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元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若非白霜在身边,他是非得现身让这群爱嚼口舌之人吃个教训了。
“嗐,我听说那个仙人老爷其实也是个小喽啰而已,据说小病秧子是难得的纯阴之体,炉鼎中的极品,所以他准备将小病秧子献给宗门中的老太婆呢。”
白霜默然抬手摸了摸自己苍白的头发。
方元这次连呼吸都哽住了,连忙解释:“我就私底下告诉过他,说等他成年之后,您要见他一面,却不曾成想被传成了这……”
“无妨。”白霜道,“你私底下说的话,能被传出来,是谁的功劳不言而喻,这只小黑龙虽然转世,却也滑头着呢。”
方元无言。
白霜转身:“带他来见我一面吧,路上小心点,他应当不会乖乖地随你来。”
第59章 . 少年阿白 她对我这么好,可是有什么企……
白霜站在村头古树下, 不多时就见方元狼狈地揪着一个少年赶了过来。
方元头顶花花绿绿的,隐约有许多劣质符箓、蛇毒和毒蘑菇的气息。
修真者□□强悍,这些没有伤到他丝毫, 但是方元脸上还是起了一堆疹子, 挤得他的一双眼睛只剩下了一条缝。
少年被他揪住后衣领,不能挣脱开桎梏, 却依旧满脸倔强,他虽然面带病色, 但是双眼机敏,看样子只要被他寻觅到任何一个空子,方元都会吃个小亏,头顶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便是明证。
方元明明可以反抗,却只能硬生生受着, 甚至蛇毒进了眼睛都不敢甩一下,生怕会沾到少年身上。
他知道少年体弱, 当年为了养好他的身体, 是白霜老祖拜托丹峰峰主亲自炼制的丹药, 其中有几味罕见的灵药,都是白霜亲自找来的。
若是他下手不知轻重伤到了他,那方元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似乎是体悟到方元投鼠忌器,少年越发胆大起来,正当他琢磨着要不要去拿头上的的发簪, 用自残来威胁方元的时候, 一个负手立在古树下的青色身影突然映入眼帘。
少年心中咯噔一声,心知方元口中的老祖宗——那个觊觎他的老妖婆也来了。
少年不再犹豫,立刻拔掉了尖尖的发簪抵在了喉咙上,颤抖着声音威胁道:“咳咳……你……你别过来, 否则我死在这里,你什么都得不到!”
白霜看了眼他手中的发簪,她连手指都没有抬一下,那只少年费劲心力磨了半年之久的尖锐簪子,像是被熔化了一般,软趴趴地垂了下去,比柳枝还软。
这下别说是刺伤自己了,连衣服都刺不破……
少年呼吸一窒,领悟到了实力上的巨大差距,他无力地垂下了手,似是暂且驯服。
白霜没有再同他说话,只是抬了下袖子,一缕靛青色的光芒从她指尖溢出,绕着已经肿得看不清眉毛和眼睛的方元打了个转,方元脸上的疹子和毒液顷刻消失无踪,他连忙向白霜道谢:“之前有老祖宗提醒,我已经是分外小心了,但是他太狡猾……”
他身边少年立刻反驳,他声音柔弱,可是说起话来却满是尖刺:“请不要说些这样的话误导人,明明是你总做一些奇怪的事情,我都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如此这般的,否则我一个小小的凡人,为何要跟仙人老爷过不去呢?”
方元面露无奈:“我只是为您好,您自己想想,这么多年来我除了勤勤恳恳照顾您饮食起居,可曾逾矩?”
林阿白小心瞥了白霜一眼,随即飞快移开:“那又怎么样?你们这些仙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这般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林阿白口齿伶俐,方元闷声闷气地挨骂。
他始终记得当年是作为敖乌的陪嫁才进入长宁宗的,即便如今的林阿白只是个凡人,他也将这少年作为少主看待,不敢回嘴,只能求救地看向了白霜。
白霜笑了笑,问道:“符箓从哪里学的?”
林阿白看了白霜一眼,立刻垂下了眼睛:“仙人可是在问我?”
“城里的路边摊,用一块兔皮换的。”
“识字?”
“不识,一个字一个字请人教我读的。”林阿白脸色格外素净。
方元到底是粗心了些,只记得让他衣食无忧,却忘了教他识文断字,因此更让林阿白笃定他不安好心。
修真界的凡人们对于修仙之人其实是又敬又怕的,敬的是他们高高在上,寿与天齐,怕的是他们实力超群,凡人根本无法反抗。
还因一些邪修手段恐怖,以凡人血肉魂魄为引修炼,更加重了凡人们的畏惧。
林阿白便以为方元很可能是像民间流传的那些可怕故事一样,不让他冻死饿死,只是为了给仙门养炉鼎罢了。
他知道炉鼎这种东西在仙门比畜生还不如,完全是被当做工具看待的,他们只用活着就好,不需要灵根,不需要天赋,自然也不必识字。
“你想识字吗?”白霜问道。
林阿白心念一动,看向白霜。
她虽然一头白发,眉眼却很是清秀,气质宁静素淡。
她并不是大家口口相传的那种绝世大美人般的女仙人,但是从方元对她的恭敬态度来看,她身份地位绝不普通,可是她说话行事却格外温柔,对他对方元又是下毒又是斗嘴的蛮横行为居然全都忍耐了下来,连一句重话呵斥都没有。
他眼中光芒流转,开始狡黠试探白霜的底线:“我不仅想学识字,还想学修仙。”
“可。”白霜直接应了下来。
林阿白噎了一下。
因为据他所知,很多仙门为了控制炉鼎,是不允许炉鼎修仙的,他骑虎难下,只能接着试探,“我还想要宽宅大院,必须得是五进五出的大宅子。”
“可。”
“我想要灵器,比城里城主的宝刀还要好的灵器。”
“可。”
终于轮到林阿白哑火了,他贫乏的世界观里一切昂贵的东西,眼前女子都眼睛也不眨的答应下来,而他却还没有试探到一丝一毫她的意图。
对于一个炉鼎来说,她是不是有点太大方了啊?
白霜看他吃瘪的样子,轻声笑了下,对方元说道:“你带他去置办一些随身物品,他体弱怕寒,不要当做一般凡人看待,衣物要厚实,来之前让你从成瑜那里带来的做失败的探测仪,给他做手炉用吧。”
“是。”
“置办齐了便带他回长宁宗,你先教他读书识字,若有其他的事情,随时用灵台唤我。我还需去一趟其他地方,也许要耗费一两个月的时间,便不与你们同行了。”
“老祖宗事务繁忙,不敢再叨扰您。”
林阿白看着白霜背影远去,良久之后,他身边一直躬身恭送的方元才直起了身子。
他惯会看人脸色,自然能辨别出来方元眼中的崇敬情真意切,看来那那女人在宗门中风评应该不错,再联想到她刚刚的大方,也许是他以恶意揣度别人了。
林阿白嗓子一痒,又咳嗽起来。
方元连忙手忙脚乱在储物袋里扒拉出成瑜制作的手炉:“您快揣着吧,这事也怪我粗心,不懂怎么照顾人,若非老祖宗,我肯定都忘了这些事情了。”
“她对我这么好,可是有所图?”林阿白故意将声音里增加了些怯意。
方元立刻把他刚刚往自己头上砸符箓和毒药的事情忘到了脑后。
他轻声安慰少年道:“老祖宗不是那种人,就跟她当年教我古妖传承一样,纯粹就是顺手而已,她对您好,其实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别想太多了!”
林阿白见惯人情冷暖,从不敢把任何人的好当做理所当然,他微微一笑,道:“也许吧。”
方元第一次见他笑容,忍不住有些恍神。
以前的敖乌也有一副好相貌,只是头上顶着两个角,常年披头散发不修边幅,再好的相貌也荒废了……可如今的林阿白,眉目如同精雕细琢过一般精致,明明布衣素服、略带病容,却也不损美貌,反而更能激发人的保护欲。
如今他唇色苍白地冲方元微笑,方元如同行在冰天雪地中,抬头却赫然见到一枝梅花。
方元突然有些担心。
来的路上,白霜吐露说,鬼离希望白霜能够亲自教养敖乌转世,她也正在考虑这个提议。
方元一个激灵。
若她要亲自教养,那肯定会把人养在踏雪殿吧……他隐约觉得此事是不是极不妥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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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宗主正在主峰上和几位峰主商量着明年的开支问题,因有老祖宗的食方,还有售卖灵台的进账,长宁宗近年来颇为宽裕,宗主脸色也好看了不少。
事务议毕,众人坐在一起闲聊。
林剑心疑惑问到:“怎么近来没有见老祖宗?可是闭关了?”
“没有吧,半个月前我门下弟子说还众仙之巅看见她在追着揍白泽。”
“白泽?那只古妖以博学著称,老祖宗是想打听什么事情吧。”
“为何不告诉我们,也许我们能帮上忙呢?”众人看向长宁宗主,“宗主可知此事?”
“倒是知道一些。”长宁宗主饮了口灵茶,不紧不慢地说道,“玉竹峰那位要过整百的生日了,老祖宗在为他寻找生日礼物。”
修仙之人的岁月如同流水,生日渐渐也成为了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每逢整十、整百才能想起,整百生日也算是个大日子了,确应好好操办。
众人立刻啧啧啧出声:“老祖宗真的有心了。”
“她老人家对那位肯定是真心了,比当年对圣主要上心多了呢!”
长宁宗主摸着鼻子,看大家热情高涨的样子,只能尴尬地把老祖宗一心只想拜师的解释咽了下去。
“圣主心里又该不好受了,灵台上都说他解除婚约根本不是自愿的。”
“这种事情毕竟强求不得。不过……这样发展下去,我们长宁宗不久就要正正经经地办一场大喜事啦!”
“小声点,别被苏履青那小姑奶奶听见,否则她敢掀了你们峰的屋顶。”
众人下意识压低声音。
“也就是玉竹峰那位修为不弱,苏姑奶奶才不敢造次,若是换个修为不如她的,她绝对敢下黑手的!”
“可不是吗,据说她当年苦练压制剑修的手段,就是为了阴圣主一把呢。”
在一旁做会议记录的方元想起现在暂住在他那里的美貌少年,心中突然打起了哆嗦。
老祖宗其他的追求者都还算讲理,但是唯独这苏履青极为蛮横。
他家少主的转世那般柔弱,若是被苏履青记恨上,怕是根本扛不住她一根手指头吧……
第60章 . 攻略姜蒿 他知道,他乱了。
姜蒿知道自己已经有一个月未曾见过白霜了。
Ding ding
他初时毫不在意, 修真者为了修炼,别说离家一个月,便是十年百年也是有的, 况且白霜实力超群, 如今的修真界,除非天道亲自出手, 能伤到她的人应该寥寥无几。
但是随着白霜离开时日渐久,他的视线偶尔略过身侧她惯坐的那只蒲团, 便不知不觉地恍神,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白霜的侧影。
她待在玉竹峰的时间很长,但是话很少,总是沉默,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安静时间太长, 可又想不出什么话题,便抬头略带歉意的笑一笑, 她会先勾起唇角, 然后眉毛便悄悄上扬, 那双灰色的眸子瞬间就有了光。
姜蒿终于开始觉得自己想起白霜的次数太频繁了。
频繁到让人不得不心生警惕的地步。
似是觉察到姜蒿的异常沉闷,老者向他递来疑问的眼神。
姜蒿侧眸躲开,高挺的鼻梁在眼窝处投下一片阴影,遮掩住了他眼中的乍起波澜。
老者看他刚刚看向踏雪殿的方向,以为他是担心白霜独自外出之事, 便安慰道:“您放宽心吧, 这修真界只要天道不出手,就没有人能拿她怎么样。更何况,她身上不是还有您的同心结吗?”
姜蒿食指不受控制地轻轻抖动了一下。
同心结……
他当时为什么要在她身上挂上同心结来着?
想起来了,应该是担心她遇到危险, 想用同心结来感知她的安危,可是……同心结,这个寓意是不是……
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那同心结之上是他的神念,他此举与那些往道侣身上烙下自己印记的小家子气行径何异?
姜蒿有些不安。
可是一股理所当然的情绪又忍不住从他心底往上冒,似有一道声音告诉他:那又如何?反正白霜又没有拒绝不是吗,哪里轮得到别人说三道四!更何况她原本就心悦他,他在身上留下一二印记,也能驱散一些她身边那些觊觎的豺狼。
说实话,那些豺狼之中,他最为厌烦的便是那佛子宿微,这佛子以朋友的身份自居,却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行事说话都令他烦不胜烦。
若是这位佛子再如此逼迫,下次白霜再提出结为道侣之事,他便答应又能如何?
这个念头像是突然燎起的一点火星点燃了引线,他的识海瞬间空白一片。
他垂在膝上的双手,手背骤然绷起了青筋。
偏偏他身边的侍神者丝毫未曾察觉,老者像往常一样同他闲聊:“长宁宗中传来消息,说是白霜这次离开,是为了给您寻找生辰礼物,您可知道此事?”
姜蒿没有出声,不愿泄露一丝半点的情绪,他默默将脸沉入阴影之中,微微摇了摇头。
“这点她确实是有心了,我们这些侍神者们都差点忘了您的整百生辰,她却能记得,老奴都对她有所改观了。”
姜蒿垂目不语。
玉竹峰上的山风吹乱了落在他衣袍周遭的竹叶,他原本高束的发簪骤然脱落,落在他背后的光影被散乱的青丝划破沉寂,日影灵动地跳跃在他的衣袖上,如同他难以静止的心弦。
姜蒿无力反抗地闭上了眼睛,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