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颐听道:“杀你谈不上,就是替你爹管教管教而已!”
“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毕想被追着一顿猛揍,最后跑不动了,左脚绊右脚,摔断颗门牙后终于倒地上起不来了,李颐听这才收了手蹲下去说话。
魏登年听不清楚,静静瞧着她在黑灯瞎火的巷子里窸窣一番离去,然后跟了上去。
李颐听身形纤纤,背影端庄贤淑,走路腿脚却踢得老高,一下一下响亮地踩在地上,摇头晃脑没有正形,魏登年跟在后面看进眼底,嘴角也跟着噙了抹笑。
他一路护送,却见她走的并不是回王府的路,心下好奇,随她弯弯拐拐,没料想竟然到了他府前。
李颐听扣响了门。
大门被家仆从里面“咯吱”一声打开,魏登年嗖地翻进了院墙,抢先一步隐进了主院。
月色清明,倾洒了一院。
他散了发,长衫半解,故意做出一副从睡梦中醒来的模样,懒洋洋倚在门边,眼睛里有揶揄笑意:“婚期还有半年,郡主深夜前来,也太着急了些。”
李颐听的面皮像被滚熟的虾般通红,半羞半怒跑至他跟前,摊开掌心,露出攥着的一把微锈的古铜色钥匙来。
“鸠占鹊巢,物归原主。”
魏登年神色一敛,目光凝滞了。
竟然是为了他。
李颐听掌心摊开半天,他却迟迟不动,她便只好将钥匙塞进他的怀里:“好了,事情办完了,我回去睡觉了。”
她转身,臂弯却被人大力一拉,然后跌进一个宽厚温热的怀抱,长臂穿过她的腰际将她缠紧。
李颐听惊慌挣扎:“魏登年,还有人!”
魏登年冷冷抬眼,满院子僵住的下人对上他的视线,“轰”地散开。
他态度重新温和下来,伏在她颈边道:“从毕想身上拿回来的?”
她挣扎了几下,发现压根跑不脱,只好道:“嗯。”
魏登年道:“你让我不要跟毕家父子敌对,怎么你自己倒去得罪他们了?”
李颐听道:“方才席间他就一脸不愿意的,要是我不去取来,他还不知道要赖到什么时候呢,我知道你很喜欢那间宅子。”
她笑了笑,身后的人却未出声,只是腰上被箍得紧一些,更紧一些,像是想把她揉进身体。
他低哑的声音缓缓道:“郡主果然顾家,还没成亲,就先亲手抢回了婚房。”
李颐听惊咳一声,一脚踩在魏登年脚背上,趁他吃痛,蹦离了半米远。
“谁说我是为、为了婚房!”
魏登年却不管这些,一副认定了的模样,笑而不语。
李颐听气得牙痒痒:“我不同你说了,我困了,要回去睡觉。”
见她真的要走,魏登年才知惹过了头,急急堵到她面前:“小听,小听你等等,你为我要回了将军府,我也有件东西要给你。”
他伸手从颈间取下什么:“我孤身一人许多年,没什么东西可以送,唯有这一物贴身戴了许多年,虽然远不及你替我要回宅子的情意,但也是我的一份心意,要是不嫌弃,收下可好?”
金色的绳子上坠着一枚黑玉,只是上面雕刻的东西不伦不类,说它像蛇,却长了一双怪异邪气的翅膀;若说它是龙,却没有龙角。
“这是什么?哪来的?”李颐听接过去细看,蟠螭黑玉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月光下,玉面现出斑驳的流光。
魏登年道:“我也不知,只是听我爹说是小时候路遇高人送来护身的。”
李颐听笑道:“什么高人,送的东西如此青面獠牙的,还怪吓人的。”
魏登年垂首:“你不喜欢?那我下次再送你个别的。”
李颐听打掉他伸过来的手:“废什么话,还不快给我戴上。”
魏登年抬眸,脸上复喜,这才接过去替她系上。
这时,王霄恰好奔了进来。他匆匆忙忙,满院子的人又被魏登年赶去了别处,顺畅无比地就进来了,结果好死不死地打扰了统领的好事,六目相对,讪讪一笑就想遁逃。
魏登年道:“跑什么。”
王霄缩了缩脖子,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魏登年对李颐听道:“你先回去,我还有些军务要处理。”
李颐听讶然:“这么晚还有军务,什么事情这么重要?”
魏登年轻勾嘴角,压低了身子道:“怎么,还未过门就管起你夫君的公务了?”
李颐听:“我走了!”
他含着笑,看她逃也似的跑了,藕粉色的身影一路慌乱拐出了大门,他才终于收回目光,沉声道:“办得如何?”
王霄也恢复正经模样,单膝跪地禀道:“属下已经将统领连月来收集的毕家一众贪污弄权的证据送去了毕家作为交换,毕愁说,愿意和平共处。”
魏登年缓缓闭眼:“很好。”
王霄几番犹豫,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自己的困惑:“统领,您收集的证据足够让陛下罢了他的官职,真的就这么放过他了?”
魏登年冷声道:“你也知道只是罢免他的官职。他在朝中党羽众多门生遍布,想连根拔起谈何容易?且罪不至死……只要他们停手,我愿意放下过往仇怨,从此同他们相安无事。”
王霄蹙眉道:“统领,你变了。”
“或许吧。从前我只有一个人,生死都不那么重要;如今大婚在即,我便不敢再随便豁命想杀谁就杀谁,她会生气的。”
魏登年语气里稍有些轻缓的笑意。
当时他答应李颐听不杀毕家父子的时候,他便知道,他真正应下的远不止这些。
“魏登年。”
远远轻轻的一声拉回了魏登年的思绪。
他猝然抬头,却看见折返回来的李颐听站在院外。
“小听,你怎么还没走?”
李颐听走近道:“要是我走了,我便不知道你为我做的这些了。我为你要回一间宅子,你便迫不及待要回赠我一个物件,你为我做的忍让怎么就一声不吭呢?”
王霄在两人间悄咪咪看了一遭,识趣告退。
“原只是忍着一两个人存活于世罢了,不值一提。”他笑了笑,伸手将她的碎发挽到耳后,“要是从没见过光亮,或许就是满手血腥的一生了,但是见过你后,忽然生出好多好多的不甘心。”
李颐听道:“方才王霄说你变了,其实不然。”
周家想折磨死他,他便死撑着活;毕家用权势压他,他就让自己手握权势。
被命运不公的时候,他凶狠地反咬回去,喜欢什么,又不顾一切满腔赤诚。
他从来没变,亦不会被轻易改变,他只是分得很清楚,从前要的是什么,现在要的又是什么。
那样复杂,又这样简单。
魏登年还等着她说后半句,却没了下文,正想问时,她突然扑进他的怀里,绵软的触感一下子让他僵了僵,轻笑:“我放过毕家,你就这么高兴?”
李颐听重重点头:“嗯!”
第14章
可若是魏登年出事,我却只想豁出命陪他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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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亲自古便是件繁琐的事情,有六礼之说,分别是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魏登年没有亲人,唯有一个刘悬算是长辈,便是由他来王府提亲。
李颐听也没有闲着,自从婚事定了下来,王妃便从宫里挑了两个嬷嬷来教她礼仪,整日在家学女红背女德,从前宋炽顽劣躲懒逃过去的种种技艺,巴不得她这几月一下子学会了才好,尤其她那日接风宴上令群臣食之丧胆的厨艺,更是被王妃耳提面命地督促学习。
李颐听怕露馅,不能一下子把自己真本事拿出来,被关在家里日日叫苦,反倒和魏登年三四个月都难见上一面。
她倒是有过一次想溜出去的念头,路过王妃房前,却窥见她在书案前对着她的嫁妆单子细细添加。陪着王妃久些的婆子说,这个月来那张单子被王妃几次添办,纸张都涂改掉五六张,唯恐她嫁人后缺什么少什么,受了亏待,巴不得把整座王府的库房都跟她一块儿送去给魏登年才好。
李颐听站在窗外看了王妃良久,又默默回屋去听嬷嬷们教诲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她当时“下嫁”张鹤未成,把自家的陪嫁又都偷搬回王府库房,不至于大出血两次。
她没溜出王府,魏登年却是潜进来了一回,还是深夜翻窗户进来的,把要入睡的李颐听吓得鞋子都丢了出去。
他这几月一直在忙着给将军府翻新,猜到她在家中待得烦闷,在街市上搜刮了不少小玩意带过来给她解闷,偶然瞥见她桌上那本女德,如沐春风地笑着说:“我的女人,不需要看这种东西,什么性子我都受得住。”
李颐听骂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声音稍大了些,引得来找李颐听的苏觅在外询问出声。不等她回应,魏登年已经又行云流水地翻窗而出。
李颐听瞅着他驾轻就熟的模样,陷入了深思。
照着苏觅当时来给宋帝贺寿顺便小住几日的说辞,她现下早该回去养病了。不知怎么,李颐听又是出嫁翼都又是重新订婚地忙活了几月,她竟一直赖在府里。王府自然不会做出什么赶人走的事情来,且王妃念着她和宋炽从小长大的情分,一直都十分喜欢她。
李颐听从梳山回来时,红豆拉着她好一顿哭,苏觅远远看着亦眼眶红热。李颐听瞧着她像是真的替她摆脱这桩婚事感到高兴,先前的膈应也消得差不多了,偶尔无事也能讲上几句闲话,学学女红。
李颐听有种错觉——离成亲的日子越近,苏觅便来她房中来得越勤,可请她进来,却总是闲聊些小时候的事情。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总是像个男孩子,跟宋戌争赏赐,跟皇子们打架。你羡慕宫外的世界,所以格外爱财,一得了陛下的赏赐便向我炫耀一番再存起来,说万一以后不想做郡主了,偷偷跑了也有银子花。
“你想像外头的百姓一样生活,下河摸鱼上树掏鸟蛋,可是宫里没有那样的条件,也没有那样的规矩,你便带着我偷偷去章贵妃的池塘里捉锦鲤,然后装在袋子里让能出宫的宫人们去宫外放生。那时候章贵妃还只是个小小淑仪,你把她池子里一大半的锦鲤偷走了,她还缠着陛下哭了两日告你的状。
“你说我们都被困在宫墙里了,我们不能选择,但是鱼却可以,能救出一条便救一条。可是金贵的锦鲤被你用小小的袋子裹着,鱼多水少又拥挤,半路就翻了白肚皮。你哭得比贵妃还伤心,陛下想责骂你都没法子。
“我身子不好,没法跟着你爬上爬下揭瓦打架,只能远远地在下面瞧着你。你小时候话很多,我总是插不上嘴,不过也喜欢听你说话,等你说得口干舌燥了再给你递一杯水。你是郡主,身边总围着许多妃嫔命妇家里的贵族小姐,渐渐地,你便不再爱跟我玩了。”
宋炽的身体都还记得苏觅说的这些事情。并不是说她不喜欢这个小玩伴,只是一个闹一个静,久而久之,宋炽总觉得跟苏觅有些玩不到一块儿。
这不是她的记忆,李颐听不便发表评论,只能默默地笑。
直到她问起宋戌。
李颐听精神一震。总算是提到重点了。
苏觅甚少在她面前提起什么男子,李颐听一开始还以为她心仪的人是宋戌,可后来见到她与魏登年,又以为……此刻见她面露犹豫欲语还休,心下了然,立刻道:“我跟宋戌关系虽好,却不是你想的那样,放心吧,我只想嫁给魏登年。”
苏觅捏着茶杯的手狠狠一抖,茶水四溅,杯盏翻落,眼看要砸在地上。李颐听身体比头脑反应更快,快速出手,稳稳接在了掌心。
她瞥到苏觅探寻过来的神色,又立刻松手摔了杯子,佯装困倦,打了好几个哈欠将人请走。
此番聊下来也到了就寝的时辰,李颐听梳洗过后脱了衣服上床,迷迷糊糊间忽然听见一阵细微的脚步。
她在黑暗中猛然睁眼又立刻闭紧,身体警惕地绷紧。
寒芒刺来的时候,李颐听骤然朝里面滚去,剑锋削断几根碎发,擦着她的身体刺下。她撑榻而起,在床上旋身扫过,一双腿连踢过去将两个反应不及的黑衣人撂倒,一卷被子把二人滚在一处,剑锋稳稳地贴在了他们脖侧。
“说,是谁让你们来杀我?”
“是我。”
李颐听循声抬头。
原本已经离去的苏觅竟然折返,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她没有武功李颐听是知道的,所以并未把她放在眼里:“你想杀我,因为我要嫁给魏登年?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苏觅脸上并没有行动失败的懊恼惊怒,也没有愧疚后怕,她抬脚走近,劈头盖脸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你不是宋炽,你是谁?”
李颐听神色一凛,转而快速回答:“我就是宋炽。”
苏觅摇摇头:“她没有你身上这种杀伐果决。我住在王府多久便观察了你多久,我很肯定,你不是她。”
李颐听刚下凡时也曾为此伤过一阵脑筋,总担心被这个发现被那个发现,但好在宋炽本就是个跳脱的性子,时不时就搞出点令人头痛的动静,也不至于太过出格,李颐听在她的亲人面前又总是格外注意,下凡后结识的也大多是不熟悉宋炽的人,久而久之无人察觉,在这方面她也松懈了不少。
不曾想,第一个发现她不是宋炽的会是苏觅。
“我并非真想杀你,没想到随便一试就被我试出来了。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跟小炽长得一模一样?小炽在哪儿?”
苏觅一面温和地询问,一面悄无声息地靠近,趁着李颐听思绪混乱时忽然扑了上去。李颐听悚然挣扎,袖子还是被她褪到了肘间,露出小臂上一条食指长短的旧疤来。
李颐听猛地推开她,苏觅不敌她的力气摔在地上,失魂落魄道:“这是她年幼时爬树摔下来刮伤的,你怎么会有跟她一样的伤口?”
李颐听呼吸稳了下来,不管怎么样,只要她一口咬死,谁也没办法拿出证据来说她不是宋炽。
她凝声道:“我告诉过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