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辰这样想着，轻声道，“交给我，你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伏灵一双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有些不确定，“阿幸身体不好，不能长时间离开天水镜，你给他送些药去，他每月会疼。你不要凶他，别告诉他我怕他不敢见他，你……”
“我知道。”
伏辰打断她抽泣着的絮叨，伸手摸她的头，“等你睡着了我再去，你放心，我会好好说，其他的事情也都会处理好。”
他说完话时，放在伏灵头上的手慢慢释放着仙力，让伏灵渐渐陷入困倦，压制住她心底所有的其他情绪，等了许久，才在她不停的念叨中见她慢慢睡去。
看着她紧蹙的眉头，伏辰深吸一口气，抬手布置好结界。
他答应了伏灵要去找怀幸，他就一定会去，但却不是现在。
这一次伏灵醒来之后的情况比之前都要好一些，或许是他提前抽走她情绪的缘故，也或许是别的，她甚至能提起同样是蛇的怀幸。
伏辰下意识就觉得这是一个征兆。
好坏不知。
但一旦发现对伏灵不利，他会替她割舍所有的不舍。
包括怀幸，他们天家也可以不要，就让一切恢复到之前三百多年的样子就好，伏灵能好好活着，摆脱这种痛苦就好。
其他的都交给他。
伏灵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从她有记忆开始，父神与母神便常年在外奔波，开始的时候会将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后来有了阿辰，他们将她和阿辰都带在身边，闲暇时候就领着她与阿辰一起出去看看风景，逛一逛下界。
阿辰小时候沉稳又调皮，沉稳是总不爱说话，爱装老成，总喜欢在行为上表现得像一个兄长。有时候又压不住孩子心性，和她争抢打闹。
日子一天天过，神仙岁月长，她长成后，天界升上来一位莲仙，修为甚高，脾气好长相好，最重要的是待她极好，事事都顺着她。
父神与母神做主，要为她二人赐婚，却就在赐婚那日，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
漫天仙云，充沛仙气，辉煌的宫殿全都消失。
通通化成一个人。
他站在她面前，脖子上有一些手指印，还有一道横着的刀割的口子，刚刚结痂的样子。
他脸色阴沉异常，那双眼睛里仿佛有惊涛骇浪正向伏灵卷来。
她听到他问她，“为什么骗我？”
他说话时，脚步向前，伏灵忍不住后退，双唇紧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只是下意识想后退，想逃。
没有了当时拔剑的勇气，现在她好像浑身无力，拳头都握不紧。
“你是故意的，是吗？”
他步步逼近，伏灵步步后退。
“现在怕了，之前骗我的时候为什么不怕？”他就像拉着她下地狱的鬼，让她害怕，让她抗拒。
她听着他一句句的控诉。
“为了给伏辰报仇，你都能克制住恐惧，又为什么现在又克制不住？你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对吗？”
“怎么不说话？”
“我可曾害过你？可曾伤过你？我一身蛇体拜伏辰所赐，到头来还是怪的我。”
他眼神有些失望，还有些其他，伏灵不想知道那是什么。
“你已经决定好，那就这样。”
就在伏灵退无可退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又恢复了，父神与母神坐在高位之上正要为她与那莲仙赐婚。
阿辰站在一旁脸上有些嫌弃又掩饰不住眼中的喜悦。
所有的神仙都满脸笑容。
仿佛刚刚她看到的奉一是幻想，但她耳边还有他离开时的最后一句话。
“天水镜将永远关闭，往后天界与天水镜再不往来。”
伏灵站在欢乐融融的店上，眼泪忽地又流下来，所有人都在笑着的时候，她猛然大哭出声，瘫在地上放声大哭。
向和蔼的父神与母神伸出双手求救，他们却只是怜爱地看着她，然后化成云烟消失，其他神仙也是，全都消失不见。
剩下满地乱爬的万蛇。
只有阿辰走过来抱她。
“阿辰，再封一次好不好？”
再封印一次，她再也不想想起来，她再也不想看到那些东西在她身上爬。之前都可以的，现在肯定也可以。
却不想，伏辰摇着头，“没用的，这是你的劫，不破不成。”
“我不成仙了，半仙也可以，不要长生也不要修为，我什么都不要了。”伏灵摇着头，她抖着手，想将面前那些往她身上爬的东西挥开。
伏辰拍拍她的肩膀，也消失不见，现在只剩下满殿的蛇与一个孤零零的伏灵。
即便是熟悉的天界，她也恐惧到离不开，逃不掉。
她深深困在梦中，床边上伏辰用仙力维持着她梦中所有的美好，却始终敌不过她内心的情绪，实在太深。
他失败了。
他本来要成功了的，替换掉她的所有记忆，让她永远也不会再想起来。
伏灵现在深陷在梦中醒不过来。
伏辰手不自觉抖一下，抬头看看天，既然一切因他而起，那就由他来承受。事到如今，他也没了别的办法。
长神也好，半仙也罢，只要她能好好活着就行。
……
待伏灵醒来之时，外间太阳从窗外照进来，窗外那艳红的石榴花开的正好，树叶上的光在告诉她，外间的日头很烈。
外面的蝉鸣声告诉她，夏日来了。
她脑子好像休息了很久，现在忽然看到这画面，听到这声音，脑子里想到的却是呼啸的寒风和一点也不暖和的太阳。
一切都停在冬日里。
“长公主醒了？”
房间门被人推开，晚鱼仙子从外面走进来，她穿着轻薄的衣衫，每踏出一步，脚下都被一枝荷叶托着。
这是她自己的水华殿。
“我不是在历劫吗？怎么会能回到天界的？”
伏灵满眼迷茫。
晚鱼仙子闻言脸上的淡笑有些僵住，眨了眨眼，才道，“陛下替长公主下了决定，放弃成仙成神，永远做一个半仙就好。”
伏灵愣了一会儿，垂下头，应了声好，半会儿才又问，“阿辰呢？在哪里？”
“陛下闭关修炼还没出来。”
晚鱼仙子自如地回答着。
伏灵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只能出去走走看，看能不能看到点什么想起来是哪里不对。
晚鱼仙子自然地跟在她身旁，顺着她的话跟她说话聊天，说着今日哪个小神仙又做了什么事，甚至说到她家魔尊就快要出来了。
两人沿着天宫的仙道慢步走着，丝毫感受不到炎热。
正聊得起劲的时候，一个天兵飞过来，落在两人面前，行过礼后对着晚鱼仙子道，“仙子，天水镜那边来了消息。”
晚鱼看一眼伏灵，拉着那天兵到一旁，小声问，“什么消息？”
天兵也压低了声音，轻声道，“说是小公子已经成功度过生死劫难，只待重新化龙，那边派人来道谢，还问陛下要不要去看看小公子。”
晚鱼听着这话，单手摩挲着下巴，有些拿不定主意。
现在伏辰闭关，伏灵又是特殊情况。
“算了，你回了说陛下现今不得空，回头空了会再去看的。”
天兵得了话便自行离开，晚鱼一转身就对上伏灵那双明亮的眼睛。
她微微勾唇，笑道，
“晚鱼，不好意思，我好像修为提高了不少，不小心听到了你们刚才的谈话。”
第48章 ·
晚鱼仙子站在她面前, 有些不知所措，“我……”
“我记得我好像有个儿子在天水镜，是不是你们说的这个吗？”她语气自然地提起这件事, 对这一切都没有丝毫的其他情绪。
没有害怕，也没有过多的喜悦或是担忧, 就那么问出来, 像是在问刚刚路过的地方叫什么名字一般。
晚鱼小心地打量着她的神情，见她神情坦然，沉默半晌后慢腾腾地点头。
“生死劫难？他怎么了？”
她问起怀幸的情况也是语气淡漠, 好似问的不是她的孩子，而是一个陌生人。
晚鱼抿了抿唇，“不知道，不过那边既然说没事了应该就没事了吧。”
她眼神四处看着, “那个, 你要去天水镜看他吗？”
伏灵沉吟一下，微皱着眉头, “去。”
晚鱼是拦不住她的，也没想过要拦住她，天帝闭关之前就和她讲过，如果伏灵醒来后要做什么，或者要去哪里，都随着她，不必阻拦，只需要保证她安全就行。
所以当伏灵说要去天水镜的时候，她没有阻止。
在伏灵踏进天水镜的时候, 她也没有阻拦。
只是在伏灵看到奉一原形的时候，挡在了伏灵身前, 却被伏灵轻轻拉开。
伏灵手下轻轻抖一下，却没有更多感觉。看着面前那只巨大的蛇，她仰着头望着他，勾起唇角弯起眉眼，“阿元。”
那蛇却并不回应她，只是居高临下，用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神将她看着。
“我来看看阿幸。”
她笑着伸手摸一摸大蛇的身体，又绕过大蛇盘在地上的身体，去摸眼前落秋地上被大蛇盘在中间的那颗破开的蛋里那条小小的白蛇的小脑袋。
摸上去的那一瞬间，她手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落在脑袋顶。
小白蛇好像没有什么力气，蔫儿了的花一样，没什么精神。
被伏灵抚摸小脑袋顶也只是轻轻瞥她一眼。
伏灵朝已经被她震惊到说不出话站在那里的晚鱼仙子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陪他们。”
她的态度让晚鱼心里一万个放心不下，晚鱼仙子不肯离去。
伏灵知道她不放心也不强迫她离开，只是安安静静盘腿坐下来，坐在蛋边上，靠在阿元蛇身上。
“所以阿幸的生死劫难是重回落秋地，重新成为气体，重新注入血脉，重新化形是吗？这样的方法我从未听过，却也觉得不是那么容易，阿幸现在应该很难受吧？”
伏灵趴在蛋壳边上，望着里面的小蛇，眼神里有些心疼。
大蛇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她心疼道，“为什么要更换种族重新来过呢？我可怜的阿幸。”
大蛇摇身一变，成了人形模样，他站在蛋旁，看着这说不上来哪里奇怪的伏灵，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带她走。”
他是对晚鱼仙子说的。
晚鱼站在一旁，就一直在等这句话。
天水镜与天界在半年前，伏灵昏迷的时候突然就彻底断了来往，不是交恶，而是直接断绝交往，两方我不来你那，你也别来我这，想来也进不来。
直到三个月前，天帝给天水镜穿了一封密信，天水镜的大门重开，少族长奉一抱着颗蛋找上天界。
天帝是单独接见奉一的，无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自那以后，天水镜大门再次打开了。
伏灵仰起头看他，脸上有些担忧，但更多是麻木。
“为什么？”她看一眼小蛇，“阿幸现在正是危险的时候，我应该陪在阿幸身边。”
奉一眼神向下俯视她，语气冷漠，“不需要。”
晚鱼仙子发觉情况不对，赶忙上去拉着伏灵离开。
伏灵没有过多挣扎，几乎是乖乖地就跟着晚鱼仙子离开了天水镜。
回去的祥云之上，伏灵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捂住自己心口，过了一会儿，又拿起撑着头的那只手看一眼手上沾着的眼泪，摸一把脸上，都是眼泪。
“长公主？”
晚鱼在她身侧轻声唤她。
伏灵转过头看她，眼神不解，“晚鱼，我怎么好像有点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这里。”她捂着心口的手紧了紧，“好像缺了一大块，好像搞丢了什么，不是很舒服，还有一点难受。”
晚鱼看着她的动作，眼神暗了暗。
伏灵之前是怕蛇的，很怕。
但今天她不仅不怕，甚至亲手去摸了，还因为他们而哭。她之前也害怕奉一他们，但今天她也没有害怕。
这一切，都在和晚鱼说着三个字：不正常。
她看着对着天边出神，满脸迷茫和泪痕的伏灵，下意识就伸出手，摸上伏灵后脑勺，用一丝仙力灌输进她筋脉内，感受她的情况。
可她什么也没有找到。
“或许是太担心他了。”
伏灵顾自喃喃道，抹一把脸上的眼泪，掌心的濡湿感让她觉得不舒服，低头看自己的手心，看了许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眨眨眼，滚烫的眼泪落下，“但好像，也不是那么担心。”
说不上来，就是觉得难受。
她担心怀幸的，却好像又不是那么担心，感觉不到那种对自家宝贝的心疼，但现在身体的自然反应又在告诉她，她担心，很担心。
晚鱼仙子看着她的样子，嘴唇张了张，却是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当天回去后，伏灵又跟没事人一样，走进天界的藏书阁看书，说要好好修炼，晚鱼只让人在外面守着。
晚上的时候，将伏灵送回水华殿后她才离开。
晚鱼仙子前脚一走，后脚伏灵便又重新起来，打开那本从藏书阁禁地拿出来的书。
上面记载的关于天元族的事。
上面说了天元族人出生是气体，需得在最多三百年内得到血脉注入才能诞生的事，还讲了若是中途重新选择血脉种族要承受怎样的痛苦。
这些文字在她眼前晃过去，脑子里留下的却是一幅幅画面。
上一次怀幸化形她便不在，这一次她应当在场的。
所以，伏灵当夜就悄悄离开了天界，潜进天水镜，赶到落秋地，却没料到，奉一时时刻刻都在落秋地守着怀幸。
伏灵刚刚一进入天水镜的范围就被他发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