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腮胡子道:“就带这些人去截杀魏家小子,到时候打起来,场面一乱咱们就跑,拿着钱另起山头。外面那些说不定都会被魏登年杀了,刚刚那个臭小子也找不到咱们了。”
四马道:“还是老大您有谋略!”
络腮胡子哼了一声,起身走到内室一把揪起李颐听:“你活腻歪了是不是,刚才折腾什么?想死啊!”
李颐听呜咽不止。
四马扯掉了她嘴里的布:“你想说什么?”
“刚刚那个人雇你们杀魏登年是不是?我有钱,我能付你们更多钱反雇你们!”
络腮胡子和四马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又交换了个眼神,纷纷笑了。
李颐听道:“不管你们信不信,郑易给你多少,我多给三倍。你拿着我的亲笔书信去祁城留佳客栈等一个叫吉青的人,那是我哥哥,我贪玩从家里跑出来,他正带着人在祁城到处找我,你只说是炽姑娘需要钱,他们便会给你。只是有一点,绝不能跟他们过多交谈,他们问什么,你们都说不知道,不要耽搁,拿了钱马上走。”
她说得有鼻子有眼,两个马匪商量了一会儿,把帕子塞回她嘴里,还是决意去瞧一瞧。
李颐听惴惴不安地等着。她并不太相信这些马匪会兑现承诺,可又只能寄希望于此,盼着他们拿了两份银子便自行离去。
哪知道络腮胡子回来得极快,回来时还带了根更粗更硬的绳子。四马扯了她嘴上的帕子,两人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你是郡主?你竟然就是那个被送去翼都成亲的郡主?”
李颐听道:“你们说什么,我听不懂!”
四马大叫:“你说吉青是你哥哥,只管让我们去拿钱就是。幸好老大留了个心眼,说这事奇怪,于是我们便只在客栈周围蹲守。”
“跟她说那么多干什么,老子分明听见那些个小白脸说在找郡主!”络腮胡子一把推开四马,粗绳猛地往李颐听脖子上一套,“老子要勒死你,为我梳山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李颐听:“你等等!什么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你先听我狡辩,不是,呜!”
话音未落,络腮胡子一个猛拉,李颐听被勒得向后倒去,剩下的话全被淹没,半个音都发不出来。
四马看着她逐渐憋红的脸,惊惶地去扯络腮胡子,越扯他勒得越紧,面孔越发狰狞。
眼见着李颐听的瞳孔都开始涣散,四马“扑通”跪了下来,死命磕头:“老大不可啊!老大你消消气!她是郡主,她还有用,弄死她容易但顶不了任何事,我们可以拿她换钱……拿她,拿她换魏狗官的命!”
络腮胡子眉心一皱,终于松了手。
李颐听刚刚险些瞧见了九重天,一通大喘气。
四马立刻把人拖得离络腮胡子远远的:“老大英明!”
李颐听捋顺了气道:“什么叫拿我的命换魏登年的?关他什么事,我要嫁的是藩王张鹤,你们找错人了吧!”
她不说话还好,一开口,络腮胡子又炸了,狰狞着要冲过去打她,四马又“扑通”跪了下去,死死抱住络腮胡子:“老大冷静,她这小身板哪经得住你打上一拳啊,这都是钱!”
“那老头早被魏登年弄死了!魏登年那个狗官怕是杀人杀红了眼,为了逢迎皇帝,打着郡主被我们掳走的幌子,带兵杀光了我所有的兄弟!”络腮胡子破口大骂,“老子掳没掳郡主老子自己还不知道吗!天杀的狗官!等我抓到他,你看我不让他跪下来叫爹!”
络腮胡子嚷着嚷着,忽然看向李颐听,挣扎了两下才把腿从四马手里抽出来:“哎呀我不杀她!”
他走到李颐听面前,狐疑地四下打量道:“我记得你让我们去找你哥要钱是干什么来着?救魏登年?你跟他有一腿!”
李颐听听得眼皮狂跳,好似有什么呼之欲出。
可是怎么会?
他不是接了皇帝的密令出宫了吗,怎么会去杀张鹤?以他的身手,待嫁时只要他想来见她就一定能见到,可他一次都没来过。
还有苏觅。若是真像络腮胡子说的他们俩有一腿,那日苏觅算怎么回事?
不可能的。
念头一出,李颐听已经自行否认了一百遍:“他一点也不喜欢我。”
络腮胡子盯了她半晌,招手让四马搬来张凳子,一脸过来人的模样坐了下来:“你个丫头片子才多大,你懂个屁!男人要是动了真心,都是少说情话多做事的,一看你就不了解他。”
李颐听摇头:“是你不了解他,他不是那种会被感情冲昏头的人,如果他有喜欢的人,那个人也不是我。他把自己和权力看得高于世间的一切。”
络腮胡子道:“那他为什么要杀张老头?”
李颐听道:“皇帝让他杀他便杀啊。”
络腮胡子:“皇帝已经让你嫁过去,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杀他?”
李颐听:“不知道,假消息,别传谣别信谣!”
“嘿!”络腮胡子撸了把袖子,“年纪轻轻还挺犟啊!他就是喜欢你!”
“不喜欢!”
“喜欢!”
“你一个马匪,插手别人的感情生活有意思吗!”李颐听不知怎么,偏就要较这个劲,“话这么多,你自己问魏登年去!”
络腮胡子气得起身踹翻了自己的椅子,一巴掌举起来就要扇她。四马飞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手,整个人吊在络腮胡子身上:“老大!你清醒一点!我们真的很需要钱!”
“绑了!给我再绑一圈,绑紧了,绑严实了!不准给她吃饭,让这个没胸没屁股的女人更瘦!又瘦又丑!”络腮胡子气得胡子都要竖起来了,抓起剪刀剪了李颐听一撮头发,恶狠狠道,“我今日便叫你知道什么是经验,什么是老道,且就看看他知道你在我手里,来是不来!”
李颐听心跳忽然间快了一拍:“来又如何,不来又如何?”
络腮胡子:“他要是不来我就去找他揍死他;来了算他有种,然后揍死他。”
-2-
梳山,军营。
日头渐毒,营里的将士们眼下乌青,人却像是打了鸡血,巡逻的昂首挺胸,在休息的精神饱满,军甲穿得整整齐齐,吃两口东西便要往主帐中看上一眼,期待着随时出兵。
副将王霄端着两菜一粥从散兵们面前路过时还呵斥了一句:“看什么看,吃完都滚去睡觉,今儿下午不剿匪!”
雄赳赳气昂昂的士兵们一听,齐齐怨声载道,不知道的人路过,还以为怎么苛待他们了。
王霄端着食物进了主帐:“魏统领,吃完饭休息会儿吧。”
“放着,我等会儿吃。”
王霄道:“趁热暖暖胃,您都几日没好好吃饭了。”
书案上,年轻的统领头也没抬,充血的眼睛盯着梳山舆图,起皮的唇张张合合带出几分沙哑:“还有两座,今日把这两座山剿了,便能找到她了。”
王霄心里一揪,胸口起伏了几下,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胆子,放了食盘,以下犯上,抢过了书案上的舆图。
他终于抬头,沉声道:“王霄,给我。”
王霄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魏统领,你清醒一点!我们已经剿匪六百四十一人,翻了十四座山,梳山的马匪头子都跑了。昨日探子去查,那两座山上的马匪知道我们要来,都跑光了,郡主根本就不在其中。我们这样的剿法,逼得马匪连老巢都不要了,若是他们真绑了郡主,早就当人质来威胁我们或者讨饶了!”
“住嘴!”
魏登年一脚将他踹翻,去抢舆图。
王霄死死拉扯着不肯松手。
“统领!郡主根本就没有被马匪绑走!”他仰着脖子倔强劝道,“今日您就算用军法打死属下,属下也要求您回去!您是来杀藩王的,藩王已死,就该立即回都城去。您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抗旨不遵,什么叫拥兵自重!您从前的身份本就让朝臣们弹劾反对,又是新官上任,所有人都盯着您,您却在做什么?是,陛下给您的兵少,可是才这么些兵马您就敢如此跋扈越矩,广袤前程您还要不要了?咱们营帐里还押着诸多藩王,您又让千里之外的陛下怎么想?”
“我不管他怎么想。”
“他只会觉得您想以此邀功!”
主帐落针可闻。
良久,年轻的统领只是赤红着双眼盯着他,凝声道:“我要救她。”
他腕上用力,拽走了王霄手里的舆图:“今日我没空罚你,但是你记住了,这是最后一次,再犯,你就不是我的人了。出去整兵,准备出发。”
“魏登年!五天了,你就睡了一觉!他们还能几班倒着出兵,但你的身体受不了,你会死!你今天要是再不休息,老子就不干了!”
“那你就滚,外面要是还有跟你一样不想干的,你就带着他们一起滚。我就是一个人,也还是那句话,我要救她。”
主帐里面的声音毫不遮掩地传了出去。
“又来了又来了,这两个人,天天都要吵。”
“嘘,别看,要出来了。”
探头探脑的士兵们一下子缩了脖子,埋头吃饭。没多久,王霄就气冲冲地走出来,一个人径直往营帐外面埋头冲。
“咱们要不要去拦一下啊?”
“王副统领是统领从扈城带来的亲兵,对统领崇敬得要命,你等着吧,一会儿他就又巴巴回来了。”
“魏统领真是……情深啊。”
“可不是吗,为了一个郡主。那么尊贵的人自有陛下来救,统领这么坏规矩,回了都城怕是讨不了好。”
“那也不一定,好歹剿了那么多马匪,总不至于还罚吧。”
“也是,我还从没打过这么痛快的仗呢。”
“咱们统领玩弄张鹤才叫厉害呢,不费一兵一卒!”
话音一落,大家不约而同想到什么,彼此对视,齐声大笑。
一开始,他们还真的以为自己被上面选去,做了护送郡主出嫁的护卫。
虽然出嫁队伍在城外集结有些奇怪,但大家都是新兵,平常也就是在皇城脚下跑跑,处理些摊贩吵架、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没见过郡主出嫁的规格,可那仪仗队总归做不了假。
喜轿、嫁妆、丫鬟婆子一应俱全,喜气洋洋地就上了路。
直到半路休息,士兵们去小树林里小解。
那轿子里半日没出来过的郡主,盖头也没盖,突然间也来了。士兵们吓得魂飞魄散,也来不及欣赏郡主的倾国之貌,一个两个滋了一手,慌忙系裤腰带,一边行礼一边心道,这郡主也太虎了。
哪知道那郡主上来就开始脱裙子,士兵们吓得边滚边逃,那“美人儿”就边小解边斜眼看着他们四下逃窜,不咸不淡地评了一句:“没见过世面。”
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
他们的魏统领除了最后一句,全部吻合。
除了高点,只要不说话不出来小解,活脱脱就是个绝世美人。
然而,魏统领没有心。
那日一半去了小树林里的士兵,全都连做了几日惨痛的噩梦。
只要入睡,必梦美人儿;只要梦到美人儿,必然脱裙子小解。
无一幸免。
魏登年便这么被人一路抬去了翼都。虽说比约定的吉时早了两日到达,可张鹤一见到魏登年那张脸,便把一切怀疑都抛之脑后了。
宋帝赐下的三百名护军散兵跟着仪仗队一起进了张鹤的王帐。
被安排到另一席吃酒的众兵纷纷替张鹤捏了一把汗。
兵法如云,其中数美人计最为常用。
魏登年更狠。没有美人,他就是美人。
那晚喜宴,藩王聚集,群雄满座。
魏登年与位居藩王之首的张鹤三拜三跪,又做作地叩谢了遥在都城的宋帝,随后张鹤便迫不及待地带着他的新嫁娘进了毡包。
藩王们皆来闹洞房。
张鹤极力阻拦,新娘子倒是端方不乱,随着他们吵来争去,那红盖头最后还是被手痒的藩王之一胡山青掀了。
红烛摇曳,晃醉了诸人的眼睛,一室屏息。
张鹤极快地把他们赶出去吃酒,洞房花烛夜,毡包外面一人也无,防守空虚,帘子放下的那一刻,魏登年便果断快速地割了张鹤的首级,又等了好一会儿才跑出毡包装作惊慌逃亡扭了脚,栽进了在外流连、迟迟不肯去席间的胡山青怀中。
魏登年哭哭啼啼地掐着嗓子说他什么也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
美人在怀,酒香混着熏香往鼻子里钻,让胡山青晕晕乎乎。他放柔了声音询问美人发生了什么事,竟然问出来张鹤准备趁着新婚将各地藩王一网打尽,将人头送至京城来逢迎陛下推行新政令。
胡山青猝然惊出一身冷汗。
再望席间,看张鹤的士兵们都守在周围,不喝酒不吃饭的,便怎么都觉得不对味了。
美人哭闹不休,吵着害怕要回都城要回家,不想嫁给背弃兄弟的阴狠小人。胡山青满脑子都是糨糊,美人儿又催问得急,他脑子一热,便安慰美人儿,说会找其余藩王先下手为强,走前还不忘让他好好找个地方躲着,解决完了再来找美人儿。
前一刻还觥筹交错的席间,陡然便满是刀光剑影。
张鹤的大儿子还想叫停下来分说清楚,魏登年哪里能等他分说,早就换了一身常服,混乱中把张鹤的首级往他面前一抛。
这下张鹤的一众儿子彻底炸了,双方都杀得红了眼。
而魏登年的兵早就吃饱喝足,退到了打杀圈外头,等看完了戏,藩王们互相掐得差不多了,才一哄而上,把几个藩王活捉了,只等押回都城。
擒贼先擒王,趁着这场喜宴,魏登年一举收归了卺朝大半的兵力。
士兵们一个个欢天喜地踏上了回程的路,哪知道撞见真郡主的仪仗队。郡主被掳,丢的嫁妆也不似他们的干粮长枪,是货真价实的金银。
仪仗队的一半护军已经快马回都城禀告,还有一半留在此地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