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池里活物翻滚的声音打断了天枢的话。在煞气涌出深坑的那一刻,三人动作极快地往不同的方向避去。
一扇挂满黏液的翅膀拍在他们刚才站的地方。翅膀的主人似乎是感觉到了这次没命中目标,很快又将它收了回去。
陆寻真在闪开的那一刻还捂住了双眼,现在才意识到这一动作会给她带来更多的危险,于是把手放了下来。
在看见血池中间那个直立着的颀长身影后,她却开始后悔了。
那是一个鳄首蛇身的怪物,背上长了对蝙蝠般的翅膀。如果只是这样倒还能让人接受,但它全身布满的鳞片正随着它的呼吸开合,使得鳞片之下藏着的上千万双眼睛看起来也像在一眨一眨的。
不管他们站在哪,它都能把他们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陆寻真的鸡皮疙瘩一阵接一阵地起,像被施了定身咒般站在原地。
被这么多只眼睛盯着,她一时也很难判断自己现在还能干什么。
倒是天枢在短暂的震惊之后低声骂了一句,然后举起了剑。
养出这样一个长得和龙有几分相似的魔物,还在他面前放出来,无疑是对天族的挑衅。
天枢没想过要手下留情,结了手诀后推出去的咒和神剑挥出的疾风都带着狠劲。但这个魔物早就把他的动向都判断好了,轻松避开不说,还回身张开了它那布满锋利尖牙的嘴,像条发怒的扁头蛇般朝天枢窜去。
它的腹部在这一动作间挪到陆寻真面前,那一部分的眼睛转了转,最后齐刷刷盯向陆寻真。陆寻真咬牙挥出一剑,剑刃磕在钢铁般的鳞片上,迸出点点火星。没来得及闭上的那些眼睛在被划伤之后涌出一些黏液,一股脑砸在陆寻真脚边。
魔物吃痛地低吼,注意力很快转移到陆寻真这边。天枢见状闪到她面前,抬手再撑起一个结界,正好卡住魔物的嘴。
尖牙里像蛇喷毒液那般喷出浓重的魔气,将天枢的结界震碎。天枢在那一瞬间拽着陆寻真躲开,又让魔物扑了个空。
虽然勉强算逃过一劫,但天枢却突然开始咳嗽起来。陆寻真紧张地抓住他的袖子,刚要问,就见他咳出一口鲜红的血来。
“这东西不知道吸了多少冤魂和死去的同伴的怨气才养成这样。”天枢把剑拄在地上,以它为支撑站起来,“我再试试。如果还拿它没办法,那就真的要用到我的真身了。”
不等陆寻真再说些什么,他就一跃而起,周身金光暴涨,进攻的速度快得在空中化出了几十道残影。
这是他的法外化身目前所能做到的极限,但这几十道残影在这魔物的这么多只眼中却还是慢动作。只见它身子往后缩了缩,在蓄力之后又猛地朝它看准的真身袭去。
天枢狠狠摔到地上。魔物用尾巴缠住他,又仔细打量,像在看猎物最后一眼。
它张开嘴,发出一声诡异的嗤笑。
陆寻真很早就听宋逸云说过,像他们这种地位的尊神最多在天上走动,如果要去别的地方,那也只能分出一缕神识,以法外化身的形式出现。如果真身离开他们所在的宫殿,六界原本的秩序将很难维持。
“天经地纬和普天星斗都由他执掌,不能让他动用真身。”陆寻真喃喃道,“他刚才说魔族会留的后路……开关……”
她猛地抬头看向面前的深坑。
“陆寻真!”衡凌飞奔过来,指尖却只擦过她的衣角。
她没犹豫,纵身跃入那片看不见底的猩红。
似乎听见有人在喊“灵曜”,但很快又被风声掩盖。
分不清是谁。
第72章
“领完毕业证和学位证的过来这边登记一下。”
“证件照也要保管好。”
“请问你现在是已经找到工作了吗?”
……
教室里的风扇已经开到了最大的一档,闷热却丝毫不减。不断询问的声音和发酵了的汗味搅和在一起,给人听觉和嗅觉上的双重打击。
张千珏拿毕业证临时充当了她的扇子,毫不心疼地使劲扇着,“这狗学校是真的抠啊,觉得我们毕业了好欺负就不给我们开空调了?该重建的都建好了,这会儿是缺钱了吗。”她踮起脚望向前面的队伍,“这些人怎么这么磨蹭——完事以后你想吃绵绵冰吗?”
等了半分钟还得不到回应,张千珏屈起手肘捅了一下排在她后面的人,“跟你说话呢!”
“啊?”陆寻真吓了一跳,“泡泡糖?吃那玩意儿干什么?”
“……”张千珏这个白眼快把眼珠子翻掉了,“你想什么呢?从开始排队到现在都走神几次了?”
“这个不是记录我们就业情况的吗,”陆寻真指指队伍尽头那张桌子前负责登记的工作人员,“我在想,我现在干的算不算正经职业。”
张千珏赶紧扑上来捂住陆寻真的嘴,“小点声,怎么说话呢,什么正不正经的职业?”
陆寻真思考一番,闷声道:“特殊职业?非正常职业?”
“我看你是非正常人类。”张千珏下了结论,目光一扫看见陆寻真戴在手上的戒指,又有些受不了了,“我说你这戒指能不能摘了?好看是好看,但就跟一出土文物似的,你这种都市丽人可不太适合古时候大户人家一类的饰品。我家最近新开了个珠宝行,要不下午带你过去挑个新的?就当送你的毕业礼物了。”
陆寻真抬起手看了那个戒指一眼。是温润的玉石质地,但颜色却红得像血。
“摘不下来。”陆寻真轻声说。
“到底什么时候戴上的啊?”张千珏不止一次这么问,“总感觉像是突然出现在你手上似的,都一年多了吧,但我总是没这个印象。”
陆寻真仔细想着,从那对不由皱起的眉来看,她是不止一次这么费力地从记忆中搜寻这个戒指的来历。
最终却只是摇头,“我也不记得了。”
前段时间陆父的一个老朋友到陆寻真家做客。这人是个古董商,经手无数宝贝,能一眼就看出东西的材质和年代,并且给出准确估价。
在那之前,陆寻真已经拍下戒指的照片在网上四处比对,却没找到过与它相同的第二个。得知古董商要来家里坐坐,她就有意要问一问,但又怕闹了笑话。谁知在她倒茶的时候,对方反而先注意到了这个戒指。
“好像是我没见过的东西。”这类人对这些“宝贝”都很敏感,“能摘下来给我看看吗?”
“之前已经试过很多种方法了,不管是用洗洁精还是穿鱼线,都摘不下来。”陆寻真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过去,“您这样看行吗?我也想知道这是什么。”
古董商从包里取出放大镜,悬在戒指上细细打量,“看这龙鳞和凤羽的精细程度……雕刻这一方面已经是万中无一的绝世之品。但它的形制却不属于任何一个朝代,而且这块玉……”
古董商抬眼看向陆寻真,“还是能看出来它原本应该是白玉,就是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染成了这么通透的红。如果常理不能判断的话,那它不是神物就是邪物。”
“别信你叔的。干这行干久了,多少都有些神神叨叨。”陆父在旁边说,“我看你就是谈恋爱了,那个男孩子心急送了你一个传家宝,你又瞒着我们不敢说,才在这编故事。”
陆寻真懵了,“您跟谁学的这无中生有的本事?陆梓然吗?”
“你看你看,就这么一说你还急了?”
古董商没有理会这父女二人的争执,手在戒指上方扇了两下,又凑过去闻了闻,“雄黄和……櫰木?”
“什么木?”陆寻真问。
“古籍上有记载的一种树。”古董商喝了口茶,“玉是无机物,除了汉中玉和金香玉以外,绝大多数玉都是没有气味的,但是你这块玉上有櫰木的味道。现在一般不会有人用现代工艺去给品质这么高的玉石加上什么气味,你这要么是用了更特殊的方法把雄黄和櫰木的味道附了上去,要么是它在有这两种东西的地方埋了……数不清的时间。”
古董商看陆父一眼,“哪怕你爸再怎么不信我也要说,我个人是偏向第二种,因为产地不同,玉的质地也会有细微的变化。这个戒指跟市面上所有的玉相比,品相都更胜一筹。带我入行的师傅以前经常跟我念叨那些关于奇石的传说,什么‘又西三百里,曰中曲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雄黄、白玉及金’,这个中曲山……”
后面再说了什么,陆寻真没有听清。在“中曲山”三个字被提起的时候,她耳朵里就是一阵蜂鸣,随之而来的眩晕感让她差点拿不稳茶杯。
是个耳熟的地名,但却想不起来谁跟她提过。
“她都多大了,还把她当小孩子呢?”陆父笑道,“上次去你家就听见你这么给你闺女讲故事,还真是走到哪骗到哪。这东西要真又神又值钱的,能让她捡了便宜?”
“机缘巧合,谁说得清。”古董商也不恼,闲闲地嗑起了瓜子。
陆寻真稳住心神,看了戒指一眼,然后把手握成拳头,将戒指往桌沿重重一磕——
“干什么你这是!”陆父紧张地跳了起来。他抓起陆寻真的手检查一番,见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但转眼看到被磕掉皮的桌子,他又险些晕厥,“我的花梨木!”
陆寻真和古董商的注意力却都集中在那个完好无损的戒指上。
古董商离去前,陆寻真特意送他到门口,不出所料被指了条路,“你要真想追究,就去清徽观找那些道士帮忙看看。这种怎么都离不了身的东西,有可能是邪祟,也有可能是神赐,全看造化。”
于是陆寻真挑了个日子,瞒着家里所有人,偷偷上了山。
一直以来,清徽观都香火鼎盛。陆寻真始终没想明白为什么现在还会有这么多人信这些,但这座山的管理者倒好像不太在意钱是怎么来的,年年都在扩建,年年都在翻新。
“比之前来的时候……”陆寻真自顾自说着,突然摸摸后脑勺,“我之前什么时候来的?八岁那年?”
“我走的时候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啊,八卦镜挂在大门上,桃木剑挂在正厅东南方,那对铜狮子摆在入门左手边的玄关,每间屋子门口贴一张符。记不清为什么当时不写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穿着风衣的青年一边打电话一边从道观正殿里快步走出来,经过陆寻真身边的时候不小心把她撞了一下,匆匆道歉后又接着骂电话那头的人,“嫌事儿不够大是吧?这要再出一条人命别他妈怪到玄清堂头上。我早不接看风水的活儿了,要不是看在我们那点交情……”
陆寻真被这外形不错却咋咋呼呼的青年吸引了注意力,目光跟着他走了几步,就听见有人在后面喊:“衡凌真人!”
“年纪轻轻还是个道长?”陆寻真小声嘀咕。
穿着青色道袍的小道士几步追上来,“下个月的祝祷大会,师父让您……”
“不去。”衡凌抢先回绝,“忙得很。”
“可是您这真人都当了一年多了,还没来我们观里讲讲经做做法事,让我们沾点光……不是说清徽观是亲儿子吗?”小道士说话没遮没拦。
“我也没去别的儿子那里发光啊。”衡凌不想多话,开始挥手赶人,“我太多事情没处理干净了,以后再说。”
目光触及到不远处呆立着的陆寻真,衡凌也没什么表情变化,像两个人从来不认识。他一掌拍在小道士的头顶,又胡乱揉了几下,“你要实在闲着没事干,就去问问那位女施主有什么难处要求我们帮忙,把她带去你师父那儿。”
“有难处的女施主多了,我师父一年都不见几个,怎么偏偏问她?”小道士说,“你要么是想把我支走,要么是她和你……”
“你懂什么!”衡凌作势要打这小道士,“在今天之前我从来没见过她,但刚才路过她旁边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出来这人骨骼清奇。带过去让你师父培养培养,过不了多久你们就又多一个帮手了。你不是挺怕鬼的吗?到时候一有这种事情就让她去。”
陆寻真干咳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这不怀好意的两人才讪讪地冲她笑。
“啊,所以你现在就是个神棍了?”张千珏震惊道,“这算个什么职业啊?难不成你要在登记表上这么填?那这一屋子的人不得笑死。”
陆寻真表情严肃,“请你尊重我们。”
“不是,叫你去你就真去啊?没准是什么江湖骗子呢?”张千珏说,“没让你交学费吧?”
“交什么学费,那些乱七八糟的经书我都跟在哪儿看过似的,无师自通,他们恨不得给我倒贴钱。”陆寻真不以为意,“我开天眼之后跟他们学了几个咒就回来了,除了油钱以外,一分都没亏。”
“这也太奇了。”张千珏嘴上这么说着,但看神情却还是将信将疑,“怎么去一趟就这样了,是因为你这个甩不掉的戒指吗?他们也没办法让你摘下来是吗?这么说这还是个好东西?”
“还有更奇的。”陆寻真没回答张千珏的三连问,反而以两根手指在她肩上虚虚一拎,“这只小鬼在你肩膀上趴了有大半天了,你真就一点都没感觉到吗?”
第73章
陆寻真幽幽的语气让张千珏僵住了,背后升起的凉意也将原本的燥热一扫而空。
张千珏一声尖叫过后,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们身上,看见的就是陆寻真拎着空气、张千珏疯狂蹦蹦跳跳像是想甩开什么东西的……迷惑画面。
陆寻真以手结印,不动声色地送走了那个只有她才能看见的小鬼,才拽了张千珏一把,“至于吗?一只蜜蜂把你吓成这样?”
“不是,我跟你说,”张千珏死死抱着陆寻真的胳膊,像树袋熊挂在树上那样,“我今天真的觉得肩膀酸,但昨晚明明睡得好好的,就一直没想明白。你刚才拎完那一下,就好像把压在我肩上的重量撤走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