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时间将他这块璞玉仔细雕琢,他想要的一切,都会唾手可得。
而如今,他与叶恭隔着时间的洪流,任他如何努力追赶,连对方的一根发丝,都无法触及。
萧破颓然,几乎是在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热情。
他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祈求一般,问沈破,“如果那一切都是真的,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所经历的此刻,与你十八岁时所经历的此刻,是否有一丝半点的不同?历史,究竟可不可以改变?”
沈破神色黯然,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现在所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说过。你脑海中浮现出的每一个念头,我也都想过。你想做的每一件事,我不止做过,甚至做过不止一次。没有用的,一切都是必然。如果历史可以改变,那就不是历史。”
“可是,可是……”萧破不死心,仍旧寻找着最后一丝可能,“这个世界里,苏横没有出世,难道不是历史被改变了吗。”
“这个世界里,本就没有苏横。”沈破轻轻抚摸着掌心的疤痕,淡淡道,“你应该听苏横说起过,我曾经删改过阿恭的记忆。你猜,她为什么求我那样做?”
萧破低头想了很久,始终猜不透叶恭的心思,于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沈破苦笑一声,叹息道,“因为,她也曾不止一次经历过此刻。只是,她的性子,比我更刚烈一些,受到的打击也更大。我们在最后一次试图改变历史失败以后,她几乎绝望了,我安抚了许久,她才平静下来。她说,这是一个无限循环,无解的。如果注定她跳不出这个怪圈,就让她忘记这一切。她想在下一次的循环里,做一些自己一直想做,但没有来得及去做的事。”
“后来呢?”
“我成全了她。在帮她抹掉不想要的记忆之后,我潜入北海,几万年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
“那你们现在为什么会在一起?”
“我想她想的厉害。隔了几万年,我以为循环已经打破,就偷偷上岸见了她一面。想不到,就因为这一面,我竟将她重新拖入循环之中。”沈破脸上的笑,看起来越发苦涩。“或许,连我也忘记过去,我和她才会真的脱离苦海。”
听完沈破的话,萧破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是该为他和叶恭有缘而开心?还是该为他和叶恭无果而悲伤?
曾经,他一直想知道他和叶恭的未来,等真正知道了,倒不如不知道的好。
萧破咬着唇,眼神直愣愣地发着呆。
他闷头半晌儿,突然冒了一句,“那段时间里,你一定很孤独吧。”
沈破的鼻头一酸,眼眶渐渐红了。
身边空无一人,心头肆意荒芜,怎能不孤独。
可是,那又怎样呢,曾经承受的苦难,即便是枉然,也无可奈何。
就像是叶恭那些想要抹去的记忆,其实,早已深刻入骨,哪怕沈破用尽一切办法,依然无法让叶恭将自己忘得干干净净。
或许,这就是命,是他们两个的劫数。
萧破见沈破不说话,脸色也不大好,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转而说道,“你们还有什么方法没有试过,我们再一起努力一次试试吧。”
沈破摇头,只是摇头。
能够想到的方法,他早就试过了。
除非,他和叶恭此生再不相见,不然,任何方法都没有效果,该来的,还是会来。
萧破盯着沈破的脸色看了许久,从他的神情上,足可以猜到他的答案。
人,如此渺小,胜不了天。
萧破无奈地叹了口气,提着剑,垂头丧气地转过了身。
正准备离开,就听到沈破在他背后喊住了他。
他蓦地回头,看到沈破的一双眸子里,闪着亮光。
这件事中,七情剑是罪魁祸首,如果没有这把剑,普天之下,谁人能伤得了叶恭。
没错,剑就是打破循环的唯一方法。
沈破急切地问,“尊上为何会将七情剑交给你?”
萧破抬起手,看了一眼手中的剑,“战尊要去一个地方治伤,没办法带着这把剑,就暂且留给我保管。她要我去一趟白玉峰,将七情剑和玄冰,交给白若。她说,白若知道该做什么。”
他口中的战尊,自然是在龙宫酒窖中养伤的那一位。
“苏横费尽心机,好不容易得到玄冰,居然那么轻易交给了战尊。”
“因为战尊答应了司篆一件事。”
沈破有了一种特别的预感,他可能要解开循环的秘密了。
他暗自攥紧了拳头,紧张地问,“什么事?”
“此生绝不爱你,否则,永堕轮回。”
难道说,战尊和阿恭,也是一个人?
沈破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与叶恭相识至今,从未听到她说一句爱他的话。
以前,他只觉得是她不喜欢表达,后来,以为情深入骨,无需言语,原来,原来是这样。
她向来一诺千金,偏偏这一件事,没有做到。
就是这一次的食言,让她应誓了。
她在轮回中深陷,他却一直想方设法逼她说爱他的话。当时,她的心里,该有多难过。
这些年,他干了些什么啊。
沈破的泪水溢出眼眶,像是涨潮的海水,汹涌而来,无法阻拦。
心好痛,头好痛,浑身上下,没有一寸不痛。
痛到视线模糊,痛到全身战栗,痛到无法呼吸,痛到……
痛不欲生。
萧破收起七情剑,上前扶住沈破,焦急地询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别硬撑着了,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天医陆铭。”
沈破回过神,按下萧破的手,示意自己没事,随后,哽咽着说,“她为什么要答应!为什么啊!”
“因为……司篆知道,北冥之乱后,会发生什么事。他的力量有限,单凭他一人之力,无法力挽狂澜。但是,只要战尊不爱你,只要你没有走进战尊的生命,这里的一切,便不会发生。前段时间,战尊要司篆帮他找七情剑和玄冰,只要拿到那两样东西,就可以答应他一件事。司篆提出条件后,战尊曾经有过犹豫,可是,你心里只有你的妻子阿恭,你对她无动于衷。她可能是觉得,与其单恋,不如不恋。”
不等萧破将话说完,沈破一口鲜血涌了上来,从口鼻中喷涌而出。
只有在合适的时间,遇到合适的人,才会相爱。
早一点,或者晚一点相遇,都不会有结果。
可惜,他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
萧破第一次见到沈破这个样子,一时有些慌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我终于明白,阿恭为什么绝望了。”沈破抓住萧破的衣袖,苦笑一声,对他道,“你,是曾经的我,而战尊,是曾经的阿恭。我们与她们的故事,首尾相连,因果循环。这个轮回一旦开始,就无法结束。”
萧破的手抖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望着沈破,张开的口中,发不出声音。
难怪当年,在萧破向叶恭表白的时候,她的回答不是拒绝,而是,要等他长大到十八岁以后。
叶恭早就记起这一切了,只是,她掩饰得很好,所有人都以为她还蒙在鼓里。
如果她记起来所有,那叶恭刚刚在离开天霓斋后,交代沈破一定要记住的事情,莫非……
糟了!沈破顾不上拭去嘴角的血迹,拔腿便朝他与叶恭分开的地方狂奔。
希望赶得及,希望叶恭还在等他。
第122章 一二二
“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云阙宫外,银河岸边,星光璀璨。
迎着烈烈朔风,一团黑雾渐渐散开,外形化作女子的模样。
南辰在沙地上信步走着,转身向叶恭道,“你可以不回答。”
倒不是多在意答案,随口一问罢了。
问话,不过是好奇心作祟。叶恭要答便答,不答也无所谓。南辰和叶恭本就没什么交集,以后更没多少机会相逢,即便知道了答案,也不会改变什么。
叶恭看着南辰的背影,兀自笑了笑,“我没法准确回答你,因为,我的记忆不是在某个时间里一起恢复的,它是一点一点慢慢记起的。哪怕是现在,我也不知道,我的记忆,是不是全部恢复了。”
南辰歪头蹙了蹙眉,翘唇笑道,“没有记起全部的事,你就敢将肉身允给我,够大胆的。”
就不怕南辰诓骗她,或者,趁她记忆不完整,故意设计伤害她吗。
叶恭自然是不怕。
活到她这把年岁,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像南辰这样的灵物,叶恭一生中遇到过无数。人与人之间的谋略计策,在她看来,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
再譬如修为,依照叶恭如今的程度,肉身这种东西,对她来说,已经是可有可无。即便是仅有元神,亦足以应对世间的纷争。
叶恭施法,在岸边变出一张软榻,斜卧在上面,一手撑着额头,淡淡道,“只要能消除你的怨气,你之所求,我会尽可能帮你达成。”
南辰踏水的脚步,忽然停了,怔了许久后,平静地问了一句,“什么要求都可以?”
自然不是。有一样,是叶恭的底线,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难和绝境,无论是谁索要,叶恭都绝不会给。
一字一字,叶恭说得清晰坚定,“除了,沈破。”
纵使她与沈破关系匪浅,但沈破是独立的一个人,他有自己的意志,不受任何人支配,更不必听从任何人的安排。
南辰脸色渐渐冷了下来,扬手拍了一下身边的水面,溅起一串水花。
她不悦道,“毫无诚意。凭我南辰圣君的威名,三界之中,除了他,有什么东西,是我得不到的。”
“你身为一族圣君,眼睛里看到的,只有小情小爱。”叶恭拨弄着鬓边的青丝,若有似无地瞥了南辰一眼,“格局,未免小了些。”
南辰闻言,不怒反笑,“你说我只看到小情小爱,难道你不是吗?如果你不是,为何到了现在这般地步?如果你不是,又为何身陷轮回,在生死中循环数世?你我本是一类人,你笑我,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我们当然不是一类人。至少,我不会强迫一个男人爱我,更不会,为了自己一时的欢愉,置众生的生死于不顾。”
“别说了!你是不是年纪太大了,逮到机会,就像个私塾先生似的,唠唠叨叨没完。”南辰烦躁不已,捂住耳朵,什么都不想听,“你以为你是在引我回到正途?那你未免太可笑了。这世上,就是自以为走正途的人太多,才会有那么多人饮恨而终,才会有我。普天之下,能够不计后果,不计得失地为他们报仇雪恨的人,只有我一个。如果我也按照你们的规矩行事,那些亡故的人,他们心中的怨气,何时能消?”
“依你所为,以怨报怨,以杀止杀,怨气只会越来越重,更不知何时能消。”
“你杀的人不比我少,你是最没有资格说这话的人。”
“我只杀该死之人。”叶恭站起身,向着南辰的方向走来,“我以鞭为兵器,而非利刃,就是为了给对方留一线生机。如果我当真如你所说,你现在早已经灰飞烟灭,而不是站在这里,与我论是非长短。”
叶恭越走越近,与南辰相距不过咫尺,仿佛一抬头,就能触碰到对方的鼻尖。
南辰昂头望着叶恭,眼睛中有一晃而过的惊慌,但是,那种慌乱只是经过蜻蜓点水般的一瞬,就迅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放肆与狂妄,“叶恭,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表面上仁义道德,装得好像一个正人君子,但你心里,是羡慕我的,对不对?”
叶恭脸色微变,显出几分不快的神色,渐渐恢复平静的表情后,微微翘起唇角,“你有什么值得我羡慕的?”
察觉到叶恭细微的表情变化,南辰心中得意,越发放肆起来,“我不在意声名,可以率性而为,快意恩仇,而你,虽然身为战尊,受万神敬仰,为人处事时,却要受天规、道德、舆论约束,为了不负人心,就只能委屈自己,做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你不是我,你是如何知道,我做的事,都是我不愿意的?”
“那你敢当着沈破的面,对他说一句,你爱他吗?”
叶恭倒吸一口气,怔怔地盯着南辰许久,忽然别开头,后退两步,冷漠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私事,容不得你多言。”
南辰迈步上前,步步紧逼,“你不敢!你羡慕我敢爱敢恨,你嫉妒我爱一个人,可以奋不顾身。你畏首畏尾,你连自己最怕的是什么,都搞不清楚!”
叶恭的神情越发难看了,泛青的脸色,将她的内心暴露无遗。
最了解自己的人,永远是对手。
叶恭一直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南辰,却忘记了,南辰一样足够了解她。
她的弱点,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而南辰可以一击而中。
没错,她是爱沈破的,不然,为何为了沈破,一再改变自己的计划,甚至为了给他治伤,不惜撕去半个元神。最后,就连半生的修为,也一并给了他。
她所做的一切,如果不是因为爱他,又是为何。
可以为他做到极致,偏偏不可以承认。
这样的矛盾,始终在纠缠着她,折磨着她,使她生命中的每一刻,都无比难捱。
叶恭的呼吸声重了,望向南辰的眼神渐渐复杂。
她挺直了身子,从不服输的性子,和曾经许下的承诺,使她再次拒绝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以至于说出了违心的话,“我从来没有爱过他。”
纵使,在她的真心之下,任何否认的话语,都显得十分苍白。
这样的回答,让南辰颇为意外。她在呆愣片刻后,哈哈大笑起来,“叶恭,你知不知道你说了什么?这样的话,要是被他听见了,可是会伤心的。”
叶恭早已顾不了那么多了。
管不住自己的心,已经是犯了大错,若是再管不住自己的言语,何时才能摆脱这循环往复。
没有人经历过,心爱之人死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样的感受。没有人能够理解,叶恭有多想摆脱这个该死的循环。
叶恭狠心道,“即便他现在就站在我面前,我也会说同样的话,我不爱他。”
她说的一切,做的一切,全是为了一件事,就是,让她和沈破,都可以好好活着。
只可惜,她的心事,早就被旁观的南辰看个通透。
“你不爱他,你和他朝夕相对?你不爱他,你跟他同床共枕?你不爱他,与他纠缠几个轮回?”南辰语气不善,咄咄逼人,“为了什么?为了利用他?你想让他继任天帝之位,好把三界的重任丢给他,以便于,让你这个战尊,可以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