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寐——鹿尾
时间:2022-01-11 11:32:11

差一点忘记,萧诺现在已经是新的龙王了。
记忆中,几年后,沈佳梦辞世,没有人压得住萧诺的恨意。他像是发疯一样屠了整个龙族,紧接着,将所有啖过他龙血的人,全部杀光,一个不留。再往后,就是联手碎青,夺下了天帝之位。
这个世界的银河里,很快会被成千上万的怨灵占据,化生出南辰。
两个南辰,叶恭能不能对付得了。
先去找沈佳梦,等她的事情安顿好了,再回云阙宫看看。
沈破按照记忆中的路线,直奔沈佳梦所在的房间。
房门紧紧关着,门口坐着一个看上去七八岁的小男孩,肉肉的脸颊上嵌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粉嘟嘟的嘴巴紧紧抿在一起,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沈破看着曾经的自己,熟悉而又陌生,那种感觉,很奇怪。
他蹲下身子,摸了摸男孩毛茸茸的小脑袋,“破儿,你怎么坐一个人在这里?”
其实,他是知道答案的。
他当时坐在这里,是因为萧诺一心想要攻上九重天,得到三界之主的至尊之位。
沈佳梦曾经劝过萧诺,欲望永无止境,除了平白造些杀业以外,野心没有半点用处。
萧诺虽然没有否定沈佳梦的话,心里想的却是,他想要安稳的生活,对帝位并无多大兴趣,但他身而为龙,只要人的心里还有贪念,他就没有平安度过一生的可能。
即便躲到天涯海角,也会有人追到面前。与其一生躲躲藏藏,倒不如先得到至高的权力,到时候,纵使别人有那份心,也没那份胆子。
萧诺一去就是几个月不见人影,沈佳梦常常背着沈破,躲在屋里哭。
哭过多少次,沈破清楚地记在心里,也痛在心里。
沈破从来没有那么渴望过长大,如果他能立时长成一个大人,就可以拦住萧诺,留萧诺在龙宫陪着母亲,一家人快快乐乐在一起一辈子。
大概,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在长大后,回来圆自己当年的梦想。
男孩搓了搓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一下,“大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叫破儿?你认识我吗?”
沈破淡淡地笑了笑,“我是你娘亲的老朋友。我不止知道你叫破儿,我还知道,你喜欢下雨天,喜欢玩陀螺,喜欢吃娘亲做的糖藕通心粉,百合莲子羹,香丝芋泥饼。”
男孩瞪大了眼睛,“大哥哥好厉害,什么都知道。”
沈破鼻子忽然有点酸,用满是怜爱的目光望着男孩,低声说,“恰好,我也喜欢。”
男孩盯着沈破许久,站起身,一溜烟跑去了膳房的方向,不多时,端着一个白瓷盘出来,放到了沈破面前,“这是娘亲上次做的香丝芋泥饼,我没舍得吃完。既然你也喜欢,就拿给你吃吧。”
几万年没有尝过母亲亲手做的东西了,沈破看着瓷盘里放着的几块糕点,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他拿起一块,转过身,背着对着男孩,小心翼翼咬了一口。
男孩缓缓开口,试探着问,“大哥哥,你是不是哭了?”
“没有。大哥哥的娘亲教过,男儿有泪不轻弹。”
男孩一脸惊喜,“这么巧,我娘亲也说过这句话。”
很快,脸上的喜色渐渐隐去,多了一抹愁云,“可是,娘亲现在生病了,很少陪破儿说话。我一直在找各种医书看,没有一种能治娘亲的病。娘亲说,她很想很想爹爹,破儿不知道去哪里找爹爹回来。”
沈破几乎忘了,他曾经喊过萧诺爹爹的。那份回忆如此久远,让他差点永久地埋在心底。
当时的萧诺,每次回来,都要抱一抱他,在他粉扑扑的小脸上亲几口。他曾经嫌萧诺的胡子扎得他好痛,总是想法设法躲着,虽然到最后,也没有躲掉。
如果不是看到曾经的自己,沈破可能再不会回味儿时那些让他开怀,也让他悲恸的往事。
沈破咽下口中的糕点,轻轻握住小男孩的肩膀,慢声细语道,“大哥哥吃了你的糕点,自然要报答你。恰好,大哥哥是个大夫,能够治娘亲的病,你带我见娘亲,好不好?”
男孩似信非信,犹豫不决。
沈破说,“娘亲是不是面色发暗,体虚乏力,夜晚时常惊醒?”
男孩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去拿一本《灵枢》,我告诉你第几页,你验一下对不对症。”
男孩按照沈破所说,核对了医书,果然与他所说分毫不差。
见男孩总算相信了自己,沈破趁热打铁,让男孩带自己去见沈佳梦。
推门进入房间的一刻,沈破脑海里的记忆与眼前所见完全重合,当年曾经承受过的惊慌恐惧,再次将他包围。
直到沈佳梦的一声呼唤,将他唤回现实。
“这位公子,为何突然闯我龙宫?”
沈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男孩替他解释说,“娘亲,这位是大夫,是来帮我们的。”
沈佳梦盯着沈破看了一会儿,干裂的唇弯起,冲他笑了一下,伸出了手腕。
沈破趁为她把脉的空档,仔细端详着她的模样。
看得时间久了,沈佳梦感觉到了不自在,提醒了对方一句,“公子?”
沈破忙移开目光,收回手来。
他道,“姑娘身体没有大碍,我开几服药,为姑娘调理一下身子,不日即可痊愈。”
沈破站起身,匆匆向外走去。
到了房门口,沈佳梦突然冲他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沈破的脚步停了下来,转过头,笑笑,“建安王宫,我们见过。”
“我说的,不是那次。我在建安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很亲切,但我当时年轻,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直到现在,我为人妻为人母,才终于明白。”沈佳梦犹豫再三,鼓足勇气,说道,“公子好像是我……极为重要的亲人。”
母子连心,怎会没有感觉。
可惜,沈破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眼前的沈佳梦,也是男孩的母亲,与他无关。
“也许上辈子,我们是亲人。”沈破说完,走出房间,将房门关好。
他熟门熟路地来到书房,研墨铺纸,一笔一划写着方子。
最后一笔写完,沈破拿着方子端详了很久,正在他犹豫要不要照方施药的时候,突然察觉到有人来了。
沈破往门外看了一眼,苏横快步进来,对他说,“我刚从尊上那边回来,听说了经过。殿下,你是不是故意跟尊上撇清关系,打算将来一个人对付南辰?你这样会将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尊上会很担心你。”
苏横说了许多话,沈破几乎毫无反应,只是愣愣地看着手里的药方。
说到最后,苏横也没了说话的兴致,从沈破手里拿过药方,自上而下看了一遍,脸色突然大变。
他竟想杀他?!
 
第85章 〇八五
 
只是不知道,沈破是有心,或是无意。在确定之前,最好试探一下。
苏横稍稍调整了一下情绪,假装没有看出药方里的秘密,将药方放回桌上,恢复了往常嬉皮笑脸的模样,“殿下是医者,开出这样杀生的方子,岂不是造孽了。”
沈破从未想过杀生,但很多时候,只有杀生,才能救人。
他直视着苏横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像是纠结已久,也像是随口一问,“如果,亲兄弟和母亲,两个人之间,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苏横感觉到,自己仿佛被对方看穿,连呼吸都有些停滞。
沈破知道苏横是他的兄弟了?不然,他为何要当着苏横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如果他知道,那么,身为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他为何要对苏横下杀手。
苏横想不通。
想不通,就继续试探。
苏横故作轻松,控制着脸部的表情,尽力不让沈破看出自己内心深处的变化,“殿下知道的,苏横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更无兄弟姐妹,回答不出殿下的问题。”
“非要我说出事实吗?”沈破的目光越来越凌厉,表情冷得几乎凝结出冰霜来,“母亲去世时,我年龄尚幼,一些医书读不懂,一直以为,母亲是因为患了恶疾病故的。直到刚刚为母亲把脉,我才知道,她是为你而死的!”
那眼神,太可怕了。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苏横此刻已经万箭穿心。
苏横惊得倒退数步,勉强维持住平和的表情,“殿下生母辞世后,过了数年,我才出生,无论怎么算,这件事都与我无关吧。”
沈破向前逼近一步,“凡人生育龙子,极为耗损心神,通常一胎便是极限,哪怕身体素质超出常人,也不敢生育二胎。可是,就在刚刚,我发现母亲是喜脉。”
苏横紧张地冒出了冷汗,不自觉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沈破继续说道,“萧诺曾说,他不止我一个儿子,我只当是他背叛了母亲,与其他女人有了野种,万万没有想到,他另外一个儿子,与我为同一母亲所出。而她,就是因为孕育第二胎,耗尽心血而亡。我对这个尚未出生的弟弟一无所知,只听说龙血可以使人长生,便以自己的血哺喂母亲,以为可以救活她。可是,龙血不能使人起死回生,反倒是让她肚子里尚存一丝气息的胎儿活了下来。”
说到这里,苏横反倒冷静了许多,一言不发,等着沈破将话全部说完。
“萧诺得知,我在用血养着母亲的身体,怕心怀不轨之人盯上我们,带人抢走了母亲。就在那时,他发现母亲腹中的孩子。三界中,先辈曾立下规矩,亡人生子乃违背天理之事,不得逆天而行。萧诺痛失爱人,不舍得再失去一个孩子,于是,他背着所有人,悄悄留下了这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你!”
事情被沈破全部说出来,苏横反而松了口气,以后再也不需要刻意隐瞒什么,可以不必战战兢兢,生怕自己说错了话,暴露了身份。
苏横收起假扮毫不知情的模样,平静道,“你说的没错,我能活下来,全靠你喂给母亲的龙血。我的命是你给的,所以,我这一辈子,是为你活着。天帝之位是你一个人的,父帝是你一个人的,尊上也是你一个人的,我没有资格跟你抢,也没有办法以你弟弟的身份面对世人。我一生一世都只能活在黑暗中,见不得光。我自问几万年来,没有一件事对不起你,可是你呢,在写出这个打胎的方子时,对我这个血脉相连的亲弟弟,可曾有过一丝的犹豫和不忍心?”
沈破重新看了一眼药方,上面的墨迹早已经干透,纸张因为水分流失的缘故变得有些皱。
他将手放在纸上,紧紧攥住,窝成一团,“我以为可以赶在母亲尚在的时候,用龙血救她。但她现在的情况,是我没有料到的。龙血救不了她,能救她的人,只有你。”
房间里静悄悄的,连他呼吸的声音变重了,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的命不是我的,是你自己的。天帝之位你可以抢,爹爹娘亲你可以喊,甚至,如果你喜欢阿恭,也可以跟我公平竞争。你不必压抑自己的欲望,来讨好这个世界。”沈破将手中的纸团放到苏横手里,“苏横,接下来怎么做,由你来决定吧。不论你怎么选择,你都是我血浓于水的兄弟。”
苏横脸上挂着冷漠的微笑,眼睛里盛满了疏离。
兄弟?他可曾打心里把自己当成兄弟?真的是兄弟,怎么会在相认第一刻,就算计着想要索对方的性命。
如果兄弟相认,就要付出生命,倒不如曾经没有半点血缘时,两人的关系更深厚些。
苏横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脸色十分难看,“在你写出这张药方的时候,其实你已经为我做了选择,何必再假惺惺地问我的意见?”
沈破突然冷冷地笑了一声,目光好似冬至时映在霜地上的月光,寒得骇人,“如果我做好了选择,此刻,我已经端着煎好的汤药给母亲服下了,哪还有你说话的余地。”
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令苏横不得不另眼相看。
苏横收紧手掌,将本就已经被抓皱的纸,逐渐握成一个纸团,“你就不怕,我做出的选择,与你期待不符吗?”
沈破眉头紧锁着,内心陷入了极大的痛苦和纠结中。
他该有什么样的期待呢?
以亲兄弟的性命,来换母亲的性命?
这个交换,无论怎么选都是错的。
如果这世上真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沈破自然是希望两个人都能好好的活着,让他有时间尽尽孝心,尽尽为兄长的责任。
天不遂人愿,二者只能择其一。
他已经尝过一次失去至亲的痛苦了,他不想来第二次。
可是,据他所知,没有别的方法解决。
不过……
沈破记起了天医陆铭。
他是凡间的神医,成仙后,继续治病救人几百万年,理应有对策。
沈破眉间的愁云突然间烟消云散,眼角控制不住流露出几分心悦。他拍了拍苏横的肩膀,再三叮嘱,“我现在离开一会儿,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要冲动,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交代完,沈破施法就要离开,诀念到一半,总觉得放心不下苏横,停下来,从苏横手里夺回药方,当着他的面撕碎了,丢进废纸篓。
沈破做完这件事,才踏实去了天医馆。
到了门口,就听见房间里有人在说话,好像是叶恭。
她说,“诊完了吗?”
陆铭沉默了许久,叹口气,“我万万想不到,英飒独立如你,竟然会有深陷情网的一天。我更没有想到的是,令你心动的人,居然是一条只有几万岁的小龙。”
“我也没有想到。”叶恭笑了笑,并不介意对方的态度,“可能,我一直没有成亲,就是因为没有遇到他吧。”
“那你想过以后吗?一个世界只能有一个战尊,多出来的一个,终有一天要消失。到时候,那条小龙怎么办?”
叶恭眼睛里闪过一丝哀伤,只是短短一瞬,就无影无踪了。
她垂下眼眸,带着无奈的笑,“我何尝不知会是这样的结果。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和她,谁能留下来,就看天意吧。”
倘若留下来的人,是曾经的她,希望她在察觉到自己爱上沈破的时候,能够果断一些,不要再伤人伤己了。
相爱不容易,每一刻都值得好好珍惜。
陆铭留意着她的表情,猜出了什么,“所以,你早早就打算好了,先离开那条小龙,让他和曾经的你单独相处,等到他们互相接受对方的存在,你就……”剩下的话,陆铭不忍心说出口。
叶恭的手动了下,露出半截纤细的手臂。袖衫下,白如玉的肌肤上,几条黑色的线缠绕在一起,像是一个奇怪的图腾文身,看上去甚是可怕。
“我和他大婚那天,南辰察觉到了我心魔的存在,趁我不备,在我的身体里种下了怨种。只要她愿意,她随时可以从一粒种子,长成一个胎儿,或是变成潜伏到我脑海里的一丝意识。但她当时的修为不足以与我相抗,所以,她暂时蛰伏着,静候时机。等这些黑色的花纹爬满全身,我就会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完全受南辰摆布。不论我和曾经的自己之间,会发生什么样的事,都注定了,我必须要离开他。”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