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这是要谋反啊。李颐听打了个哈欠,本以为下凡一趟还能听听皇家秘闻,然则故事十分没意思,还不如月老手里的那些戏本子,完全忘记了此刻顶着宋炽身体的自己也是要被谋反的那方。
然而哈欠打到一半,那不是低头捂脸痛哭就是把脑袋埋进太子怀里的年轻女子,梨花带雨地抬起了头来。
那什么不是宋帝的王美人吗!
太子和王美人?
看到这儿,她可一点也不困了,这在月老的戏本子上也少见啊!
李颐听看得正起劲,一时亢奋,拍着窗户笑出了声。
刚拍了两下她就呆住了,因为屋子里原本浓情蜜意的两人齐齐转头望了过来。
王美人惊呼一声,太子率先反应过来,冲出来一把扣住了正欲逃跑的李颐听,李颐听还没来得及施展点身手,就被随后出来的王美人一棒子敲了个眼黑。
“扑通”一声,倒栽在太子脚边。
第7章
原来是只纸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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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颐听醒来时身处黑漆漆的客房,太子和王美人不见踪影。稍一活动,她发现自己手脚皆被绑死,嘴巴里还塞着块巾子,把腮帮子撑得满满当当,非要开口也只能憋出几声低低的干号。
绑人的大概是个新手,李颐听脚腕的绳子跟绑花卷似的层层圈圈绑至膝盖,手上也绑得全无章法,掌心贴着掌心给捆住,偏偏还歪打正着,她几次勉强屈指都没够到腕上的蓝色丝带,人也只能一拱一拱地蠕动前行。
客房里除了桌椅床榻,其他什么都没有,更别说找到什么能割开绳子的器物。她没拱两下就没了力气,半靠着椅子,瘫在地上喘气。
不知在黑暗中坐了多久,忽然外面厮杀声四起,刀剑兵器撞击的铿锵声响和人们的惨叫声遍布,远远有火光一闪而逝将窗户纸晃亮。这些声响几乎都是从左边客房传来的,她周遭一带的客房没有任何动静。
看来那位不爱美人爱小妈的太子已经发起了宫变。
宋帝此次出行只带了一千护卫军,又是在薄奚山这样难以调兵的地方,也算是个造反的好时机了。
李颐听在脑海里飞快回顾了一番卺朝的发展史。她嫁给宋戌时,他已经成了储君,宋帝也还活着,或许此刻太子发起的兵变就是宋戌成为储君的契机也未可知。
李颐听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肯定是宋戌在此次兵变中救了皇帝,然后就被立储了。
她心中安定多了,艰难地蠕动几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等着宋戌救完他爹来救她。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有人踏着急促的脚步朝着这边赶来。李颐听的瞌睡骤散,聚精会神地盯着门口。
房门被人踹开,紧跟着,被五花大绑的人“咚”地滚了进来。
摔在地上的那一瞬间,那人跟桃花似的俊脸立刻痛得皱成一团,气势汹汹地嚷开了:“你们轻点!老子身上都是真值钱的东西,磕坏了谁赔啊!哎,李颐听?你也是晚上出来解手被抓的?”
宋戌怎么在这儿?
那谁来救她!
李颐听有点绝望。
随后冲进来的王美人衣衫稍乱但还算整洁,太子就狼狈多了,一手拿剑一手拿着火把,大臂有几处刀伤,脸上还有污血,发髻也歪到一边,整个人乱糟糟的,就像刚从乱葬岗爬出来一般。
他上前一脚,踹得宋戌闭了嘴,又四处看了看,没找到想要的,最后把李颐听嘴里的布巾拽了出来,塞到宋戌嘴里。
“唔唔唔!”
“你们两个都给我安分点!敢弄出动静就弄死你们!”
太子指着他俩恶狠狠地威胁了两句,王美人关好门回来,急急拽了他一把:“别管他们了,怎么回事啊三郎,你不是说今晚……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太子脸色愤愤。
他们此次突袭本来万无一失,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一路人马,像是早有准备似的,可一交手便知都是新手。那群人在庙外设伏,黑灯瞎火的,地里埋了好大一片捕鼠夹,他们的人一大半都受了伤,拖延了时间,让宋帝等来了援军。
“捕鼠夹!本宫筹谋多日,竟然败在了捕鼠夹上!”
王美人整个颓了下去,口中喃喃道:“失败了,失败了,我们要死了。”
“现在不是说这些丧气话的时候,老头子的援军已经到了,这里不能再待了,咱们要马上走!”
太子左右踱了两步,忽然提剑要刺宋戌。
王美人惊呼一声,按住了他的手:“殿下这是做什么?”
太子道:“杀了他再走!”
王美人道:“殿下不可!此子是陛下最爱的儿子,我们可胁之,若是万不得已被擒住了,还可以将他拿作人质求条生路。”
李颐听一脸慈祥笑意地看着他们,不错不错,太子虽然蠢点但勇气可嘉,王美人看似柔弱却有点脑子,这也太好嗑了。
笑意还没收走,王美人忽然按住太子的手转了方向,剑锋陡然指向了她:“殿下若是非要杀个人,便杀她吧。”
李颐听:“?”
“人质有一个就够了,带多了反而累赘。”
李颐听舌尖左右抵了抵,腮帮子已经不酸了,马上道:“我不累赘,我逃跑很快,绝不拖你们后腿!”
太子犹豫了片刻,手腕移动,还是将手中剑“唰”地对准了宋戌:“她总归是个郡主,娘家权重,老头子多少也要顾及点。本宫就是想杀这个。”
宋戌身体扭得激烈:“唔唔!”
李颐听:“他说不行。”
太子呵了一声:“管你行不行!老七,你以为你现在还在宫里,是被老头子捧在手心里的乖儿子吗?说实话,本宫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凭什么你成天玩物丧志、养猫逗鸟,却因为你娘是皇帝最喜欢的妃子所以从没被骂过,而我作为太子却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么多年,本宫只要一想起这些事就夜不能寐,不杀你不足以泄愤!”
王美人:“……”
李颐听:“?”
现在的凡人,睡眠质量差起来,都要杀人的吗!
宋戌:“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太子道:“他说什么?”
李颐听耸肩:“太长了,我也没听懂。”
太子伸手想扯掉宋戌嘴里的布巾,手伸到半路,又突然收了回来:“罢了,反正你都要死了,一个死人,想说什么无关紧要。”
“你不能杀他!”李颐听惊叫一声,太子被吓了一跳,手抖了抖,险些把剑摔了。
他怒道:“你大呼小叫的做什么!你不是跟老七最不对付吗,两个人成天吵架,叽叽喳喳的最烦人!”
李颐听“嘿嘿”两声:“就是因为我们成天吵架,他要是死了,那我找谁吵架去?要不你杀我吧,杀我泄愤。”
语毕,太子和王美人都看了过来,同时李颐听也感受到了身旁的灼灼目光。她不敢侧目,只看着太子干笑。
“你不会喜欢这货吧?平常只以为堂妹你性格不大好,没想到脑子也不行。”
太子怜爱地摇摇头,提剑向宋戌戳了过去。
李颐听微微瞪大了眼睛,后腿蓄力,猛地扑在了宋戌身上,与此同时,大声喊出了月老给的保命咒语:“春蚕到死丝方尽,取我一命就不行!”
微凉的白光从她额头冒出来,而后太子的长剑就把她的右胸从后到前捅穿了个窟窿。
她身下护着的那个人已经傻掉了,整个人都僵住,甚至都忘记动弹。
李颐听冷汗津津,还有点想哭——月老没跟她说会这么痛啊!
“这女人疯了吧!真是晦气!”
太子愣了半晌,把她从宋戌身上扒拉下来。她没法动弹,一下子就被掀到了地上,胸口的血汩汩外涌,正对上宋戌复杂的目光。
王美人焦急道:“殿下!我们现在怎么办?”
太子愤愤看了眼李颐听:“她受了这么重的伤,肯定是带不走了,只能带宋戌了。”
说着便去提他。宋戌不肯走,奋力扭着身体,太子拽了几次竟没有拽动,一把扯掉他口里的布巾:“现在不杀你了,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宋戌通红着一双眼睛,定定看着李颐听。
她被看得头皮发麻,险些以为他受了这一番刺激,会想起他本不该知道的前尘往事。谁知宋戌神色悲痛,朝着她凉凉开口:“方才老三说你喜欢我,我还只是怀疑,虽然本殿下风流倜傥举世无双,十个姑娘里确实有九个都会喜欢老子,可没想到你竟然,竟然对我情根深种至此。”
李颐听喷了一口血,放心地昏了过去……
初夏时分,天气已经彻底暖了起来,她却觉得身子发凉,越来越冷,越想睁眼,眼皮就越重,就像跳进了一个黑咕隆咚的洞里,不停下坠,有一双手在下面拽着她,把她拽回乐平十八年。
那年桦阴归降卺朝,割让了城池二十座,而她被孝帝封为桦阴国的和亲公主,嫁与卺朝太子宋戌为妾。
初来大卺,她便故意给宋戌添堵,开罪了一帮大臣。那些高官重臣个个都有见不得光的交易勾当,只是都用权势压下去罢了。
李颐听知道之后,偏偏要把事情闹大,闹到宋帝面前,让他们不得不被收拾,以至于后来朝堂里一半大臣听见“良娣”两个字便头痛心悸,弄得宋戌羽翼大伤。
她尽心尽力装凶悍装骄纵,以为宋戌会发怒,或者把她关起来冷落。
但是他没有。不仅没有,宋戌还替她瞒下了成亲那日,她跑出去喝花酒的荒唐事。
宋戌在妓院里找到她,做作地摇着把折扇,一撩衣袂在她对面坐下,一派倜傥风流。
“传闻桦阴的襄安郡主文武双全,才情名动天下,今日一娶……”
李颐听抬了抬下巴,倨傲道:“后悔了?”
宋戌扬起个灿烂的笑来:“今日一娶,甚合胃口。”
李颐听狐疑道:“可我得罪了你的臣子。”
宋戌摆摆扇子,口气跟他爹一样轻狂:“没事,这些人我也得罪过,我搜过大臣家里的银子,绑过大臣的儿子,还打过大臣的屁股,你跟我比,得继续努力啊。”
他倒了杯酒水,跟她碰了碰,卺朝最尊贵的新婚夫妻就在妓院里喝下了他们的交杯酒。噢,他还告诉了她要怎么做,那些臣子才会更生气。
卺朝光耀繁荣,雄兵百万,边境的铁骑踩踩地面,桦阴国都要抖三抖。
那时李颐听听说大卺之所以强悍,全仰仗一个魏姓将军,那将军虽被诛了三族,可他培养武将的手段模式却传了下来。
不过这样一个王朝,内里却奢靡至极,皇室宗亲日日饮酒纵乐,把自己喝成了软骨头。国君荒唐,储君也如此。
宋戌爱狩猎,动辄便劳民伤财地包圆十里猎场。
后来娶了李颐听,他便常带她纵马挽弓,极尽荣宠。
她若是骑得累了,他修长的手便会把她从马背上卷进怀中,抱着她一路回府。
朝臣们蜚语不断,说把一个妾室宠成这样实在太不像话,大有成为昏君的势头。
宋戌听后只是笑道:“自古当皇帝的不少,但大多流传后世的都是昏君,这样一想,做个昏君倒也不错。”
后来不过半年,宋帝又给他找了个太子妃,是一品殿阁大学士的嫡女张晗。
新婚那夜,他跑到她房里来,捏着她的手,说:“虽然我爹逼迫我娶了妻,可是我还是会像从前那样喜欢你,在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妻子。
“你别担心。”
李颐听是被饿醒的。天已大亮,微白的光从窗户纸里透进来。
还是原先那间小客房。
月老给的咒语果然没让她死。地上的血已经干枯,剑捅的地方还在流血,只是流得少些了。她还没从梦中清醒,惶惶坐在地上,没察觉什么痛感,大概身体已经麻木了。
一室清冷,她耳边忽然听到细细轻轻的声音。
“宋戌,我欠你一条命,如今还你,也算填了我的良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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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鸡报晓,旭日东升。
劫难过后,反军和援军的尸体从山腰一直堆到了寺庙大殿。
宋帝惊怒过度,已经被人搀着下去休息了;陪同来的大臣皇子们,一个个蔫头巴脑。
扈城赶来的军队和援军歇息在一处。老练的那些已经习惯了,都坐在地上擦刀啃干粮,新兵们就没有这么轻松了。他们都是今年刚刚进营的,跟着刘悬在扈城练兵,一个个脸上手上沾着血,还有伤残的,号成一片。昨夜都是一腔热血冲上来救驾,此刻真刀真枪动完了,终于开始隐隐后怕,还有几个王公贵族家的公子哥在大臣堆里找到了亲爹,父子双双抱在一块儿痛哭。
刘悬守在宋帝房间门外站立不安,朝里面禀道:“陛下,小年去寻七殿下和郡主还未归来,他昨夜走得着急,一个人都没带,请陛下派一些人前去寻找吧。”
宋帝疲惫的声音传出来:“你安排吧。”
宋戌被太子一路挟持着往扈城的方向去,腿上的绳子已经解了,只有一双手还被牢牢绑着,藏在宽大的衣袖下。
太子和王美人神经都绷得很紧,不断催促宋戌快走。扈城侧门少有人去,看管也不严,他们安排了人马在那儿接应,一旦行动失败,便可直接离开。
中途遇到一间农舍,他们拿宋戌的一身行头换了三件寻常的百姓布衣和一匹驴。
被俘以来一直安分的宋戌奓毛了,死活不肯走。
他那身行头都值一座城池了,结果就被拿来换了这些不值钱的东西?他气得抓了几把农户晒在篓子里的辣椒丢到了太子脸上,只是他双手被绑着放不开,许多扔了个空,撒了一地,还有不少反被抖进了袖子里。
“磨蹭什么呢,还指望有人来救你?快点上路!”太子一脚把宋戌踹得一个趔趄,宋戌干脆赖在地上不走了,反正那身粗布衣服蹭地他也不心疼。
太子和王美人交换了个眼神,宋戌才松快没多久的脚又重新被绑了,原本换来给王美人骑的驴子也变成了宋戌独享,他被横丢在驴背上,颠得昨夜的饭菜都要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