与厅中将领们一一作别,心中却想,他到底也没见到冯肃诠。
听苏泰和诸位将领的话,冯肃诠还有些公事尚未交办清楚,所以现下还在忙。
但冯肃诠与常保素无往来,此次调任过来也是朝中作为,并无私交的人,自然也不会特意赶来见和珅了。
和珅明白这个道理,可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些失落的。
苏泰只当他是要去看常保心里头难受,一路上便是说些安慰的话宽慰和珅。
刘全在后头跟着自家少爷走,瞧着和珅湿乎乎的头发就觉得心疼,可这会儿也没找着时间给和珅擦一擦,也没有姜汤弄来给和珅去去寒气,刘全还真是怕和珅顶不住受了风寒。
伍弥迩从进入营中就没有怎么开口说话,倒不是他不想说话,是实在没有找到说话的机会,和珅的表现远远超出他的意料,和珅自己同将领们说话处处得体应对得当,还真是没有他说话的地方。
伍弥迩本也没有要抢和珅风头的意思,就是一直静静的跟在和珅身边看着他。
他在朝中为官,于福建这营中也没有熟识的人,在一开始跟将领们寒暄过后就没再做声了,只是越看和珅,伍弥迩越觉得这个快要十岁的少年让人越发看不透了,他都猜不透和珅究竟在想些什么。
常保的棺椁好好保存在静室之中。
营中将领甚至还给他布置了个小小的灵堂出来,给他弄了牌位供奉。和珅进了门,就同苏泰刘全伍弥迩三人依次给常保行礼上香,和珅给常保磕了头,就上前去看他的棺椁。
常保已入殓,被好好的保存在棺椁之中了,打开是不可能再打开的了,和珅也没能见着常保最后一面,方才与常保交好的将领们,已同他讲过常保去世时的状态了。
常保身上的伤在入殓时已好好处理过了,待过几日运回去,好好安葬就可以了。
苏泰没继续陪着,想着该留他们自家人一起说说话,就同和珅说了一声,便悄悄走了。
和珅轻抚过常保的棺椁,微微垂眼,目光静默,他说:“阿玛,我来接你回家了。”
上辈子伍弥氏擅自处置了常保的丧事,就连常保的棺椁他都没见到,更别说最后一面了。
“回去以后,那些想见你的人都会来同你告别。还有和琳,他长大了,他挺想您的,回去以后,他会给您磕头,将来,他也会如您的期望,好好的去完成他自己的人生。”
“额娘那儿,还留着您的位置,接您回去以后,我就将您同额娘葬在一处了。我想,您应该会高兴的。”
“府里一切都好,我如今掌家,府里一切都由我做主,您尽可以放心。”
伍弥氏在旁边听着,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可人家父子之间的话,又是说给故去的人听的,他总不好插嘴,想来想去,只得轻咳一声,证明他的存在。
和珅淡淡瞥了他一眼,仿佛看透他心中所想:“夫人还活得好好的,瞧那精神的样子,至少还有几十年的光阴。这身后事也无须计较的太早。舅舅,您说是吧?”
常保同赫舍里氏合葬一处,这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赫舍里氏那个墓的情况伍弥迩是知道的,那里本来就是常保为他们俩准备的,根本葬不下第三个人。
也就是说,将来伍弥氏要是没了,就得单独葬一处。伍弥迩心里就有点意见,可和珅几句冷冷的话,又让他转了念头,对上和珅的眼神,一瞬就想起当时在伍弥氏屋里听见的那些话来,伍弥迩心想罢了。
伍弥氏还年轻,将来的事情,还是将来再说吧。
人家夫妻情深,伍弥氏是后进门的,到底还是争不过。目下形势比人强,还是不争的好。
和珅同常保絮絮说完,他觉得身上有些冷,静室里没有炭火,屋子里空得很,和珅干脆将用来跪着给常保磕头放在常保棺椁前的小团垫拿过来放在身下,他跪坐在上头,静静看着常保的棺椁出神。
他不说话,刘全和伍弥迩就陪着他。
一直过了晌午和珅才起身,他在河里游了一会儿,身上一直都觉得冷,刚才在太阳底下骑了会儿马身上就暖和了,可这会儿跪着在静室里待了一会儿,就有些头疼,腿还麻了。
和珅只是稍稍缓了缓,就往常保的住处去收拾他的遗物了。
伍弥迩倒有些心疼他:“哥儿,我们还要在此盘桓几日,不用这么着急,等两日哥儿身体好些了,再收拾也是可以的。这一路舟车劳顿,哥儿刚才又下水去救人家姑娘的纸鸢,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冬日里下水呀,哥儿还是歇一歇吧。”
和珅不让刘全和伍弥迩动手,常保的遗物,他只要自己来收拾。
刚才一路走过来,和珅的腿已好了很多了,他一点点的收拾常保的东西,不紧不慢地说:“冯副都统已经过来了,阿玛战死,没有人同他进行正常的职务交接。阿玛的东西他也不能动,公务上的东西他应当都看过了,可这些,他又没动过。若这里头有些什么记录,岂不是要错过了?”
“我早些整理出来,若有些有用的,还可帮着阿玛同他交接一下。将来冯副都统也能更好的接管阿玛手里的公务。”
伍弥迩被说的有点愣,他是真没想到和珅还能思虑到这一层。
便是常保公私分明,可他在这儿长期值守,总有些东西会在贴身的私物,若是和珅真能检出些什么来,那还真是给冯肃诠帮了极大的忙了。
伍弥迩又细看和珅的动静,小少年还真不是在乱翻乱收捡,他是极有章法的分门别类的在收拾常保的私物,还真叫他找出了几样东西放在旁边,伍弥迩瞧了几眼,倒被一个小盒子吸引了视线。
那小盒子看着眼熟,伍弥迩记得好像是自己两年前送给常保的物事。
伍弥迩伸手要去拿,谁知和珅倒先拿了起来。
那小盒子没上锁,和珅把搭扣打开就把里头的东西取出来了,展开来贴在掌心给伍弥迩看:“舅舅对这个,应当不陌生吧?”
和珅幽幽地说:“阿玛不事铺张,素来节俭。舅舅两年前要用银子,数额过大不敢找夫人要,倒是对阿玛张口就借了三百两银子。如今两年都过去了,阿玛人都没了,舅舅是怎么打算的呢?”
“借条凭证在此,阿玛尸骨未寒,也只有我这个未成人的便宜外甥在这里,舅舅是打算赖账到底了吗?”
伍弥迩当时需要银子打点上司,伍弥氏不给他,家里又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他只好寻常保。
说好了只借三月便还的,结果到期了见常保一字不提,也没来催他,伍弥迩就心安理得的不还钱了。
就连他自己都忘了这回事了。
如今看见保存的极好的欠条,伍弥迩的记忆被唤醒,他全想起来了。
对上和珅平静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伍弥迩突然就后悔了,他为什么要跟来呢?
明晓得小少年如今难缠,他还非要跟来看热闹,这好奇着好奇着,热闹就看到自己身上来了。
这不讨债的就来了么?
第11章 私心
借钱的事情,和珅压根不晓得。
上辈子的时候,常保的遗物都没到他手上来,伍弥氏什么都没要,还是后来过了好些年,与常保交好的将领擢升,到京师述职,才托人将一直保存着的常保的遗物交到了和珅的手上。
和珅也是那时候才瞧见了这个小木盒和小木盒里的借条凭证。
但那会儿他银子多到花不完,心态也同现在大大的不一样,他将借条凭证收着,一直就没找伍弥迩要钱。
可现在不一样了,这钱本就是他阿玛出的,岂有不要回来的道理?
他拿着这笔银子还有用呢。
他一早在来的时候就想好了,见了借条凭证,就管伍弥迩要钱。要不然,他怎么肯允伍弥迩跟着一起来呢?
和珅见伍弥迩没动静,似笑非笑的盯着他:“难不成,舅舅身上没带银子?”
这趟行程和珅说是全权负责了,可伍弥迩哪里就真能放心呢?
他既跟着来了,也不可能全无准备。他身上带着银子呢,就怕和珅那头出了什么纰漏,以备不时之需。
对上和珅的目光,伍弥迩觉得身上的钱袋子沉甸甸的,他还想把钱袋子在身上多留一会儿:“哥儿如今都掌家了,府里的银钱都往哥儿手上过,哥儿还要这些银子做什么呢?哥儿和二哥儿并府里的吃穿用度,那些是尽够了的。”
和珅啧了一声,讥诮一笑:“舅舅,你这话说的也太无耻了。听舅舅的意思,是真的不想与我们府里来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