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月之后,萧诺将一个男婴,送到了北海的龙宫里。
随后,萧诺抹去了沈破与这件事有关的记忆。
沈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真身毁了之后,是如何恢复的。
他只记得,小时候,萧诺一直不肯认他。等他长大了,萧诺突然转了说法,口口声声说他是自己的血脉。
起初,他不知道什么原因,现如今想来,竟是另有缘故。
难怪,曾经叱咤三界的天帝萧诺,现在连曾经的手下败将,一个小小的北冥鲲王,都敌不过。
这件事之后,叶恭总觉得对不起萧诺。如果不是她的执念,萧诺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而她深知,如果她和沈破继续纠缠下去,过去发下的誓言,会让曾经的经历重现。
到时候,为了他们而受到伤害的人,可能就不止一个萧诺这么简单了。
叶恭一边深爱着沈破,一边为了自己的自私自责。
她的矛盾和痛苦,沈破看在眼里。
沈破狠心,趁着叶恭睡着,偷偷将她关于自己的记忆抹去。
他以为自己可以帮助到叶恭,谁曾想,他的法力对叶恭来说,终究是弱了些。
记忆没能完全彻底消失,残留的记忆碎片,反倒成为折磨叶恭夜夜无法入眠的缘由。
没有人知道,他们相爱是对是错。
到了后来,连他们自己,都不能确定了。
沈破头痛欲裂,脑海里的记忆,仿佛在方才记起一切的瞬间,全部打碎,重新聚集,拼凑成一幅陌生的画卷。
他在不同时间和空间的画面里,无助地呐喊,寻找着叶恭的身影、父亲母亲兄弟的踪迹。他跌跌撞撞,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仓皇失措,光怪陆离。是非翻转,黑白颠倒。
直到,沈破的胸口猛地被人推了一把,耳边再次响起萧诺的声音,“快,带上碎青,一起离开!”
他说的碎青,就倒在不远处,因为开启幻阵导致力竭,在受了鲲王的一戟之后,匍匐在地上,接连吐了几口血。
碎青,一个深爱着萧诺,却从未得到过他半点爱的女人,终于在他重伤的时候,成为了他的牵挂。
这样的牵挂,或许与爱情无关,但对于碎青来说,已经弥足珍贵。
碎青一寸一寸爬向萧诺,泪划过脸颊,混合了唇角的鲜血,染红了衣襟,“我不走!没人可以让我离开你!”
站在对面的鲲王,看着他们两人,大笑道,“这就是当初一扫天下的帝后?世间传闻,果然不可尽信。”
鲲王扬起画戟,指向他们,“这天下,我要定了。挡我者,死!”
天空晦暗,风声烈烈,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萧诺顽强地撑着身子,缓缓站了起来。
他立在风中,以自身的法力,凝聚成一个巨大的屏障,将碎青和沈破隔绝在身后。
萧诺转头,再次催促沈破和碎青离开。
再不走,他就撑不住了。
沈破在混沌中,隐约听到有人在对他说话。
他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不断地向前奔跑,遮挡在他眼前的浑噩渐渐消散,一切开始晴明起来。
碎青虚弱地倒在地上,眼神倔强地注视着萧诺的方向。
沈破印象中的碎青,端庄优雅、孤傲冷漠。偶尔会有一些女人的嫉妒心,还会护短,但这都是人之常情,平心而言,她是个称职的天后。
可是,眼前这个满身血污,奄奄一息的女子,沈破怎样也没办法,将她和天后碎青联系在一起。
就在他感叹的时候,鲲王使了一招,画戟如箭,划破长空,猎食雄鹰一般杀将而来。
沈破从怀里随手取了一件兵器挥出去,不偏不倚,稳稳格挡住了鲲王的攻势。
鲲王的力道稍稍一顿,而后迅速恢复。
他看到沈破一头华发,满腹疑问,不解道,“你为什么会用战尊的兵器?”
沈破凝神一看,手里攥着的,竟是叶恭的长鞭。心猛的一疼,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按下心头的不适,冷笑一声,“与你何干!”
“那,圣君何在?”
沈破没有回答他,运起法力,一掌击在鲲王身上。
鲲王一直关注着沈破,对他的修为十分了解。他以为,以沈破之力,想要伤到他还差个几万年的火候,便大意了。
在沈破击中他之后,他感觉就像是,一块巨石砸在了他的胸口。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飞去,跌落在一丈开外,画戟脱手而出。
眼前的鲲王,已经明显落败,沈破趁机吩咐旁边的几个天兵,扶萧诺和碎青进了云阙宫,另有人专门去天医馆,请陆铭来医治。
鲲王咬紧牙关,捡起兵器拄在地上,一点点站了起来。
他咧嘴一笑,齿缝间有红色的痕迹,“几个时辰不见,你除了发色变了,功力竟然也大有长进。我倒想领教一下,你的功力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鲲王拖着画戟,缓缓走向沈破,周身散发着凌人的杀气。
沈破不慌不忙摆好架势,等待着鲲王的拼死一战。
鲲王猝然闪身,冲了出去。
刹那间,兵器碰撞、火星四溅,两种不同的法术相遇,幻化出绚丽的光圈。
沈破和鲲王笼罩在这片光芒下,心无旁骛,只有眼前的对手。
几个回合下来,鲲王明显落了下风,至多不过两招,必败无疑。
这时候,鲲王突然停手,收了法力。
沈破随之停了下来。
鲲王说,“我不得不承认,单打独斗,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你忘了一件事,那就是,你有软肋在我手上。”
沈破淡淡一笑,平静道,“我沈破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何处是我软肋,你说来听听?”
鲲王击掌为号,很快,几个鲲族的士兵,将两个被绳索捆住的人,押着上来。
沈破仔细端详了一下,呼吸一滞。
他不得不承认,他果然是有软肋的。
那两个人,分别是凡间的齐王沈乘和陈国公主白芷。
许多年未见,沈乘依旧是与沈破分别时的模样,倒是白芷,已经两鬓斑白,浑然一个老妇人的模样。
两人不愧是王族之后,在面对危险的时候,哪怕意识到有性命之忧,也没有丝毫惧色。
沈破收回长鞭,攥紧了拳头,“你想怎样?”
鲲王说,“你问我想怎样?我手上不过是握着两条人命,我也不知道能跟你换点什么。要不然,你拿出你的筹码,诚意到了,我就跟你成交。”
好狡猾的鲲王。
只是,眼前的鲲王,与沈破在另外一个世界里见到的鲲王,似乎不太一样。
那边的鲲王,虽然年轻,却光明磊落,绝不会绑架他人,威胁对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沈破叹了口气,惋惜地说,“以前的你,好歹算是个英雄。再看看你现在,堕落成什么样子。”
“我的目标,从来只有一个,那就是,坐上天帝之位,掌握三界兵权,呼风唤雨,号令天下。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可以做任何事。”
“你要权利地位,是不是为了诉茶?”
这话一下子戳中了鲲王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眼神躲闪,顿了一下,自嘲似的说,“你是想跟我攀关系?以为诉茶和碎青是姐妹,我就会放你们一马?你多大了,还这么天真。”
他越是急着撇开关系,越是说明,他心里忘不掉诉茶。
既然他不是无牵无挂,这场仗,就多了几分胜算。
沈破说,“我从你眼前消失的一段时间里,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看到了你和诉茶的过往。”
“世外有世,闻所未闻,你编的故事太假了。”鲲王嘴上说不信,早已侧着耳朵,仔细听着了。
沈破继续,“那个世界的你们,明明相爱,愿意为了对方付出所有,却互相误会,互相伤害。”
鲲王突然暴躁起来,愤愤而言,“是她不相信我!是她先离开我!她有什么资格谈爱!”
“你就不想知道,那里的你们,结局是什么样子的?”
“我生活在这里,跟那个世界的我,有什么关系?他活得怎样,我没必要知道。”
“你也没有假设过,倘若诉茶此刻就在你身边,她会做什么?”
鲲王想了想,笑道,“她一定会杀了我。”
“她选择,陪你一起死。”
“哈哈,你真好笑。那个女人,恨我入骨,怎么可能愿意……”鲲王说到后面,说不出话了。
他了解诉茶,沈破所说的话,确实有可能发生。
可是,沈破即便说的没错,又能怎样。诉茶早在数年前,就不知去向了。
如果不是因为诉茶的不辞而别,他断不会像现在这样,将全部的心思用在争权夺势上面。
他做这一切,不就是为了让诉茶知道他在哪里、他正在做什么,在诉茶想要回到他身边的时候,能够随时可以打听到他的消息吗。
只要能够达到这个目标,不论是遇到什么困境,他都要坚持扛过去。
鲲王冷了表情,表现出难得的平静,“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跟诉茶不认识,但是,听你说起她的时候,你似乎跟她十分熟悉。难不成,你真的见过诉茶?”
何止是见过。
如果当初不是因为北冥之乱,说不定,沈破能跟诉茶成为朋友。
思忖间,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自然是见过。因为,诉茶就在我手里。”
声音来源处,南辰现出了身形。
第133章 一三三
诉茶。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鲲王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沈破蓦地转过头,望向南辰。
先前,南辰寄身之处,便是纤云的躯壳。诉茶是纤云的生母,见到女儿死而复生,自然是十分欢喜。
在北冥的王宫中,诉茶伤透了心,早已萌生离开之想。
纤云提出要带诉茶走,诉茶怎会不允。
南辰以女儿的身份,骗走了诉茶,而后,又如法炮制,利用了鲲王。
鲲王见到南辰,情绪立时激动起来,“纤云,告诉我,诉茶现在哪里?她还好吗?”
沈破提醒一句,“她不是纤云,她是南辰。”
鲲王闻言,仔细端详了南辰一番,总算冷静下来,眼神里落寞了几分。
南辰环顾四周,看到他们绑的绑、伤的伤,遂开口道,“把他们都放了,我就告诉你答案。”
鲲王刚要吩咐手下放人,忽的停下了。
南辰究竟知不知道诉茶的去向,尚未可知,他先行放了众人,岂不是再无把柄在手。到时,如何保证,一定能够得到诉茶的下落。
于是,鲲王说,“等我见到诉茶,自然如圣君所愿。”
南辰勃然大怒,“敢跟我讨价还价!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谁知,鲲王丝毫不惧,反而一阵冷笑,“我倒是想提醒圣君,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立场!”
几个时辰前,南辰还在与鲲王并肩前行,现在就站到了沈破那边,甚至为了帮助沈破救人,不惜与他撕破脸皮。
这样的南辰,出尔反尔,失信众人,谁敢相信。
南辰轻笑一声,顺了下鬓边的发丝,“本君现在是沈破的人,做事自然是向着他的。”
鲲王大笑,“你们不见的这几个时辰,一点儿都没闲着。”
这话说得暧昧,连沈破都不禁皱起了眉头,面露不悦。
沈破说,“我与南辰清清白白,鲲王自重。”
他急于辩白的样子,反倒让鲲王更觉得事情不简单。
鲲王打量沈破和南辰一番,渐渐猜到了几分。
八成是叶恭已经不在了,不然,沈破不至于像现在这般颓废。
既然如此,刚好是南辰趁虚而入的好时机。南辰会改站到沈破那边,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倘若鲲王猜得不错,现在,他已经是孤家寡人,没有外援,更没有亲人。
唯一能够支撑他的信念,就剩下诉茶了。
鲲王想通了这一点,不想再做无谓的挣扎,吩咐手下人,放了沈乘和白芷,随后丢掉了兵器。
他说,“我愿降。只是,你们得让我再见诉茶一面。余生所愿,别无他求。”
话说得情真意切,听起来不胜唏嘘。
若是其他人,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但他要见的人是诉茶。
另外的世界里,诉茶与鲲王相拥而绝的画面,依旧历历在目,这样的悲剧,决不能允许再次发生。
沈破叹道,“见了她,你要说什么呢。你是告诉她,当初的食言,另有原因?还是告诉她,下毒害她小产的人,是她的亲生父亲?你如今坦诚相告,当初隐瞒的目的何在呢。”
鲲王眼睛里流动着复杂的光芒,纠结犹豫许久,终于释然,“罢了。此生无缘,再见无用。”
他交代沈破,如果将来有一天,他死了,一定要告诉诉茶。
她最恨的人不在了,一定会很开心。
鲲王束手就擒,天兵将他押下去。
沈破命人将沈乘和白芷一并带进云阙宫,交给陆铭诊查一下,看看是否受到鲲王的伤害。
人渐渐散了,云阙宫外,只剩下了沈破和南辰。
凉风飒飒,不争名逐利、不惑乱天下的南辰,也是一个好看的姑娘。
如果她没有做过以前那些错事,沈破愿意将她当妹妹对待,替她找最好的先生,教她礼义廉耻,为她择三界最优秀的夫婿,与她携手一生。
可惜,做过的事,无法抹去。
世上最无用的三样东西,便是雨过天晴时的油纸伞、犯过弥天大错后的悔过,和不爱的人。
在沈破这里,南辰就占了两样。
沈破问她,“如果说,某一天,阿恭回来了,你会怎样。”
南辰面上的表情冷了,轻哼一声,“我会让她,永远回不来。”
她与叶恭,始终是无法调和的矛盾。而导致这个结果的罪魁祸首,就是沈破自己。
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就在南辰几乎以为沈破不会再说话的时候,沈破突然开口,“如果说,以我性命,换阿恭复生呢?”
南辰不敢置信地望着沈破,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可他的眼神告诉她,他非常认真,并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成分。
南辰更恨了,一切都是叶恭的错。
如果叶恭没有闯进沈破的生命里,于情于理,沈破都没有迎娶除了纤云以外的第二个人的可能。
全怪叶恭!
南辰越想越生气,当时就甩了脸子,“你最好不要那样做,否则,我会让你后悔的!”
沈破在南辰走后,一个人站在凉风里,思考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