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父亲被她自然而然地唤出,令无羁心中一跳,一股热流上涌,只觉得女儿的笑容也跟他有九分相像,不禁心情大好。
“那李家小子你到底如何看待?”他道,“你母亲的事情虽然与上官锁青脱不了干系,但我们做妖怪的,一向是非分明,他是他,上官锁青是上官锁青。只是,他将你算计得明明白白,像是料定你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却不想天不从人愿。如今你在这里,他在那里。你若对他还有念想,为父成全你便罢,最多以后多洗洗眼睛,但你若对他毫无情谊,便要快刀斩乱麻,为父最看不得的就是自己女儿受委屈。乖女可明白。”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口中字字句句似乎都在说他不在意,又实在字字句句都是控诉。
你还不能挑出一句错。
老狐狸终究是老狐狸啊。
只是,她忽然想到:“对了,妖界是如何脱困的?”
“如何脱困的,有贵人相助呗!”甲莎莎神秘兮兮地说。
安澜靠坐在清灵池旁的青翠树下,看着泡在池中不肯出来的犀,听甲莎莎滔滔不绝地将这段时间发生的故事噼里啪啦倾倒而出。
她没想到,竟是久未出现的路经时及时带着雇佣兵出现在妖界,将上官渊所统辖的大军逼退。
她不禁嗤笑,恐怕这一下是李正白也未想到的。
当时妖界高手汇聚黄帝星,留守的妖军不管从数量上还是实力上说,都拼不过人界精兵,正是人界一举拿下妖界的绝好机会,即便动不了还有驻军留守的白泽星和方相氏星,但将九尾狐星一锅端却绰绰有余。
只是谁都没想到,会中途冒出路经时这个程咬金。
据说,当他带着雇佣兵赶到的时候,正是上官渊下令进攻的时刻。
若当日李正白亲临,还有与之对战的可能,但李正白为了吸引众人目光留守黄帝星,将此重任托付于上官渊一人,虽其麾下仍有悍将数名,但对上路经时这个煞神,都不够看,这就是李正白棋差一着的地方。
如此说来,在这盘棋上,李正白输得不冤,因为他错漏了路经时;但他输得又太冤,因为谁都没想到脱离两界之外的雇佣兵会横插一脚。
这事往大了说,是雇佣兵与妖界联盟对付人界;往小了说,是盘古星与九尾狐星私底下的交情。
但是,盘古星与九尾狐星什么时候有这种深交的,她怎么没听说过?
安澜道:“路经时人呢?”
甲莎莎道:“逼退人界大军之后就带兵回去了呗,据说家中还有要事处理。”
“这么急。”安澜道。
“是啊,”这时,火炎的声音从树上传来,“如今像他这种做了好事既不邀功也不讨赏的人,不多了。”
甲莎莎仰着脑袋看去:“人家用得着邀功讨赏吗。”
“嗨,”火炎道,“就是那意思,明白就行了。”
“人家好歹是一界之主,你们这样说合适吗。”天明仰躺在树前的青草地上,双手枕着后脑,慢悠悠道。
呼啦啦一阵水花飞溅,犀浮上清灵池面,微微仰首看来:“天明说得对,人家好歹帮了我们大忙,应该感谢的。”
如今四只对路经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想都是个好人。
谁让他救了九尾狐星呢,九尾狐星,可是他们的家啊!
“可是,”安澜望着清灵池后的树林,问,“他是怎么知道妖界有难的,时间还卡得这么准。”
简直不偏不倚,多一秒都没有。
“这个嘛,”甲莎莎道,“就要你问你亲亲老爹了。”
“是他?”安澜转首。
甲莎莎摊开双手:“不是他还有谁?”
说曹操,曹操到,这时无羁的声音从后传来。
“你有疑问,为何不直接来问为父。”
音落,被草地掩盖的脚步声也逐渐清晰,原本或躺或卧的猛然起身站直,犀已经漂到了清灵池另一侧,吓得在水中打了个滚,哼哧哼哧地往回游。
片刻,四只直直地立在草坪上,对远道而来的身影恭敬地行礼。
“无羁大人。”
无羁的目光在四只身上逡巡片刻,首先落在犀的身上,提醒道:“先把皮带拴好。”
犀往下一看,尴尬得想钻地,一边转身整理,一边匆忙解释:“无羁大人,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贪水……”
无羁任他喋喋不休,眼神又落在火炎和天明身上,带着欣赏的语气,点头说:“不错,一个是天上飞的,一个是海里游的,都是好的。”
火炎和天明心中一惊,皆恭敬垂头,不敢言语。
无羁一眼就看出他们真身,他们虽然知道对方没有恶意,还是不禁冷汗泠泠。
这话却让安澜心中一惊,她只知道天明是一条大尾巴鱼,但具体是什么,她还没有完全猜透,她虽然心中有了一个猜测,却不敢肯定。
至于火炎,她也是隐隐从那双火眼和喷火的能力做了一些猜想,但都不能明确。
而这些,却被无羁一语道破。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这时,无羁的眼神又落在甲莎莎身上,嘴角笑意更甚,说:“你刚才说的话,我听了很欢喜。”
甲莎莎顶着威压大胆抬头瞻看一眼,胆战心惊地回想,她刚才说了哪句?
这时,刚从青翠树下起身的安澜嘴角抽了抽,问:“亲亲老爹,请问您是怎么认识路经时的?”
四只嘴角亦同时抽了抽,顿时明白了令无羁大人欢喜的是哪句。
原来他老人家是这种风格。
对于安澜的提问,他们心中也非常好奇,故统皆看向无羁。
却见无羁却身形一侧,露出身后的黑色人影,道:“为父想了想,你还是问他比较合适。”
安澜定睛看去,那巍然耸立的身影不是路经时是谁。
他的头发剪短了,露出凌厉的眉峰,身着黑色作战服,腰间束一皮带,脚踩皮筒靴,就那么站在绿油油的草地上,一双黑沉的眸子远远望来,令她无端心神一跳。
第166章 知道很多
二人走在华圣殿外的小路上,安澜看着身旁默不做声的人,竟然有些紧张。
“这么说,我父亲在出发黄帝星之前,就找到你了?”安澜将之前的信息总结。
路经时点头一下头,说是。
“他找你,你就来了?”安澜心想,他何时这么好说话了。
路经时沉默少顷,直视前方道:“雇佣兵队伍中成员亦有许多出自妖界,出手相助实属应该。”
雇佣兵虽然游离于人妖两界之外,但其中成员许多出自人妖两界,有的是妖,有的是人,还有的是类似安澜这种,人妖结合而生的半妖。
他们多为两界不容,或不喜两界规矩,宁愿流浪星际自由而生也不愿受人辖制的,虽然最后终被路经时收拢,盘踞于盘古星极其周围十二小星,但说到底,其根仍旧在两界中,岂是说分离就分离的。
他这样解释也说得通,所以她也就信了。
二人慢慢向前走,一个问一个答,倒是和谐。
殿墙之后,四颗脑袋齐齐探了出来。
甲莎莎用气音道:“好无聊,真的好无聊,他们到底会不会聊天?”
天明:“很正常。”
甲莎莎翻了个白眼。
犀说:“他们在谈论天气?”说罢扬头看天,说:“可是天已经黑了呀。”
火炎:“天黑不是重点。”
犀:“什么是重点?”
甲莎莎:“天黑好办事。”
火炎转眼,一双火眸看着她,道:“办什么事?”
甲莎莎似乎被他眼中的火灼了一下,僵硬地转移目光,当她没说。
安澜已经忘了他们绕着殿宇转了多少圈,眼见殿门又出现在面前,她停下脚步,说:“天色晚了,你今晚就在这里睡吧。”
墙后,甲莎莎杵了杵火炎的肩膀,激动道:“留人了留人了!”
火炎:“你很激动?”
甲莎莎:“……也不是。”
门前,路经时沉默片刻,问道:“我睡哪里?”
墙后,犀说:“我记得安澜的房间旁边还有一件空房。”
甲莎莎看着前方无意识道:“安澜的床也可以睡两个人的。”
三只转头看她。
甲莎莎:“……我刚刚说了什么?”
门前,路经时耳郭微动。
安澜说:“里面很大的,老头的房间还挺多,你进去随意挑,爱睡哪儿就睡哪儿。”
墙后,甲莎莎揪着火炎臂膀上的嫩肉,瞪眼道:“爱睡哪儿就睡哪儿!”
火炎倒吸了口凉气,看了她一眼,硬是忍着没发作。
门前,路经时的嘴角似乎含笑,轻声问:“当真?”
安澜点头:“当真。”
“那就多谢了。”路经时越过她跨进了殿门。
第二日早晨,路经时从安澜的房间走了出来。
四只从院子右侧挨着的四间房的窗角探出了头。
同时,旁边一间房门同时打开,安澜出现在门口。
听见声响,路经时转头问:“昨晚睡得好吗?”
安澜微笑:“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
“那你问。”路经时顺着她的话说。
安澜:“……昨晚睡得好吗?”
路经时:“挺好的。”
睡不好才怪!
安澜转身准备去找老头,路经时垂首笑了笑,抬脚跟了上去。
二人走在路上,古香古色的廊道,绿意盎然的花园,欢欣热闹的翠鸟,欣欣向荣的花簇。
安澜顿时感觉自己身处风景宜人的古代园林,然而总有人喜欢煞风景。
身旁之人说:“有一件事你也许想知道,姑获鸟死了。”
安澜看着天空的飞鸟,说:“你身在盘古星,对人界的事情竟也这般清楚。”
路经时顺着她的视线抬头看了一眼,说:“当初李正白千方百计得到骊龙珠,不就是为了给她母亲治病,但你可知,上官锁青的病是怎么落下的?”
安澜知他定有微意,道:“怎么落下的?”
路经时说:“当年,李政安被姑获鸟所伤,上官锁青赶到时准备阻止,却被姑获鸟一掌击中,后又被其诡言蛊惑,最后,上官锁青为了自己的地位和所谓的荣耀,亲手送李政安去见了阎罗,她身上的旧疾,就是那时落下的。”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平静,不像在揭露一件惊天大案,而像在诉说一件平平无奇的往事,轻描淡写。
安澜犹自心惊,她怎么想不到,送李正白父亲去死的人,不是三姑,而是他的母亲。
“你怎么知道这些?”安澜挑眉问道。
“当年,”路经时开始回忆,道,“当年,李政安身边的半妖白猴本是盘古星的雇佣兵,因为李政安对其有救命之恩,遂甘愿隐姓埋名于黄帝星,为李政安驱使百年,再回盘古星。他突然遭此横祸,临死前拼着最后一口气联系上我,将一切告知,终归身陨。”
“所以,”安澜道,“你一直都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对,我知道,”路经时顿足,转眸看来,道,“知道又如何,我不会多管闲事。”
安澜亦顿足,见他目光深沉,不知何想,便说:“我又没说什么,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路经时说:“我以为你会怪我明明知道一切,却不说。”
安澜道:“我怪你做什么,这事本就与你没有干系。”
路经时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安澜亦步亦趋,疑惑道:“但我见上官锁青即便服用了骊龙珠,旧疾也没见痊愈啊,难道那骊龙珠没用?”
“她根本没用骊龙珠。”路经时说。
“没用?”安澜惊讶地问,“她儿子辛辛苦苦为她寻来的救命良药,她不用?”
路经时淡笑道:“谁说骊龙珠能治病?”
安澜转脸看向他:“你是说骊龙珠不能……那李正白为何如此笃定?”
路经时道:“想要骊龙珠的,不是上官锁青,而是姑获鸟。骊龙珠乃骊龙一口龙息所化,终年携带,珠中龙气氤氲,吸之妖力速升,姑获鸟贪念之,所以说服了上官锁青,由她向李正白开口,假称骊龙珠为入药之物,能治百病。”
“原来如此。”安澜恍然大悟,“民间素有骊龙珠能治病救人的传言,再加上官锁青亲自开口,李正白为她所蒙蔽也情有可原。”
只是,这世上能蒙蔽李正白的人也不多了,上官锁青姑且算一个吧。
“这样说来,岂不是便宜了姑获鸟。”她道。
“岂会,”路经时说着话,嘴角微微向上,“龙气岂是区区小妖有资格贪念的。”
安澜挑眉:“怎么说?”
路经时解释道:“骊龙珠中所蕴含的龙气乃肃杀之气,对于大妖来说,吸之却有滋补之功效,但对那姑获鸟来说,她不动那珠子则罢,一动就会被珠中龙气所伤,得不偿失罢了。”
“这倒是出乎意料啊,”安澜微睁大着双眼看着他,继而问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她记得他们当时在万妖城中遇着那恶龙的时候,路经时一直没出现过呀。
路经时转脸看来,目光温和,说:“我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你想听,我以后再慢慢说与你听。”说罢,他转头看向前方。
安澜转首,见无羁站在不远处正打量着他们,眼神颇为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