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对他们这样的人有用,对普通人却没用,因为普通人本就是普通人,没有多余的力量用来清除。
老天爷就是要告诉来到这里的人,在这里,人人平等,甚至,世间所谓的强者在这里比普通人还不如,或更甚。
那高高在上的,在这里却是最末的,那手握权柄的,在这里连狗都不如!
强者不仅被清空力量,还会遭到反噬,但普通人不会,弱者更不会!
安澜感觉到脑中的杂质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清空了,无比空明,无比清朗,她忽然明白了,原来老天怜悯的对象,是弱者,是普通人,而不是世人眼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所谓强者。
一种前所未有的敬畏感骤然而生,那是对苍生的敬畏,对生命的敬畏,对造物主的敬畏。体内的生命树感应到她的变化,簌簌地摇晃着枝丫,与她一同欢心喜悦。
安澜遽然盘腿坐下,闭目悟道。
周围三人看见她这模样,知道她有了领悟,都不敢打扰她。鬼母更是瞪着一双紫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安澜看,似乎不明白,怎么她默不作声地就要升阶了呢?
第183章 看穿
此刻,安澜全然在自己的世界里。
但这世界并不像外界所想像的那般清明,她反而感觉到迷蒙,就像半睡半醒时的状态。
她的神识游离天地之间,一半昏暗,一半明朗,忽然像睡死了过去般,忽然又如凉水扑面,清醒得不得了。
这时,她似乎听见一道清脆的童声在唤她的名字。
她无法描述这道声音,之所以称之为童声,是因为这道声音既青翠欲滴又干净无暇,似童男又似童女,她根本分辨不出具体的性别。
这声音虽不大,却如巨石击水瞬间将她唤醒了过来,令她混沌般的神识忽然开明,如雨过的晴天。
就这样,她睁开了眼,看见了守在旁边的三人。
无羁蹲下身来看着她,问:“乖女,你还认识为父不?”
初醒的安澜看着面前的无羁,却忽然看见一只火红的狐狸脑袋在面前晃来晃去,在他身后,八条巨大的红色狐尾也在晃来晃去,不像上古大妖九尾红狐,更像一条可爱的小狗。
等等!
安澜眼神一凝,转眼看着无羁,问:“你的尾巴呢?”
无羁不明所以,道:“乖女,你怎么一醒过来就问为父的尾巴?”
安澜凝眉道:“你不是九尾红狐吗,怎么只有八条尾巴?”
无羁的脸色瞬间凝滞,随即哇地一声跳起,双手捂住屁股说:“你怎么看得见我的本体?!”慌得连为父都省掉了。
安澜站起身,还是问他:“你的尾巴呢?”
她双眼沉沉地看着他,令他夸张的演绎瞬间垮台,本想借此转移视线,安澜却根本不吃这一套。
九尾红狐的九尾,每一尾代表一命,他如今只有八尾,那他丢掉的那一命去了哪里?
安澜的本体就是九尾红狐,即便是半妖,她也知道断尾是何等惨痛的经历,无羁嬉笑的面孔下,到底藏着怎样的过去。
她知道,她不该此时发难,但当她蓦然惊醒就看见无羁的断尾时,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惊怒之情。
到底是谁,竟能断他一尾!
无言的怒气翻滚时,忽然,清脆童声似乎又在耳边炸响,令她逐渐平静了下来。
是啊,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无羁见插科打诨混不过去,只得收敛表情,说:“那是过去的事了,你莫要担心。”
她如何不担心,她甚至怀疑他的妖力是否还在盛时。这时她想到之前想不通的地方,突然感觉之前某些不明的线索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安澜说:“你之前闭关,就是因为断尾吗?”
无羁知道再瞒不过去,遂点头。原来这才是他当年闭关的真正原因。他在断尾的情况下,还要持续为危在旦夕的小安澜续命,只能闭关修炼,不然,他又怎会关闭苍穹山五十年?
这一尾的代价,竟这么重吗!
见安澜脸色依旧不愉,无羁安抚道:“为父早已恢复如初,你就不要担忧了。”
安澜问:“究竟是谁?”
无羁沉默半响,终于开口,说:“是你母亲。”
这个答案是安澜怎么都没想到的,她瞳孔骤缩,道:“什么?”
无羁走到山边,看着布满荆棘的山地,说:“为父当年自断一尾,送与你母亲当作聘礼,所以你也不要担忧了,若是为父不许,又有谁能令为父断尾,那是为父心甘情愿的。”
安澜的心像坐过山车似的,之前还想着为无羁报仇,眼下只剩目瞪口呆。
“你们九尾狐族的聘礼都是这样?”她不可置信的问,心中的怒焰不再,忽然感觉自己的尾巴根隐隐作痛。
这反转来得委实太快。
无羁却轻呵道:“什么你们,也你是九尾狐。”
安澜眼角抽搐,说:“我可不想拿自己的尾巴下聘,这也太……”
“谁让你下聘?”这时一道突兀的声音突然出现,安澜转眼一看,是路经时,不由愣了愣。
路经时走近,沉声道:“谁要你下聘,你莫不是搞反了位置?”
安澜看着他没说话。
路经时见状,再次逼近,轻轻嗯了一声。
随着他一步步逼近,安澜一直往后退,直到身后就是断口,退无可退时,安澜才说:“这关你什么事?”
路经时看了她半响,垂眸轻笑,说:“现在是不关我的事。”话落,忽然一把将她拉回,也不知是不是刻意,这一拉就将人拉到了胸膛前,二人一个垂首,一个仰首,相互间呼吸可闻。
无羁和鬼母对视了一眼,纷纷移开视线转过身去。他们以为,二人之间的氛围应当旖旎飞扬,然而却并非如此。
此时只有路经时知道,安澜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审视和……防备。
他默默地松开安澜的臂膀,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许多,他更加清晰地看见安澜的神色。
不错,全然的防备,还有怒意。
他沉默少顷,问:“你看见了?”
她确实看见了。
刚才她醒来就被无羁吸引了注意力,更被他一条断尾伤了心神,哪还有心情注意别的,直到路经时忽然冒出来打断,她才注意到他,然而当她转眼时视线却不由定住了,面前的人哪里还是那个面如刀刻形容伟岸的路经时。
在她面前的,分明是一条巨大的黑龙!
而且,还是一条颇为眼熟的黑龙!
往事回溯,安澜不由心惊。
万妖城中,骊龙渊下,黑龙回首,颌下含珠。
他,就是骊龙!
她本来不说话是因为还心存疑虑,如今被他这么一问,便什么也明白了。
“你真的是?”她忍不住确定道。
他垂首看着她,说:“我是。”
虽然隔开了一些距离,但二人的距离还是很近,安澜突然发现他很高,所以他现在才需要半垂着首看他,她也要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神。
二人半响没说话,路经时突然放开她,笑道:“看来你这次进益很大。”
他主动退步,安澜感觉面前的空气充足了许多,说话也利索了,道:“确实不错,虽然表面没有明显迹象,但进步都在内里。”
“不显明的才是最强大的。”路经时说。
“也有可能是被这里的环境压制了。”无羁突然转身过来说。他见二人似乎不是在谈情说爱,便再无当电灯泡的忌惮。
“不过乖女,你刚才看见了什么?”他又问,说罢看了一眼路经时,他自然清楚得很,安澜既然能一眼看出他的本体,看穿路经时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无羁和路经时愿意,也能看见妖怪的本质,但这与安澜又有所不同。
他们的这种能力是通过多年修炼,随着妖力一起增长练就而成,简而言之,力量越强大的妖,就越有看穿本质的能力。如今他们失去了妖力,这种能力也随之消失了。
但安澜在力量抽空的前提下,依旧能一眼看出他们的本体,这就说明,这是长在她身体的一部分,即便妖力全失,这种能力也是谁都夺不走的。
第184章 癫狂
这就像后天练就的和先天形成的区别。一种是勤能补拙,一种是天赋异禀,足够令人称羡。
见安澜良久没有说话,鬼母紫眸中闪过一道幽光,试探道:“你,难道看出了尊上的本体?”
安澜还没回答,路经时便眼尾一扫,鬼母大惊之下避开路经时的目光,垂头说:“尊上恕罪,我……一时好奇。”她声音婉转,语气中却并无多少尊崇之意。
路经时盯着她,说:“你以为如今本尊法力尽失,就拿你没办法了是吗?”
鬼母半垂的头沉默须臾,空气也跟着她一起沉默,安澜和无羁在一旁感觉到气氛不对,脸色微变,不动声色地打量沉默的鬼母,这时鬼母忽然抬头,诡笑道:“难道不是吗?”
路经时没有任何变化,稳如泰山居高临下,对鬼母的挑衅毫不忌惮,也正是因此彻底激怒了鬼母。
她的的笑容越来越差猖狂,身体却不自觉与路经时拉开了距离,旋身看着这片区域,道:“这地方真好,让堂堂尊上大人变成了一个平凡人,哦不,应该是连平凡人都不如,如今你我都一样,你又凭什么高高在上!”
路经时说:“你不服?”
鬼母道:“不敢不服,哈哈哈……”她语气中满是讥讽。
无羁倚在树干上,眼神在鬼母与路经时之间来回一圈,意味深长地说:“鬼母,如今可不是内讧的时候。”
“什么内讧!”鬼母站到三人的对立面,说,“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让我代替他!”
“你想代替本尊?”路经时轻笑道,“就凭你?”
“天予不受,反受其咎!”鬼母双手伸向天空,仿佛已经胜利在望。
安澜见她这副癫狂模样,对她说:“出去以后呢,你打算怎么办,到时候一切回到原点,你还是要俯首称臣。”
无羁却笑道:“乖女,这你就想错了,鬼母既然借机发难,想必已有应对之策。”
鬼母听罢一阵狂笑,指着无羁说:“你说的不错,如今你们只不过是废人,而我,只要夺回力量,你们皆为我盘中餐、刀下肉!”
“你不是想解脱吗?”安澜疑惑道,“你不是想摆脱诅咒吗,你现在这样做,无疑自断退路!”
鬼母斜睨了她一眼,无限妖娆道:“若能掌控盘古星系,以后便能掌控妖界,将人界收入囊中也指日可待,诅咒算什么?吃小鬼算什么?我早就吃习惯了!”
说罢紫色在空中一旋,她绕到了树的另一边,说:“诅咒嘛,就让它存在又何妨,我倒要看看,老天爷能奈我何!等两界皆为我鬼母的天下,届时承受这诅咒的又何止我一人,我要人妖两界,都成为诅咒的祭品,我要将诅咒与万鬼共享,我要,吃尽天下的魂魄,谁都不能阻止我!”
她的神态已近疯魔,安澜逐渐感觉不对劲,鬼母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之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就像,心中的欲望被无限放大,再无限放大,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她心里一跳,抬头环视一圈,眼神突然在左上方的枝丫停住。那片布满朱红果实的枝丫上,出现了一个空缺。
有一个果子被摘了!
“你吃了这树上的果实?!”安澜惊惧道。
鬼母不甚在意,笑得颇为轻佻,说:“吃了,就是因为吃了,我现在感觉好极了,从来没有这么好过,这么舒适,这么充满力量,我的力量回来了!”
话落,她双眼闪过狠厉之色,五指成爪已经向安澜面门抓来。
安澜尝试调动力量,但体内空虚,连一丝一毫的力气都没有,电光火石间,路经时伸手将她带到一边,刚好令鬼母抓空。
鬼母一爪抓空,身形毫不停滞,手腕一翻就追了上去。路经时拉着安澜的手臂借着树身躲避,无羁一急之下用垂下的软细树枝对准鬼母背后一抽,没想到效果相当的好。
只听啪的一声,鬼母竟然被抽得俯伏下去。
见状,安澜瞬间明白了什么,说:“她吃了树上的果子,树枝能克她,用树枝继续抽她!”
音落,如鞭子挥舞的声音已经在半空中响起,无羁一边挥袖一边说:“还用乖女你吩咐,看为父好好教训这个猖狂东西!”
无羁见鬼母口里明明说的是不服路经时,却转手攻击安澜,便明白她心里还对路经时心存惧意而不敢轻举妄动,于是柿子挑软的捏,而且捏的还是他的乖女儿!
他心中早已震怒,找着机会就猛抽,丝毫没留余地。
鬼母没想到这树枝竟然是她的克星,吃痛之下只能转身避让,恰好看见面前正垂下一根树枝,她恨恨地伸手用力一折,想将树枝折断,却不想这树枝看上去细细软软,却坚韧异常,她一折之下不仅没折断,树枝表面还发出一道强烈的白光,触之竟然比火还烫手。
她倏地放手,心知她就是偷吃了树上的果子才得此神力,这树定然不平常,她奈何不了,便将目标重新锁定安澜三人。
然而,她却不再追安澜和路经时,而是转身对付一直用树枝抽她后背的无羁,双目冒火,呵斥道:“拿命来!”
无羁手中一根树枝往她双眼刺去,借她闭眼的瞬间转身就逃。
然而山顶几乎被大树占据,周围空出的地盘面积很小,走路尚且勉强,更何况逃命。再加上无羁尽失法力,刚才拼着一股蛮力抽打,现在力气都快用尽了,跑起来更不是已经全然恢复的鬼母的对手。
鬼母冷笑一声,身形一闪就至无羁身后,手掌再次成爪,转眼悬在半空,眼见就要一掌戳穿他的后心。
安澜见状目眦欲裂,当即与路经时分头去救,可是哪里来得及。
无羁也感觉到身后阴风阵阵,知是鬼母在后偷袭,连转身的时间都没有就向前扑去,当下来了个五体投地!下一刻,鬼母的爪风在空中呼啸而过,只闻声响就知道这一爪若真抓在无羁背上,定然皮开肉绽,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