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早早看清这一点,碎青一定不会做这个空有虚名的天后,让自己身处现在这般尴尬的境地。
可是,现在明白有什么用呢。
木已成舟,退不回去了。
就在碎青感叹的时候,沈破突然将火焰从匣子里面取了出来。
火焰脆弱到呼吸都有可能将它熄灭,如何经得住反复取放。
陆铭脱口提醒,“殿下小心!”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沈破的目光扫过陆铭,很快收回,注意力回到面前的火焰上来。
他将火焰靠近自己,直到贴近胸膛,然后,猛然将火焰按进胸口。
那火焰在顷刻间没入,了无痕迹。
陆铭大惊,“尊上在将自己的半个元神,给殿下您治伤之前,特意加了一重封印,以防自己的至阳之身,伤害到您的至阴之体。如今,封印被南辰的剑刃破除,尊上的元神,也只剩下了最后一簇。殿下直接将那火焰放置胸口,您没了封印的保护,怕是日日要忍受七月流火的灼心之痛。”
“我不允许阿恭再离开我半步。”沈破将匣子递还给陆铭,仿若无事,轻描淡写道,“对我来说,阿恭不在的日子,每一刻,我都是在承受灼心之痛。”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双唇干裂起皮,胸口包扎过的地方重新渗出了血水。
陆铭想要替沈破处理伤口,被他拒绝了。
沈破安排手下送沈乘等人回凡间,又向碎青打听了萧诺和南辰的消息,便起身向房门口走去。
碎青不知他要做什么,看他现在的样子有些吓人,不免替他担心,“南辰被锁得好好的,没有机会再伤人,你可以放心养伤。”
沈破顿了一下,“我想去看看天帝。”
寝殿门外的守卫,远远看到沈破来了,没有横加阻拦,早早让开路,放他过去了。
一直在他身后的陆铭和碎青,随后也跟了进去。
房间里,萧诺躺在床上,虚弱的样子,比沈破更甚。只是口中还在低声说些什么,听不真切。
沈破在一旁坐下来,掀开被子的一角,露出萧诺的一条手臂,将手指搭在了对方的腕子上。
脉象虚浮无力,伤得不轻。
一旁放置的碗里,还有半碗汤药,沈破确认汤药的药方之后,眉头拧在一起。
沈破的医术虽然逊色陆铭一筹,但他也明白,陆铭已经尽力,对萧诺的伤,实在没有良策。
脚步声渐近,两人来到沈破的身后,站在一旁,没有过多言语。
沈破侧头,对陆铭说,“要想护天帝的性命,是不是只有那一个办法了?”
陆铭自然明白沈破说的是什么,默默点了下头。
眼下,沈破的情形,陆铭是知道的,如果不是情况确实危急,陆铭断然不会这般轻易作答。
沈破轻轻应了一声,让陆铭和碎青暂时回避一下。
陆铭心事重重,本想留下,见沈破一脸坚决,便打消了念头,与碎青一道退出了房间。
沈破划开手腕,将伤口移到萧诺唇边,看着鲜红色的血液,一滴一滴流入萧诺的口中。
龙血是最好的良药,能使凡人长生,一定能医萧诺的伤。
往后的日子里,每隔三天,沈破都会来这里,喂萧诺一次血。
日子久了,沈破的脸色越发苍白了。
陆铭几次劝过沈破,萧诺的情况太严重了,很有可能,将沈破一身的血灌下去,都不一定能够使得萧诺恢复。
与其等到沈破撑不住了,累及两人性命,不如现在就放弃,好歹不会伤及沈破的安危。
如果萧诺意识清醒,相信也会赞同这样的作法。
碎青曾经劝过,沈破不肯答应。
最后,陆铭和碎青只得一声叹息,由他去了。
叶恭不是说,只需十万年,就会回来么,沈破就等上十万年。
萧诺昏迷期间,三界所有的事务,沈破一并处理了。
他要在叶恭回来的时候,让她看到一个,她想看到的太平盛世。
只是,叶恭七月流火的威力,确实不容小觑。
哪怕只剩下豆大的一团,依然能让沈破痛苦不堪。
他常常一边用手按住胸口,暂时压制灼心之痛,一边处理公务。
冷汗滚滚而下,不消半个时辰,就会浸透衣衫。为此,沈破每日都要更衣数次,保持衣衫整洁。
说不定什么时候,叶恭就会回来,他不希望叶恭见到的他,是个蓬头垢面的邋遢男人。
转眼过去九万多年,沈破刚刚将昨日的公文批完,就看到眼前一晃,闪过一道光。
光芒消散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面上带着不羁的笑意。
好久不见,再久一点,怕是要忘记彼此了。
沈破冲那人笑了笑,“苏横,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苏横撩起前襟,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沈破身旁,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倒是沧桑了许多。”
沈破沉默了一会儿,忽的翘了翘唇角,“你可以直接说我老了,我不介意。”
“该有的风度,还是要有的。”苏横说罢,从袖中取出一枚指环,放在沈破面前的桌上,“你交代的事,我都办好了。幻阵那边,我辅佐天帝拿下了三界,如今四海升平,他与天后,也就是沈佳梦,伉俪情深。至于指环,我物归原主,还你了。”
沈破拾起指环,默不作声地盯着看了片刻,戴在了左手上。
他说,“这些事,本该是我这个长子的责任,却落在了你的身上。这份情,我记下了。”
苏横脸色微微一变,似乎有些难过,“如果不是我多事,逼迫尊上发誓,你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做的一切,都是我在赎罪,你不欠我的人情。”
“什么赎罪不赎罪的,都过去了。兄弟之间,别说那么见外的话。”沈破拍拍苏横的肩膀站起身来,“这边,天帝的状况不太好,去看看他吧。”
沈破将苏横带去了寝殿。
看到萧诺憔悴虚弱的样子,苏横的眼眶有些湿润。
苏横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握紧了萧诺的手,声音变得哽咽。
沈破见不得这般场面,提步走了出去,想找个空旷的地方透透气。
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事。
只是有件事,他没有想通。
当年,沈佳梦过世,肚子里的胎儿苏横,是沈破用自己的血维持着生命力。后来,萧诺带走了怀孕的沈佳梦,苏横就出生了。
沈破原以为,苏横的出生,是胎儿的瓜熟蒂落,但是,叶恭的元神,已经温养这么久了,没有丝毫的变化。
看样子,萧诺带走沈佳梦之后,一定是做了些什么,才让苏横活下来。
沈破当初真身被毁,仅剩下一缕元神,也是萧诺让他成为有血有肉的人。
如今萧诺昏迷不醒,没办法告诉他,中间发生了什么。
还有谁呢,还有谁会知道,怎样才能单凭一缕元神,就能复生整个人。
沈破信步走着,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天牢。本想转身离去,突然记起,南辰似乎就关在里面。
一想起南辰,沈破心中升起一股怨,除此之外,自然也有恨。
倘若可以,沈破宁肯死,都不想与南辰再有一丝瓜葛。
可是,南辰曾经寄身于纤云,一定知道,如何做,才能复活叶恭。
沈破推开天牢大门,径直走了进去。他要见一见南辰,为叶恭争取一线生机。
天牢深处,一副枷锁下,困着一个女人。
那就是南辰。
虽然衣衫有些污迹,但精神尚好,没有太大问题。
无数无辜的人,命运被南辰改变,艰难度日。
而南辰,造成眼前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好好地活着。
世事本就如此,哪有什么公平可言。
南辰听闻一阵脚步声,猛的竖起耳朵仔细分辨,确认是有人来了,立即转过头,望向沈破。
她注视着沈破,一步一步向着她走过来。
近十万年没见,沈破还是那样好看。
南辰垂下眼帘,掩藏住心事,“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我了。”
沈破回答,“我确实是那样想的。”
“可你还是来了。”
“我只是好奇,明明天牢困不住你,你为何还要待在这里,没有逃离。”
南辰缓缓抬起头,望着沈破,笑道,“我跟自己打了个赌,赌你会不会来看我。”
“你赢了。”
“不,我输了。”南辰笑意淡了,眉眼间浮现出一丝阴郁,“你不是为我而来。”
沈破沉默,没有说话。
南辰继续说,“这世上,知道如何令叶恭元神复生的人,除了萧诺,就剩下我一个了。”
她成竹在胸,粲然一笑,“你是为了叶恭,来见我的。”
沈破的心思,被南辰尽数看透,令他颇为惊讶。
不过,这没关系,反正他本来就没打算瞒她。
沈破说,“所以呢?”
“告诉你不难。”南辰眯起眼睛,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跪下来求我。”
第137章 一三七
跪下来,求我。
南辰高昂着头,斜睨着沈破,仿佛早已胜券在握。
想当年,沈破为了叶恭,连性命都可以豁出去,何况南辰现在只是要他屈膝一跪。
沈破一定会屈服的,没有第二种可能。
南辰心情大好,眼睛微微眯起,唇角挂着势在必得的笑意。
沈破原本平静的双眸里,泛起了一丝波澜,很快变成了惊涛骇浪,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南辰在提出要求的时候,就在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她想要看到沈破求而不得,只有那样,她心中的怨恨才能稍稍平息。
沈破现在原地没动,缓缓攥紧了拳头,眼睛里的怒火一点一点熄灭。
他开口道,“你是想羞辱我,还是羞辱阿恭?”
“有什么分别?”南辰展颜,不自觉间,翘起了眉梢,“只要我心里痛快,我想怎样就怎样。”
“唯有如此,你才会告诉我答案?”
南辰点了下头。
沈破冷笑一声,蓦然转身,提步走向门口。
他的反应完全出乎南辰的预料。
南辰冲着他的背影大喊,“沈破,你站住!”
沈破好似没有听见,步履未停。
南辰盯着沈破,咬紧牙关。
沈破的眼前一闪,南辰挣脱枷锁,拦住去路。
南辰恨恨道,“说走就走,你不想知道答案了吗。”
沈破错开目光,轻描淡写地说,“你的态度摆明了,就算我如你所愿,你也不会告诉我答案。”
南辰沉默了片刻,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样了解我,看来,你在我身上花了不少心思。只是,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一定不说呢。倘若我一时心情好,发一发善心,你和叶恭就能重逢了。”
“我不认为一个怨气化生出的灵物,会有什么善心,我也不指望你有善心。我来这里开口问你,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我现在知错了,只想赶紧离你远远的,不愿与你多说什么,麻烦你让开。”
“我不让。”南辰张开手臂,将去路挡了个严实。她用力戳了下自己的心口,“拜血契所赐,我生出了一颗心。从前冷血无情的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喜怒哀乐。我再不能肆无忌惮地杀戮,也不能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因为这里会痛。这颗心,就像是枷锁,束缚住我的手脚,我现在什么都做不成。我厌恶现在的自己,更厌恶被你厌恶的感觉。”
沈破面无表情,“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心是你给的,怎么能说与你无关!”南辰突然拿出了一把匕首,横在了两人中间。
沈破一凝,目光移到南辰手上,“怎么,要杀我泄愤?”
“有血契在,我会受到跟你一样的伤害,我现在不想死。”南辰捉住沈破的手,将匕首塞进他的掌心,“你把我的心挖出来。心死了,我就不会缠着你。”
沈破像是听到一个极为好笑的笑话。
他松开手,匕首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清晰而绝情的话,从他口中飘了出来,“你有没有心,我根本不在乎。”
“可是叶恭在乎。”
南辰这一句话,仿佛一道惊雷,在天空中炸开。
沈破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接话,而是转身准备离开。
南辰说,“我一个人在天牢待着,想了很久很久,想明白了一件事。叶恭用了几世的时间,终于发现,想要彻底除掉我,是不可能的。她被迫转变战术,想方设法,让我生出一颗心,来感知人情冷暖、辨别是非善恶。这样的我,有了道德和律法的枷锁,便无法肆意而为,不再是三界的威胁。你和我,都深陷在这个局里,沦为棋子、沦为鱼肉,且不自知。”
她的话里,摆明了是在说,沈破是叶恭为了收服南辰,而布下的棋子。
沈破承认,他在整件事里,起着关键的作用。
没有他,南辰的心,不会那么容易生出来。
可是,叶恭对他的感情,他切切实实感受得到,他不相信是假的。
南辰踱了几步,声音变得冷静沉稳,“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是,请你好好想一下。记不记得,摘星楼下的大火?那时候的我,根本不是叶恭的对手,仅仅是一场大火,我不可能现身。倘若被我知道,你正在赶去救人,情况会大不一样。无论如何,我都会出现。”
“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阿恭落身凡人,不可能有过去的记忆。”
“你落身凡人,可曾彻底忘记叶恭?齐国大殿下,夜夜重复的梦,不记得了?你当时修为低微,尚且保留着一部分记忆,像叶恭这等修为,怎会没有一丁点儿过去的痕迹。”
“她差一点就灰飞烟灭!谁会拿自己的性命来赌!她是个聪明人,绝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沈破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语气有些冲。
他着急了,像是被戳到了痛处。
不得不承认,他不止一次想过,在芸芸众生中,他是那么平凡的一个男人,叶恭独自生活了几千万年,不曾为任何一个男子心动,为何偏偏选中了他。
是因为他的容貌吗?天下间美貌的男子何止百千,他不过是沧海一粟。
或许因为他是萧诺的长子,未来天帝的继承人,身份尊贵?想到这里,他自嘲地笑笑,战尊已经是三界至高的存在,任何身份在叶恭的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
还有什么?因为才华?叶恭曾经公开说过,唯有沈破,可以缔造一个再无不公的太平盛世。那些,不过是当着外人的面,随便说说的场面话,为了替他撑撑面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