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母忽然大喊,问:“你把我们家老路弄哪儿去了?”
司徒煞看她一眼,幽幽道:“怎么,夫人不认识老夫了?”
路母惊恐地后退两步,道:“你不是我家老路,你到底是谁?我家老路呢!你把他还给我!”
安澜在一旁欲言又止,见路境渊没动静,便也没说话。路母倏地瞪大了双眼,原来是对面司徒煞抬手,缓缓揭开了面具,人骨面具后,露出一张路至诚的脸。
路母一声惊叫,身体后倾险些闭眼,安澜赶紧扶住她按上她的手腕,为她疏通,这才令她保持了神志。
她站起来食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对面,嘴里“你你你”的说不出后面的话来,显然已经明白了什么。
路母既然嫁进路家,对捉妖世家的内情定然有一定的了解,见识比普通妇女更广,这也是她能撑到现在的原因。但她之所以能撑住,是因为还心存希望,如今却希望落空,受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眼前的路父,已经不是路父了。
司徒煞的肉身早已毁灭,即便没毁灭也只剩一副枯骨,不会是现在的样貌,而当他的魂魄附在了路父身上后,逐渐将路父的魂魄吞噬,取而代之,随后就成了路至诚。
这个过程,就是夺舍。
而之前从安家接走爷爷的车,想必就是这位路至诚安排的。他必定以某种借口争取了爷爷的信任,再将他骗了出去。路安两家一向有来往,再加上前段时间爷爷还撮合安澜和路境渊的婚事,对路至诚就更没有防备,这才上了当。
而安澜之所以会怀疑路至诚,是因为北面山坡那晚。那晚司徒煞本不欲现身,虽然她行至树林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会是司徒煞,但在后来跟九婴的打斗中,诡异且熟悉的黑气屡次出现帮助九婴,她的疑心不得不起,而后才产生这个不可置信的猜想,最后虏获了九婴,其实就是想逼黑气的主人出现,以便确定是不是他。
那晚萧二开了一枪,让她断定司徒煞乃夺舍作恶,但并不确定被他夺舍的是谁,所以并不能确定目标,直到爷爷失踪,王嫂说是路家司机接走的,她才想到了这个最不可能的答案。
而这一切,路境渊,或者说路经时,想必早就发现了痕迹,所以之前路家夫妇到的时候,才会沉默,那是他在犹豫,是否放他们进来。司徒煞专程带着路母前来的意味很明显,无非想在关键时刻拿住路母做人质威胁,但他没想到自己已经露出了蛛丝马迹,而安澜和路经时正是抓住一丝破绽就能逐一破解的人。
也是因为如此,安澜才有机会假装有话对路母说,其实是想将她引开危险的地方,但同时司徒煞非常敏感,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安澜,直到最后意识到他的阴谋已经被识破,干脆直接翻脸。
幸运的是,路母被他们救了回来,只是……她现在正瞪着司徒煞,捂着胸口脸色苍白不已。
大战一触即发,安澜勉强安抚了路母,将她带到爷爷和萧二身边,请她稍加看顾,便回到路境渊身边。
眼下二对二,局势尚且能够控制。
转眼间,四人便对上了,刹那交手数百招,只见空中一片幻影。
司徒煞浑身黑气暴涨,四溢而出,幻化成无数黑袍怪全数向路境渊包围而去,路境渊挥手间就将黑袍怪又打回原形,变成一道道黑气。这些黑袍怪不同于以前,乃是司徒煞身上的鬼气所化,没有实体,打回原形之后还能再变化,就像打不完似的,一时间路境渊被纠缠得脱不开身。
安澜全神贯注地对付九婴,对方又恢复了本体形象,九个头次四面八方围剿她,明明长着人脸,张嘴却是尖利的毒牙,全方位朝安澜身上招呼,安澜只能躲避。
之前九婴附身萧二的时候,力量被限制才被安澜缴获,如今安澜想要故技重施却没那么容易了,没有附身人体且恢复本体的九婴,强悍了不是一点半点。
忽然,一道白光闪过,随着“嗷呜”一声,九婴发出一声惨叫。
安澜定睛一看,对面的九颗脑袋只剩下八个,而另一个在旺财的嘴里。只见旺财口衔一颗人头,狠劲甩头往后一抛,鲜血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断头碰的一声撞上了屏障又被反弹落地,血口沾染上了灰尘,既模糊又肮脏。
九婴顿失一首,痛心疾首又痛苦万分,旺财毫不示弱地对着他“呜呜”直叫,俯身双眼如子弹孔般瞄准,似乎还想再来一次。
安澜目瞪口呆,道:“旺财,你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旺财“旺旺”大叫两声,似在讨赏。
安澜这时才意识到这次回来旺财的与众不同,但没时间细想,因为九婴发出一声狂吼,剩下的八个脑袋疯狂向上伸展,巨大的尾巴在地上狂扫,忽然,那颗断掉的头颅又重新长了出来,就跟地上冒嫩芽似的,模样跟之前一模一样。
九婴的九个头若不是同时除灭,就不可能完全杀了他。安澜也是第一次亲眼看见九婴补齐脑袋。
那颗脑袋冒出来的时候首先是颗肉瘤,肉瘤蠕动逐渐变大,直到有脑袋那么大后,蠕动的肉瘤才在凸凸凹凹的过程中出现五官,过程既恶心又邪性,当真难对付。
新脑袋长出来后,九婴逐渐停了暴动,其中一颗脑袋倏地看了一眼旺财的方向,说:“想不到,你身边还有一只妖兽!”
他这话令安澜感觉不安,又听九婴说:“就是不知道这只小狗妖能不能撑得住我一击。”说罢只见那口大张,从中喷出了一股墨绿色的毒液,如箭般向旺财脑门刺去。
旺财龇牙咧嘴对着“毒箭”,丝毫没有躲避之意,安澜一惊之下发现,旺财身后就是昏睡的爷爷,若旺财躲开了,那“毒箭”必射到爷爷身上!
她心里一急,一股绿光射出,将半途的“毒箭”拉扯住,往后一用力,原路送还给九婴。
然而“毒箭”在半途中被九婴折落,他“啧啧”两声,轻笑道:“一条狗而已,你就这么护着,我看你能护到几时?!”话落九道相同的“毒箭”同时冲着旺财和爷爷的方向射去,安澜闪身挡在他们身前,在“毒箭”即将达到之前甩出九道绿光同时束缚!
第211章 一夜无眠
九婴九个脑袋九条命,如同集中了九命的力量同时攻击安澜,安澜一人一命再厉害一时也不免困难,只见墨绿色的“毒箭”虽然缓慢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前冲,逐渐脱离浅绿光芒的掌控,闪光的尖端直对着安澜遍身。
她要是松懈片刻,这重叠的九道“毒箭”便会戳在她身上,全身上下无一幸免。
九婴却仿佛非常轻松,哈哈一笑,九张嘴同时说话:“弱点,这就是你的弱点,你的命门,如今命门在我手中,你只能任我拿捏!今夜,我要报仇,我要血洗全城!”
屏障内绿光幽幽,却出不去界定的范围,这绿光照在九婴的脸上,令他不适应地皱眉,仿佛极其厌恶。
安澜的手臂越来越往后缩,正勉力支撑,忽然后方出来一声“哎哟”声令她不小心分了神。
原来,是路母见安澜受困,就像将爷爷转移地方,但她今天收到了惊吓,再加上一个男人的体重对她来说也轻松,这才不小心绊了一跤,却令安澜分了心。
机会稍纵即逝,九婴岂会不知,就在安澜分神的时候,他眉色顿时阴历万分,雷霆之力下,安澜顿时感觉手臂酸软无力,再也抬不起来,心中暗道糟糕,却只能瞪眼看着自己被万“箭”穿心!
旺财的吼声从身后传来,还有他扑身而来的呼呼风声,安澜只来得及向后挥出一掌将旺财送回去,直面迎接这要命的一击。
然而,身前黑影一闪,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还是那身简单的黑色低调运动服,简单利落的短发被狂风呼起又落下。
路境渊退了半步,安澜震惊地走到他前面,发现衣服上破了两个洞,这代表,有两道“毒箭”射中了他。
她脸色煞白,手在伤口处一抹,白皙的指腹上是鲜红的血迹,鲜红的血迹中带着绿,她面露仓皇,恐惧通过狂风吹遍她的全身,她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不由自主地问:“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中了九婴的毒,怎么可能没事?!她忽然醒过神来,抬手想附在他的伤口处为他治愈,然而对面那两个又怎会给她机会,转瞬一同攻了过来。
路境渊见状,一把将安澜拂开,迎面对上二人。安澜刚转头,只见九婴的九首顿时化作了九个舌头,统统张开大嘴,露出锋利的毒牙,一起朝路境渊扑去,同时司徒煞化作一股巨大的黑涌,带着滔天的漩涡同时席卷而来,二人的目的很明显,想要一举除掉路境渊这个心腹大患。
安澜站在路境渊身后不远的位置,在这一瞬间,心忽然沉寂了下来,眼前的画面变得缓慢,仿佛秒钟的走动,她的眼珠逐渐变得通红,冒着光,风起,一头黑发随风张扬,刹那间变成了红色,宽松的衣衫脱落,取而代之的是红衣紧裹,紧接着,九尾自后冲天而起,招展飞扬,随着那双通红的眼比之前的“毒箭”速度更快朝九婴而去。
黑涌领先一步缠住了路境渊,原本想的是让九婴抓住机会将他一举歼灭,路境渊也已积蓄力量准备一战,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在九婴的毒牙就快临近的时候,忽然被九条大红尾缠住脖颈,随后那大红尾倏地收紧、用力,在任何人都反应不及的时候,将九首连根拔起。
下一刻,九条血柱喷涌,九婴如山的身躯一滞,随后轰然倒塌,激起万丈尘埃。
大妖九婴,陨。
同时,周围被九婴控制一直击打屏障的水浪“砰砰”落地,地面变得泞泥不堪。
这一下众人始料未及,司徒煞见状不妙想撤,安澜已经包抄到他身后,两条红尾倏地伸入黑涌中一裹,只见黑涌瞬间消散,司徒煞被红尾困住举在半空中。
这是自圣女号之后,安澜第一次显出本体,她感觉世界所有都有所不同,原来本体的力量如此强大和美好。做习惯了人,当她知道自己是半妖的时候,其实心里一直是抵制的,也是因为这样,她一直没有显出过本体,如今才知道,自己原本的模样才是最好最合适的。
身后忽然传来“咳咳”的咳嗽声,安澜一听,惊喜地转头看去,是爷爷醒了。路母正扶着他坐起来。
安澜张口预唤,一声“小心”传来,她暗道糟糕,然而已经来不及,司徒煞趁着她分神的时候挣脱了束缚,她感觉有什么一松,两条红尾忽然像被卸力似的收回,司徒煞化作一道黑影从屏障的裂缝中溜了出去。
四周的屏障主要在路境渊的掌控之下,但刚才他身中毒箭的同时,屏障的裂缝就已经出现,而后九婴被杀,众人暂时没发现这处裂缝,再加上安澜分神,这才给了他逃走的机会。
然而,安澜已经无暇顾及逃跑的司徒煞,爷爷才苏醒,路境渊身上的蛇毒也需要尽快处理,他们需要尽快转移到安全的位置才行。
随着司徒煞的逃走,裂缝越来越大,在某一瞬间,突然全面崩溃,化作无形的碎渣彻底消失。
周围泥泞不堪,天早已暗透,城市的灯光合着人声嘈杂一起传入耳中,令众人有一种回归尘世的错觉。
安澜蹲在爷爷身边,见他脸色不大好,担忧不已,旺财围在爷爷身边猛摇尾巴。
这时,路母忽然惊道:“阿渊,你怎么了?!”
安澜一听,回首看去,只见一缕黑血从路境渊的嘴角滑下,在灯光的照射下,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苍白,连那缕黑血也透着青。他连忙按住他的手腕,稍许他才说了一句我没事。
那夜,安澜一夜无眠。
九婴没有杀爷爷,但却废掉了爷爷的捉妖术,这比杀了他还不如。
当时,安澜看见水面上的爷爷时,以为已经死了,不由万念俱灰,而后经路境渊提醒,发现爷爷并没有死,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才松开,惊喜之余却也感到奇怪,九婴捉住了爷爷,却没有下杀手,这本身就很奇怪,但当时意外太多,她无法细想,如今才知道,原来不是九婴不杀,而是他想到了更为恶毒的法子。
对于一个捉妖师而言,还有什么比失去捉妖术更令人无奈的。那是他们的骄傲,生存的意义和荣光。
安澜无法想象,爷爷醒后发现自己功力全失,会有什么反应?还有什么比一个老人的失望更令人心哀的?
第212章 属于哪里
这些日子,路境渊一直在联系众捉妖世界寻找司徒煞的踪迹,但一无所获,自那日之后,司徒煞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然而,爷爷的身体却每况愈下,时常陷入昏睡中,且一睡就是一天,苏醒的时间很短。医生检查过,找不到原因,但安澜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
一个捉妖师失去了捉妖术,等于失去了生气。
这日,老人悠悠转醒之后,见床头埋着两颗毛茸茸的脑袋,一颗是安澜的,她手枕在床边睡得正香,一颗是旺财的,它不知在一旁陪了多久,把脑袋搁在床沿上,睁着骨碌碌的大眼,在老人转醒的第一时间就竖起了脖子拱被子下的手。
老人伸出手在旺财头上摸了摸,随后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别吵醒安澜,但安澜已经听见了动静,抬头看了过来,惊喜道:“爷爷,你醒了。”
老人慈祥地笑了笑,安澜将他扶起来靠坐在床头。
老人拉着安澜的手,看了她半响,说:“澜澜,可以叫你父亲回来了。”
安澜呼吸一窒,半垂着眸一动不动,嘴里呐呐地唤了一声爷爷。
当初安澜的父亲安周平执意要跟母亲树以澜离婚时,爷爷就放过话,这辈子除非他死,否则父亲就永远不要回来。
后来,安澜的父母离婚后,父亲就离开了家。而这些年来,果真就没回来过。
如今,爷爷却要让他回来了,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巨大的悲伤涌上心头,安澜一时没有说话,老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对她说:“澜澜,人终有一死,爷爷只是时候快到了而已,你不要伤心,答应爷爷要快快乐乐的,好吗?”
眼泪顺流而下,在老人说到“死”字的时候,她已经忍不住了。她本以为可以阻止事情的发生,可是最后爷爷的结局还是如此。这时候她才明白,她改变不了什么,她自始至终都改变不了什么。
忽然,门被轻扣了两下,王嫂进来说路境渊来了,说罢见安澜满脸的泪痕,叹息一声,带上门出去了。
王嫂走后,老人拍了拍安澜的手,说:“去吧,别让客人久等。”
安澜抹干净脸上的泪,点了点头起身。老人一直温柔地看着她的背影,旺财一双前腿杵地端坐着目送她。安澜不忍心回头,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