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他更好看吧,见过我那位故人的,都说他是九重天上最好看的仙人。”
司白眼睛弯了弯,替她倒了杯茶:“是什么伤心事让你喝成这副模样?”
一想到这个李颐听又来了气,把杯子往前一推,冒着热气的茶水立刻在她手背上倾溅一片水渍。
李颐听还没喊痛,司白已急急拂去了茶水,捧住她的手蹲着吹凉气:“有没有烫到?你小心些。”
李颐听晕晕乎乎道:“什么汤?我不喝!月老呢?你叫月老来!”
司白抓住她乱晃的爪子,掌心变出一管伤药:“你别乱动,不然你这凡人躯体明日该痛了。月老他老人家事忙,便托了我下来。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我来替你解决。”
“那你替我问魏登年,他为什么不喜欢我,是我做得还不够好吗?”她气势汹汹地质问他,低着头,微红的眼里却滚出一滴泪来,语气忽然间就弱了下去,“他怎么还不喜欢我呢……我都累了。”
“啪嗒。”
司白手指一僵,手背上那颗轻飘飘的眼泪震得他胸口发紧。
他挤出个勉强的笑来,问道:“你下凡前特意绑了条红线,却不知,是绑在他和苏觅身上,还是绑进了你的心里?”
李颐听猛地抽回了手,惊站起身,旋即破涕为笑:“我怎么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忘记了!他身上绑了红线,还是加粗的,仙力极盛……他不是不喜欢我,他是被控制了!”
魏登年那些丢了魂似的突兀言行一朝全有了依据。
她转身将司白拽了起来,剔透眸子里全是欢喜。
司白静静看着,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来,轻声道:“我的襄安这样好,自然谁见了都会喜欢。”
李颐听高兴得咕噜噜灌了半壶酒下肚,司白急急去抢壶,却是晚了,晶莹的酒液从嘴角漏了些许,染得唇色潋滟。她伸手推他:“小公子你快回去,回九重天告诉月老,让他赶紧给我把绳子砍断!”
司白未动:“一会儿回去我就转告。”
“不行!”李颐听撒泼道,“你现在就去,要不然就把我和魏登年也系上!”
她一拉衣袖,伸出一截白花花的手腕。
司白顿了顿,帮她把袖子扯下来一寸:“好。”
他唇动了动,李颐听的手腕上便凭空多出一条红绳来,自发打了个结系上,还露出一截长长的线,尽头在他的腕上。
司白轻轻一抚,便隐去了红绳实体。
盯得正仔细的李颐听揉揉眼睛,他又收来了桌上的丝带,原样给她系了回去:“我明日便要出战了。魔族猖獗,战事越发激烈,怕是有些时日不能再来,这条红绳便送你,权当附身符吧。”
司白手一挥,盯着手腕出神的李颐听身子一软睡了过去。他伸手将她抱上了床榻,轻柔地拂去脸上的碎发:“向来不胜酒力,也不知道少喝些。”
李颐听翻了个身,梦中嘟囔道:“绳子,告诉月老……”
他面上重又现出怅然伤神的表情,丝丝缕缕的悔意将他整个人裹住缠紧。
司白懊恼地闭了闭眼,消失在她房中。
李颐听从前便不大能喝酒,这算是她与桦阴国诸位皇子有明显差距的地方了,可没想到凡人宋炽比她酒量还差,一醉竟然酣睡了三日。
醒来时红豆还双眼通红跪在她床头,告知了一件让她一下床就险些摔着的惨事。
她被宋帝赐婚给藩王之首张鹤了,她被封为公主的诏书也已经送至王府。
李颐听喝了几杯茶水,又掐了红豆一把,听她痛得嗷嗷叫唤,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张鹤曾跟魏家一起帮宋帝打天下,是开国重臣,为人嚣张跋扈又特别迷信。大师说住宫殿不吉,那四四方方的院落高墙会束缚住他亨通的官位财路,他便学着外族部落,自己在翼都开了山头搭建宫帐。
已经身在藩王高位,却还想再升,可见其野心;而且他那连绵的毡包,占地竟有皇宫一半大小,毫不避讳。
不过张鹤的兵权不及魏家,对当时的宋帝来说并不是第一大威胁。
魏家被灭后,张鹤安分了很多,但是最近废立太子搞得朝堂动荡,他便又起了心思。
起因是他的一个侍妾死了,于是找府上的大师算卦,算出他最近将有血光之灾,如果能娶一位贵人就可转危为安,冲了凶卦。
那货立刻一封折子,夹了大师的卦象,快马送到了宋帝面前,求宋帝救命莫让他横死。
竟然因为死了个妾侍就要求娶卺朝的公主!
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不知是真迷信还是要试探宋帝待他的心思,好有进一步举措。
可他跟宋帝一般年纪,已经五十岁了啊!
李颐听安抚了一把红豆,去见了濮阳王和王妃。
王妃已经两天没有用饭,就躲在屋子里哭,谁也不见;濮阳王又是个没主意的,为难地看着她,只一遍又一遍道已经接了旨,不能不遵啊。
李颐听注意到濮阳王的眼睛也湿湿的,她不愿意为难这对和善的父母,沐浴更衣,决意进宫面见宋帝,求他收回成命。
宋帝对宋炽一向不错,李颐听把最后的希望放到了这个人身上。却没料想,她连宋帝的面都不曾见到就被宋帝贴身的宦官拦了下来,宦官说皇帝正在与大臣议事,李颐听便在殿外等待。
一下午过去了,好不容易里面的臣子都出来了,李颐听再次求见,却被人请得更远,说是宋帝累了要休息,晚上还要去章贵妃那里用膳,没空见她。李颐听算是明白了。
她头也不回地朝宫外走去。
皇宫大内,却听见有人驭马奔来,在肃穆静谧的宫墙内格外清晰。
蹄声渐近,在她身后一路疾奔而来,李颐听刚刚回头,便被人一手拦腰截起,稳稳地放在了马背之上。
宋戌的胸膛贴着她,手掌将她搂得紧紧的,李颐听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月麟香味道。
他的气息环绕着她,眉目间一派果决坚定,朝着宫门冲去:“那劳什子公主咱们不当了,老子带你私奔!”
李颐听道:“宋戌,谢谢你,我很感动,但是……”
宋戌打断她:“没事,就算不当这个太子,就算被父皇打死,老子也要带你私奔,这次是皇帝过分了。”
李颐听道:“不是,我是说,你要带我私奔也不带点细软盘缠什么的,我们俩这样冲出去不得饿死穷死?”
“啊?”宋戌有一瞬窘迫,他确实没想到这层,但这情绪很快变成了痛心疾首的指责,“宋炽!你还有没有一点私奔的期待感、紧迫感、神秘感!现在是说这种破坏气氛的话的时候吗!”
李颐听耸耸肩,笑着闭了嘴。
宋戌的马穿过内宫,他此刻只想抛开太子的身份,抛开他所拥有的荣华富贵,抛开那些代表他无上尊荣的东西。
宫人们起先还扛着仪仗追赶,渐渐地便跟丢了,虽然仍在继续不管不顾地追,可宋戌的马将他们都抛在了后头。李颐听听见身后那些呼喊声越来越小,听见巡查的御林军大叫禀告陛下。
但宋戌一直没有停下。他怀抱着她穿过皇仪门,穿过门下后省,经过长青门,最后到了北侧门。
从这里出去,宋戌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他回头往云华宫、他母妃的宫殿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抬手欲扬起马鞭。
李颐听心中微动,叫他:“好了宋戌,就送我到这里吧。储君不得随意出宫,放我下来。”
宋戌没有吭声,甚至更加大力地策马奔驰。
李颐听轻轻回头。他的侧脸离她很近,下颚线绷得笔直,带着一丝决绝的味道。
直到北侧门的守卫看见他们,远远大声呵斥——
“何人驭马闯宫?再不停下,就地诛杀!”
宋戌:“哦。”勒住了缰绳。
李颐听:“宋戌你到底行不行啊?”
宋戌:“宋炽你不要随便质疑男人行不行!”
李颐听跟他对视一眼,彼此都笑了起来。
她翻身下马便要离去,宋戌追了几步,推开上来盘查的守卫,紧张地拽住了她的手腕。
“炽儿。”
李颐听笑着回头,他神色一动,手却被她一点点掰开。
“我原本便没想过和你私奔,你这样闹一闹,我心中好受了很多,谢谢你,宋戌。”
宋戌摇头,艰难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李颐听道:“我们都没办法为了自己割舍掉身边重要的人,别为难自己。至于我,当然是回家啦。”
宋戌有片刻迟疑,便是这片刻,御林军和宫人们赶来,将他拦下。
瑰丽的夕阳缓缓下移,家宴那日也是这样一片暮色。宋戌看着她衣袍上的光束不断移动变窄,直到掠过那道宫门,泯灭不见。
只是上次是叫住她奔向她,这一次是目送。
“炽儿,老子不会让你嫁过去的!”扑上来按住他的宫人越来越多,宋戌拼命挣扎着冲她远远地喊,李颐听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身为皇子,拥有着天底下少有的重权,他却头一次觉得自己讲出来的话,如此心虚和无力。
第10章
既是上了九重天,就不该再动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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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帝很快知道了这场闹剧,为免夜长梦多,他派了御龙营的人去王府,名曰保护,实为看守;又把宋戌叫去,本是想责骂一顿再关禁闭,结果他还没开口,宋戌先撂了挑子闹着自己也不当太子了,让皇帝赐他个藩王当,被宋帝一鞋子打出了门。
王府外重兵把守,被围得水泄不通,李颐听墙也翻了,狗洞也钻了,正门侧门自不必说,每次出逃,最后都被逮了回来。
早知道就先不回府了,她暗暗焦急,一定要在出嫁前见魏登年一面才行。
她正在房中来回踱步想法子,许久没看到人影的红豆却眼睛红红地回来告诉她,王府里有一条暗道直通城外。
李颐听大喜,立刻叫她带着去了。
刚一推开房门,便看到地上躺着一串名贵的金丝香木崁蝉玉珠。她捡起来道:“这是谁丢的?还挺好看的。”
红豆道:“奴也不知,大概是夫人的东西,既然好看,小姐便戴上吧。”说着就往她手上套。
李颐听没有多想,又继续跟着她走。出院子时又捡到一个紫玉藤花玉佩;穿过游廊时捡了一条玲珑翠珠串;过大堂时捡了一支玉銮金凤步摇;再走几步,得了一袋沉甸甸的物什,打开来一看,干脆是一整袋金叶子。
李颐听诧道:“什么情况?”
“噢,今儿下午奴帮夫人整理妆匣首饰,把不常用的都收去库房了,许是路上掉的。”
“那也掉得太多了吧?”李颐听满脸诧异,“这一路还没人捡……哎,咱们府里不是挺多下人的吗,怎么一路走来,一个人都没看见?”
红豆“哎呀”一声,把捡来的东西往她头上、怀里招呼:“小姐不是急着走吗,别管了,都先拿着,拿着。”
李颐听被她半推半催地继续往前走。
她也曾想过暗道是什么样的,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堂堂王府的暗道竟然挖在膳房里,还是个米缸子里。
好吧,一想到是逃命用的,越出其不意越好,李颐听又释然了。
正是饭点的时候,却没见到膳房有厨子大娘烧菜生火。
她有些奇怪,但没时间多想,便要钻进去。一直神色蔫蔫的红豆忽然就朝她跪了下去,凄厉地痛哭出声:“小姐,你带我一起走吧!”
李颐听吓了一跳,连忙扶起她:“你这是干什么?”
“小姐带我一起走吧,就当是多带一件衣服一条珠串在身边,奴绝对不会成为小姐的累赘!”
李颐听啼笑皆非,替她仔仔细细地擦了眼泪:“这是怎么了,你什么时候这么脆弱了?我并不是嫌你累赘,只是这件事你帮不上忙,人越多越容易被发现,你就好好留下吧。”
红豆虽然已经猜到她的想法,却还是忍不住失望,整个身子都坠了坠,哭哭啼啼地看着李颐听钻进米缸子,脚步声渐渐消失。
王府的暗道直通城外,李颐听看着斑驳石壁上的蛛网,想来这应当是有些年头的,用作得罪了皇帝逃命或者兵变避祸是再好不过的,只是对于一心想去见魏登年的李颐听来说,着实有些麻烦。
她好不容易从城外的破庙香案下爬出来,又一刻未停地往回赶。
去魏登年府上的那条路很好认,门前那一整条小吃街的食物香气过了眉淑桥便径直往鼻子里钻。
她以为如魏登年那样的人是不喜欢这闹市的,上次她随魏登年回府问过一次,二九年岁的魏登年却答,夜不安枕,听着外面的烟火气才能入眠。
他说得委婉,但是李颐听却晓得,这个人是没有安全感。
不知道他听说了她要下嫁张鹤的事情作何感想,会不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大逆之举?
一路惴惴不安。
魏府看门的仆人认出了她,行了大礼,答大人还未回府。
李颐听不想叨扰府里上下为了接待她瞎忙活,便没有进门,干脆趁着下人不注意,翻墙爬上了那棵快要伸出院外的大樟树,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卧下等他。
李颐听等啊等,等到月上枝头,仰头数星星数得快要睡着,终于听见门口下人见礼的动静。
魏登年此刻才在宫中轮值回来,风尘仆仆,宫服却没有一丝褶皱,并未在下人面前显露疲态。
李颐听欢喜地坐起来,想要去吓他一吓,却见他身后跟上来一道纤弱的女子身影。
竟是一日未见的苏觅。
李颐听愣住。魏登年还一路吩咐下人给苏觅上茶,苏觅道不便有人前来搅扰,魏登年未曾答话,却清退了下人,两人一前一后去往书房。
竟未察觉,这两人已经如此熟络。
李颐听坐在树杈上吹着热风,心中越发不畅,窸窸窣窣地摸下树,也跟去了书房。
现在他府上来了客,她再现身也不便,又耐不住好奇,终是绕到后面,想听听这位苏姑娘到底是有什么事情要找他一个小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