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这就是命吧。
他和叶恭之间,始终隔着南辰这个障碍。
必须要好好想一想,怎么解决好南辰的问题,才会有他和叶恭的未来。
沈破回云阙宫,见过萧诺等人,确定没有大碍,退了出来。
意外的,在旁门外,偶遇了白芷。
白芷闻声回过头,冲他淡淡一笑,“多年不见,你也老了。”
沈破瞥了一眼垂在肩头的银发,跟着笑了笑,“生老病死,本是世间常事。”
“我原以为,你和她是神仙,神仙是不会老的。”
“神仙只是比凡人老得慢罢了。该老,还是会老。该死,也一样会死。”
说到这里,沈破神色微微一变,想起了一些旧事,心情低落起来。
白芷见他不再说话,也没有打扰,继续立在那里,想自己的心事。
沈破过了好久,终于回过神来。
他发现白芷的头发没有盘发,难道说,她迄今未嫁。
沈破忍不住道,“乘儿没有向你求婚?”
白芷回答,“有,但我拒绝了。”
“为何?”
依照沈破上次离开齐国的时候,分明看到,沈乘和白芷的关系越来越好。沈乘生病的时候,白芷在榻前衣不解带地照顾,如果不是真心喜欢,她做不到这样的。
白芷猜到了沈破的疑问,解释说,“我原本以为,我是非常愿意嫁给陛下的,但是,与他相处的时间久了,我发现,他常常一个人发呆。那个时候的他,很温柔很好看。我曾经问过他,在想什么。他告诉我,他总感觉到,生命中曾经出现过一个人。虽然他不知道是谁、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样的性格,可他每次一想到那个模糊的人,他就会很开心。他甚至画过那个女子,乱花细雨的遮挡下,隐约透出一个女子的背影。我知道陛下记不起她了,但我知道,画上的女子就是她。”
她说的每一个字,沈破都听得清楚。
明知道,该安慰她几句,可是,沈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一缕发丝,自耳边滑下。
白芷低下头,用手将发丝挽到耳后,淡淡道,“或许,真心爱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吧。哪怕什么都不记得,依然将心里最重要的地方,留给那个人。后来,陛下向我求婚了,要我做他的王后,会对我一辈子好。我知道,他是为了两国交好,不是因为心里的人放下了。既然如此,我便不嫁。我宁肯一辈子不成婚,也不要委屈自己、委屈了他。”
她是个弱小的凡人,没有法力,甚至不会武功,但她骨子里透出来的力量,是多少世间男子也远远不及的。
沈破对她生出几分敬佩,只是,心里堵得厉害,“以前,我以为一个人生活,没什么大不了。真正经历过,我才明白,一个人的一辈子,很长、很难熬。你真的想好了?”
白芷是白若在人间的妹妹,沈破在意沈乘的幸福,也一样在意白芷的未来。
如今的世界里,白若没办法照顾白芷,沈破自当替代白若,做白若没办法做的事情。
白芷说,“人来世间一遭,是为了成亲生子,周而复始的吗?如果是这样,人与鸟兽何异?感情的事,没办法勉强。若我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至少可以不过自己不想要的生活。”
沈破见白芷十分坚决,便不再劝说,转而说道,“你现在还很年轻,不要急着给未来下定论。日久生情,你再给自己和乘儿一点时间,相处的久了,乘儿或许会爱上你。也或许,你会遇到生命中真正懂得珍惜你、爱你的人。”
“或许,会像现在一样,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天。”白芷说着说着,突然笑了,笑得坦然无惧,“我是个公主,我本该按照君主和世族的安排,与他国联姻,以护我国民太平。而今,我留在齐国,依照我对齐王的了解,即便我不和他成亲,他也不会侵占欺凌我的国家和百姓。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这是多大的福气,我有什么不满足的,难道,非要逼自己过得不好,才开心吗?”
这世间能有几个人,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
就连沈破,也不能做到。
既然白芷早就想明白了,沈破没有必要再劝。没有人比他更能懂得,勉强在一起、假装相爱有多痛苦多折磨人。
沈破说,“外面冷,你回殿里稍事休息,等我找到乘儿,就派人一并送你们回去。”
白芷点点头,转过身,正要去大殿,却看见,视线中多了一个女人,不知道在那里听了多久。
她的奇怪反应,引得沈破跟着看了一眼,
原来是南辰。
南辰颇觉尴尬,倒背过手,解释说,“刚刚,陆铭给萧诺和碎青诊过脉,想把他们两个的情况告诉你,见你不在,我就出来寻你。你们刚刚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到。”
白芷盯着南辰许久,愣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刚刚在银河岸边,距离你太远,没有看清。你真的是……你不是已经……”
南辰哼了一声,“你记住了,本君名讳南辰,乃不死之身。哪怕你死了、沈破、沈乘死了,全天下的生灵都死了,本君也会活得好好的。”
“你是神仙?”
“本君不稀罕做神仙。”南辰瞥了一眼白芷,冷漠道,“等你死了,变成怨灵,自然就知道本君的身份。”
跟一个凡人谈生生死死,未免太过残忍,沈破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了一下南辰。
而他这一声咳,竟令另外一个人,从隐蔽处走了出来。
沈乘听到咳嗽声,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慢步踱了过来。
在走到南辰身边的时候,停下步子。
沈乘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蓦地抬头,双眸紧紧盯住南辰,看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费力地张口,“纤云,是你!”
第134章 一三四
“你认错人了。”南辰迅速用衣袖遮住面容,准备逃离现场。
沈乘的目光紧紧跟着南辰,她走到哪里,目光就跟到哪里。
察觉到南辰想要离开,情急之下,沈乘快步追上,抓住了她的衣角。
南辰止步,语气不悦,“这里不是人间的齐国,陛下所为,未免轻浮了。”
沈乘握住她衣角的手,蓦地放开,满怀歉意地施了个礼,“方才见仙子身形,让在下感觉颇为熟悉,一时冒犯,请仙子恕罪。”
“仙子?”南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忍不住哈哈大笑,“你看我一身怨气,哪一点像是个仙子?”
在凡人眼里,南辰只是个瘦弱的女子,但在沈破和其他天族人看来,南辰周身裹着大团大团的黑色烟雾,不等靠近,就可以感受到彻骨的寒意,和迫人的戾气。
或许正因为如此,沈乘才会在面对南辰真身的时候,不惧不恶,平和相待。
他们两个之间的纠缠,好不容易在人间斩断,万一在这里重续,岂不是一场孽缘。
沈破适时上前,挡住沈乘的视线,轻轻拍了一下沈乘的肩,打断两人之间的谈话,“身为男子,当着众人的面,拦住一个姑娘的去路,非君子所为。”
他的话,字字在理,沈乘没有理由反驳。
沈乘不甘心就此放走南辰,急忙追问,“仙子可否留下姓名住处,若是他日有缘,我愿登门拜会。”
白芷尚未离开,沈乘就急匆匆地打听南辰的消息,着实让白芷难堪。
她垂下眼眸,掩饰下眼角的失落,迈开步子,匆匆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沈破方才与白芷谈了许久,以为可以稍稍努力一下,撮合她与沈乘的好事。
偏偏这时候,南辰出现,让沈乘空荡荡的心,一下子找到了缺失的部分。
人算不如天算,该来的,挡也挡不住。
沈破叹了口气,让开了路,转身去寻白芷。他生怕白芷受了刺激,一气之下做出什么事情来。
云阙宫孤独地立在银河岸边,四周是一片沉寂,被黑色的夜笼罩。
白芷想走远,也不可能。
走了没几步,沈破就跟上了她。
沈破唤了她一声,上前说道,“乘儿自小被父王母后惯坏了,行事任性鲁莽,刚刚的事,是他一时冲动。等回去,我会好好管教他,希望你不要介意。”
白芷淡淡一笑,“我和他之间,早就说清楚了。我只是他的一个普通朋友,他跟别的姑娘说话,是他的自由。我没有资格介意,你也没有必要替他向我道歉。”
“你是在赌气,还是真的这样想?”
“我是一个公主,我有公主的尊严和骄傲。毫无意义的纠缠和怨愤,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沈破犹豫了一会儿,没再勉强,“是乘儿没有那个福气。如果以后,你有需要沈破的地方,但说无妨。或者,我可以帮你忘记他,亦或者,我可以助你长生。”
白芷淡淡笑道,“谢谢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
说完一些话之后,白芷转身回去了。
那些话,在沈破的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她说,记忆可以抹去,但感觉不会消失。已经有数个人证明过,那样做是徒劳的。
她还说,不是每个凡人都想活太久的,也有凡人想要尝试另外一种生活。
她甚至告诉他说,爱而不得,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沈破回味着这四个字,突然就想到了南辰。
她心里一定很苦吧。
不但爱而不得,还要自欺欺人。
云阙宫里,陆铭已经为萧诺和碎青诊完脉,去煎药了。
侍人告诉沈破,自从扶萧诺进房间,就一直昏迷着,到现在没有醒来。至于碎青,只是力竭,没有大碍,好好休养,很快就能恢复。
沈破来到萧诺床榻旁边,坐了下来。
萧诺一直昏迷着,额头上沁出了大片的汗珠,看起来,像是在做噩梦。
他的手臂突然动了一下,被子掀开了一角。
沈破握住萧诺的手腕,搭了一下脉,眉头皱了起来。他起身,将萧诺的手放回身侧,将被子盖好,掖好被角。
不多时,陆铭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
看到沈破在房间里,陆铭稍稍一愣,很快恢复正常。
陆铭走到床榻旁边,微微施礼,“殿下,刚刚试过天帝的脉象了?”
沈破点了下头。
陆铭说,“那我侍奉天帝用药了。”
沈破伸出手,接过药碗,“我来吧。”
他舀起一勺,轻轻吹凉,送到萧诺的唇边。
萧诺一直咬紧牙关,药喂不进去。
沈破眼看着汤药沿着萧诺的唇角流下来,却无能为力。
他的手抖了一下,剩下的半勺汤药,顿时洒了出来。他赶紧用衣袖去擦拭,手忙脚乱。
之后,他又要继续喂,就听到身后的陆铭说,“殿下,其实你知道,天帝的病,不在身,在心。这药,只有滋补之效,就算用了,也不过是……”
“别说了!”
除了叶恭的事情以外,沈破很少重语气说话,这一次,他是着急了。
沈破将药碗递给陆铭,运了功力,将灵力注入萧诺的体内。
当年萧诺平定三界的时候,受过更重的伤,就连陆铭都觉得除非乾坤逆转、日月颠倒,否则,无人能救。他不是也活过来了么,还活得好好的。
眼下不过是一点小伤,沈破不相信他抗不过去。
灵力源源不断注入,在进入萧诺的经脉之后,很快消失无踪,仿佛一口填不满的枯井。
沈破脸色大变,心里的担忧加重了。
他记得,当初落身齐国,做凡人的时候,生命即将结束时,叶恭也曾像他现在这般,耗尽灵力去救他。
连叶恭都没办法的事,沈破能做到吗。
沈破心里没底儿,只能如叶恭一般,孤注一掷,将灵力再增加几分。
起初,他尚能轻松应付,时间久了,灵力流失过多,这样的快速大量消耗,任谁都顶不住。
他身子晃了一下,额角的汗珠滚落下来。
陆铭立即上前扶了沈破一把,担忧道,“殿下,再这样下去,你也受不住了。”
沈破目光坚定,没有丝毫迟疑,“我没事,救人要紧。”
现在,连自己都要搭进去了,还怎么救人。
陆铭深吸了口气,“殿下,得罪了。”
一枚银针刺入沈破颈后的穴位,沈破感觉到一阵麻胀感,由后颈迅速传开,扩散到四肢百骸。
沈破再不能控制自己,定定地立在那里,什么都做不了。
陆铭躬身一礼,向沈破道,“殿下,我需要带天帝回九重天休养,暂时委屈你一下,最多不过两个时辰,你就能恢复自如。陆铭告辞。”
沈破想要说些什么,怎奈,陆铭的银针一出,旷论天上地下,没有一人能够解得开他封住的穴位。
他只得眼睁睁看着陆铭和侍人,将萧诺带走了。
独处的时间里,他想了很多很多。
他曾经拥有父亲母亲、兄弟爱人、朋友对手,有他们在的每一天,亲身的每一段经历,都如同昨日刚刚发生过一般历历在目,没有蒙上半分尘土。
而今,萧诺病重、苏横留在幻阵、安信怀与白若遗落人间、叶恭身陨七情剑……
沈破曾经拥有过的,仿佛被时间一点一点吞噬,慢慢消散不见。
从拥有一切,到一无所有,难道说,这才是人们口中说的长大?
如果这就是长大,他真的想,一直一直做一个孩子。
那样,他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孤独。
想着想着,神情不自觉地失落起来。
房门处,不知何时多了一条影子,躲在角落里,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过了许久,沈破才留意到那人的存在。
沈破轻咳了一声,“我看到你了,别躲着了,出来吧。”
房门的方向,影子动了几下,像是在犹豫。
片刻后,玉惜诺诺地走了出来,站在了沈破的身旁。
沈破看清来人是她,莫名心情好了些,问她道,“你最近有没有去安公子那边?”
玉惜听到声音,应该是沈破。
随后,又壮着胆子,绕到沈破面前,仰头仔细打量了一番,确认那个银发男子是沈破无误,这才松了口气,回答,“前段时间,我一直在安府,听说你和……”
她考虑要不要继续说,纠结了一下,接着道,“尊上回来了,就过来看一眼。你的头发,怎么会……”
提起这件事,沈破的心情又低落了几分。
但他不想坏了玉惜的兴致,便回答说,“我的真身是白龙,须发本就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