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寐——鹿尾
时间:2022-01-11 11:32:11

她走得匆忙,没有留意面前站着两个人,一头撞了上去。
沈破以为这次会像先前一样,碰触不到自己,谁曾想,那宫女在撞到他以后,向后倒退了两步,差点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宫女连忙爬起来,战战兢兢地道歉,生怕惹到哪位大人物。
沈破迅速将叶恭揽在怀里,生怕她受到伤害。他眉头微微皱起,瞥了一眼面前的宫女。
她在耳后绑了两条长辫,一身宫衣早已洗得泛白,袖肘和衣角缝补了许多次。看上去,在宫里的地位不高。她一抬头,眉清目秀的容貌映入沈破的眼底,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宫女,长得太像一个人了。
就在沈破打量宫女的时候,宫女也在打量着他们。
一身喜服,满脸血污,脸色苍白。
宫女眼睛里透出惊恐的神色,慌乱着向一旁逃走呼救。
沈破不知道现在所处的是什么地方,会不会有其他人能够看得到他们,更担心她的呼救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快步追上宫女,掩住了她的嘴巴。
他不想吓到宫女,尽量放缓了语气说,“你放心,只要你不喊,我不会伤害你。”
宫女不住地点头,身体在微微颤抖。
沈破确认她不会大声呼喊,慢慢松开了手。
叶恭走到沈破身边,向宫女询问,“我们想去建安城,不小心闯进这里,很快就会离开。姑娘,你可知道建安怎么走?”
宫女愣了下,满脸疑惑,“这里就是建安王宫,你们不知道?”
叶恭和沈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不解。
他们在王宫里待过一段时间,眼前的画面,与记忆中的样子完全不同。难道是在九重天待得时间太久了,凡间桑海桑田,已经大变样了?即便如此,沈乘和安信怀是长生之躯,他们两个应该还在的。
沈破说,“沈乘在哪里?”
“沈什么?”
宫女不知道沈乘,难道改朝换代了?
如果沈乘不再是齐王,安信怀是建安的名门望族,就算是朝代更迭,也不会影响他的地位。安信怀一定在。
等找到安信怀,再跟他打听发生了什么。
沈破又问,“安信怀呢?”
“你说的两个人,我都没有听说过。”宫女认真想了想,猜到了什么,“王宫守卫森严,一般人是没法闯进来的。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但我还是要劝你们一句,趁着现在四下无人,赶紧离开。万一被人发现,谁都救不了你们。还有,这位公子的伤,最好早些上药包扎,拖久了,不容易愈合。”
宫女说完这些话,揣紧了包袱,迈开步子,一路小跑着向前走了。
叶恭替沈破处理了一下伤口,换掉了两人身上的喜服,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特别。
他们在王宫里转了一圈,没有看到一处与记忆相同的地方,也没有一个人能够看见他们。
最奇怪的是,王宫四周弥漫着白色的浓雾,来时的路消失在雾中,再寻不到了。倘若他们硬闯进白雾中,过不了多久,这座王宫又会再次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阻挡住去路。
换句话说,他们被困在了这座奇怪的王宫里,出不去了。
叶恭握紧沈破的手,“除了这里是建安以外,所有一切都不一样了。你有没有觉出哪里不对劲儿?”
“好像整个王宫,只有那个宫女看得到我们。我想,找到那个宫女,或许可以搞清楚问题所在。”
叶恭深以为然。
王宫虽大,但对沈破和叶恭来说,想要找到那个宫女,不是一件难事。
而那个小宫女,在离开之后,径直去了西边的八角塔。
她确定四下无人后,闪身进了塔里。
塔底正中是一座锁龙桩,上面用几根铁链,捆住一个年轻的男子。
他低垂着头,衣衫褴褛,奄奄一息的模样。
宫女快步走过去,轻轻拍了拍男子的肩膀,“你醒醒,我带吃的来了。”
男子抬起头,缓缓睁开眼睛,目光透过垂在额前的几缕乱发,落在宫女身上。
宫女从怀里拿出包袱,小心翼翼打开,从里面拿出两块压扁了的馒头,递到男子嘴边,“你快点吃,不够的话,我再去想办法。”
男子没有张口,反而将头偏到一边,眼睛里的墨色,如同一潭死水,毫无生机。
宫女着急了,“你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再这么下去,身体什么时候能恢复啊。”
男子一声冷笑,用沙哑的嗓音说,“身体恢复了又能如何,还不是任人宰割。与其日日受凌迟之苦,倒不如早死早解脱。”
他一开口,躲在隐蔽处的沈破和叶恭惊了一下。
这声音太熟悉了,就算再低沉沙哑,他们也能清晰分辨出来。
叶恭压低声音,小声说,“他为何出现这里?”
沈破摇了摇头,竖起耳朵,继续听着里面的对话。
许是他们说话的声音稍微大了些,男子转头朝着他们的方向望了一眼。
光线从窗口照进来,房间里简洁干净,一览无余,没有什么异常。
男子收回目光,重新闭上眼睛,“我想一个人待着,你走吧,不要再来打扰我。”
宫女的眼圈瞬间红了,仿佛眨一眨眼,泪就会掉落下来。
她忍住委屈,将包袱铺在地上,留下馒头,一个人起身走了出去。
沈破一直目送宫女走远,方才收回目光。
锁龙桩上的男子轻轻咳嗽了一声,朝沈破和叶恭的方向说,“躲躲藏藏,算什么男人。”
他也能看到沈破和叶恭?
虽然心有疑惑,沈破还是带着叶恭,从阴影里来到男子面前。
走得近了,男子此刻的情形,可以看得更加清楚。
散落的发丝下,是一张与萧诺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若说有什么区别,便是男子比萧诺更年轻些,带着几分青涩。
男子除了被锁链捆住以外,颈、胸、腹和四肢,各被一根刻着古朴花纹的木钉,牢牢钉在锁龙桩上。莫说是逃走,就连动弹一下,都是痴心妄想。
破碎的衣衫下,是新旧不一、深浅各异的伤口。有的已经痊愈留下疤痕,有的还在滴着血。
男子轻佻地笑笑,带着几分自嘲,“想不到,我都这个德性了,龙族还惦记着我。说吧,族长又想怎么处置我?”
龙族早在数万年前,就被萧诺屠杀殆尽,他忘记了吗。
沈破和叶恭不确定眼前是什么情况,没有开口接话。
男子没等到回答,再次看了一眼沈破。
他疑惑地皱了皱眉,“你是凡人?不,你是龙族。”
过了一会儿,他摇摇头,再次否定了自己先前的说法,“没有龙族引以为傲的龙角,你已经不是龙族了。”
他随后盯着叶恭看了半晌,“你的原身是什么,我竟然看不出来。”
自混沌初分之时,叶恭就存在了,活了多久,她自己都不知道。眼前这个男子才有几年道行,怎么可能看得出叶恭的原身。
叶恭往宫女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把小姑娘赶走,就为了猜我的原身?就算你猜对了,我也没有奖励可以给你。”
在听到叶恭提起宫女的时候,男子脸色一变,显然不想听到与她有关的事情。
男子不悦道,“你们不是龙族,又不是凡人,来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找吃的了。”叶恭低下身子,捡起包袱上面的两块馒头,放在鼻前嗅了嗅,拿出其中一块递给沈破,冲男子道,“你不想吃,正好,我们两个吃。”
说罢,叶恭当着男子的面,假装要咬馒头。
男子眼睛骤然瞪大,奋力挣扎了一下,似乎想要抢回馒头,可惜,木钉将他钉得死死的,一丝一毫都靠近不了他们。
他怒火冲冲,喝道,“那是十七拿来的馒头,你们给我放下!”
沈破此刻关注的不是手里的馒头,而是紧盯着男子的脸,仿佛在确认什么。
叶恭晃了晃馒头,“十七拿来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男子又急又恼,却又答不上来,只是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叶恭。
既然男子也能看到沈破和叶恭,没准能在他身上找到离开王宫的办法。
叶恭围着男子转了一圈,从外表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或许,他心里藏着秘密,也说不定。
正准备进男子的心里看一眼,叶恭突然听到,外面有人走近的脚步声。
她拉住沈破,藏身躲进角落里。
几个术士打扮的男人,走了进来。
术士们四下打量一番,冲男子问道,“萧诺,你刚刚在跟谁说话?”
被钉在锁龙桩上的年轻男子,竟然真的是萧诺。
问题是,从来没听说过,萧诺在人间受过这份屈辱,眼前的男子怎么可能是萧诺。
如果他不是萧诺,世上真有长得一模一样,名字刚好也一样的人吗。
叶恭感觉到,自己的手,突然被沈破攥得紧紧的。
她脑袋里冒出一个骇人的念头,沈破该不会是想要,弑父吧?
 
第78章 〇七八
 
眼前所处的环境,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锁龙桩上的萧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这个时候,沈破千万不能冲动。
叶恭按住沈破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沈破会意,按捺住情绪,躲在一旁,注视着房间里的动静。
萧诺闭着眼睛,头偏向一旁,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术士们的说话声,或者,是不想搭理他们。
术士走到锁龙桩前,猛地踹出一脚,正中萧诺的小腹,紧接着,一声咒骂,“畜生,给脸不要脸。”
萧诺的身体猛然抽搐一下,额头上滚落大颗大颗的汗珠。他咧嘴大笑起来,牙齿被血染成红色,“殴打一个没有还手之力的人,算什么能耐?有本事,你放了我。或者,杀了我,我也当你是个男人。”
术士们互相对视一眼,哄堂而笑。
其中一个人,上前抽了萧诺一个耳光,表情狰狞,“陛下要留着你的命,用来炼丹。你想死,没那么容易。以后的每一天,我们都会来放一碗血,剜二两肉。等什么时候陛下飞升仙界了,或许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萧诺呸了一声,将一口血啐到那人脸上,发泄着内心的愤怒。
那人在脸上抹了一把,看到满手的血,恼羞成怒,对着萧诺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身上刚刚结痂的伤口,重新裂开,几道血流汇聚到一起,将本就破烂的衣衫,又染了一遍颜色。
萧诺眼睛眨都不眨,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从头至尾一直在笑着,诡异的表情,让人看得心里发毛。
术士打得累了,终于停下来。
他看到放在旁边地上的包袱,捡起来闻了闻,有馒头的味道。他怪笑着,“有人给你送饭,日子过得挺滋润嘛。我倒是想知道,这个冒死给你送饭的人,究竟是谁。”
“你别碰她!否则,我饶不了你!”萧诺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你连动一下都不行,怎么阻止我?”术士将包袱交给旁边的人,几句交代后,回过头挑衅地看着萧诺。
萧诺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多时,十七被几个人押着,推推搡搡进了房间。
十七看清房间里的形势,心中明白了大半,慌忙低下头,不敢看房间里的其他人。
术士挑起十七的下颌,侧头瞅着她的容貌,啧啧几声,“小模样长得不错啊,可惜分到这种地方伺候人。要不,你跟了我,我保你衣食无忧。”
萧诺已经忍无可忍,如果不是几根木钉困住他,恐怕他早就冲过去将那个术士撕成碎片。
可现在,他除了愤怒咆哮,没有任何办法。
“混蛋,你放开她!”
十七明明害怕,想要逃离,却冲着萧诺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说话。
一个柔弱女子,想要尽自己的所有力量,保护他。
而他,身为三界中最令人敬羡的龙族,竟连自身都难保。
“我偏不放开,你奈我何?”术士将手搭在十七的肩膀,示威一般,“不过是个洒扫宫女,没了,我再整两个过来。反正你也只能看不能碰,十八,十九,有什么区别。”
萧诺暴怒之下,挣扎了几下,怎奈他被困住,莫论如何恼怒,都无法挣脱。
躲在一旁看着的沈破,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叶恭捞了他一把,出手稍微晚了一点,连半片衣袖都没沾到。
沈破一跃而起,离弦之箭一般,飞身落在术士面前,扬起手直扣术士咽喉。
不出意料,沈破的手,从术士身体里穿过,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而术士谈笑自若,根本没有看到他!
沈破和十七同时呆在那里,彻底愣住了。
十七想不到,沈破能和自己交流,却碰触不到别人。沈破疑惑的是,这个王宫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何处处透着诡异。
沈破收回招式,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手。
叶恭在一旁虽然没有插手,却是看出了点门道。
既然她和沈破能与十七和萧诺交流接触,那就好办了。
叶恭纵身来到十七身边,将她扶起,站在她的身后,双手握住她的手腕。她随着叶恭的动作,自然而然地出招了。
拳脚准确无误地落在术士们的身上,轻松将他们几个人打翻在地。
十七自己可以看到,是叶恭在帮她,而术士们看来,是十七突然会了功夫,手法娴熟,动作行云流水,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术士们或多或少懂些道术,对于十七的无师自通,用他们的道,竟是解释不通了。
未知最是可怕,术士们倒退着出了塔,狼狈逃了回去。
见人走了,叶恭放开手,扶着十七坐下来休息。十七心慌不已,“完了完了,我打了他们,一会儿禀报国师,我死定了。”
“别怕,我会护着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沈破低下身子,给十七仔细检查了双手,确认没有受伤,这才安心下来。
沈破突然对十七上心,叶恭虽然知道他没有其他意思,心里还是多少有些不舒服。可眼下的情况,不允许她有别的情绪。
叶恭侧耳仔细听了一下,“国师带人来了,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一说离开,作为最容易遇到危险的十七,反应竟然是最强烈的。她不愿意离开,支支吾吾,甚至故意找办法拖延时间。
拖到实在没有办法,十七才说,“如果我走了,他们会把气撒在萧诺身上。他这辈子够苦了,我不能害他再为我受折磨。”
这话听起来,似乎没那么简单。
该不是,十七喜欢上萧诺了?却不知道,萧诺对这个十七是什么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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