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上真的有神佛,他不敢祈求其他,只愿他们夫妻二人——
此生不离。
这样想着,沈炼也渐渐闭上了双眼,似梦非梦中,他似乎听到一个遥远的悲悯的嗓音传来——
“允。”
94. [最新] 第 94 章 番外
沈炼也不明白, 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死去五个月弟妹变成了游魂出现在他眼前,而且还只有他一人能看到、能听到,而弟妹本人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 正俏皮地坐在窗台上,晃着脚丫, 懒洋洋地看着外面的细密掉落的雨珠。
“哎, 真没意思,做人的时候不行, 做鬼的时候也没办法痛痛快快地淋场雨。”
少女嗓音甜甜糯糯的,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在沈炼眼里, 她的确还小,只可惜,小小年纪就香消玉殒了。
一朵花儿还未完全绽放就已然凋零,饶是沈炼都禁不住替她惋惜。
这时, 看向窗外的少女突然转过头来, 笑吟吟地问他,“大哥, 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样的下雨天呢。”
“哎呀。”说完,少女又不高兴地嘟了嘟嘴, “忘了,你听不到我说话。”
她觉得没趣, 恹恹的扭回头去,继续看向窗外。只是小脚丫不晃了,连纤细的背影都透着不开心。
沈炼唇瓣动了动,终是没有回应她。
人鬼殊途,他还是小心行事。
但思绪不由得被她拉回了二人初见时的样子。
那日他也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总之是被沈正青狠狠骂了一顿, 不过他也没吃亏,耷拉着眼皮阴阳怪气地怼了回去,把他的好父亲气的直喘粗气,大喊着让他滚出去。
滚就滚咯,反正他也不想见到这个糟老头。
正值六月,瓢泼大雨是常事,砸的窗外的芭蕉叶哗哗作响。
沈炼只淡淡的看了眼,就迈开长腿,慵懒淡然地走进了大雨中。
豆大的雨点密密实实地掉下来,砸的人脑袋疼。下人们已经躲在游廊、墙角处避雨,看见他淋雨过来,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沈炼见状咧着嘴啧了声。
早知道不让元福出去买酒了,不然这会儿还能有个给他送伞的。
同人不同命,若今日淋雨的是沈轻鸿,恐怕那些下人们已经哭爹喊娘的恨不得把衣服脱下来替他挡雨。
至于你嘛,沈炼,淋着呗。
他毫不在意下人们的神情,从容的在雨中踱步,只是路过凉亭时,忽然听到了一个甜糯的略显惊讶的女声。
“大哥?”
沈炼下意识地往声音来源看了眼,便瞧见了一双清澈明媚的杏儿眼。
哦,沈轻鸿的妻子,尊贵的福康郡主。
倍受宠爱的小郡主大概没见过人这么发疯,小嘴微张,不理解地看着他。
沈炼没理,径直往前走。
但小郡主又焦急地唤了他一声,“大哥,等等!”
身后传来急匆匆的细碎脚步声,沈炼原本不想理她,但又想起这位郡主似乎身体不好,终是停下了脚步。
他和沈轻鸿的恩怨,没必要折磨旁人。
小郡主撑着伞跑过来,还没站定,就见她突然把伞扔过来,然后手捂着脑袋,哎呀哎呀的尖叫着往回跑。
沈炼下意识地伸手接过,头顶的雨被挡去了大半,没有碍人的雨水,他也终于看清了小郡主的样子。
杏儿眼清亮,秀鼻高挺,唇似花瓣娇嫩,冲他笑起来还有两个圆圆的可爱的酒窝。
只是她那点儿小手实在没什么用,只几步路,就把她的头发淋湿了,湿漉漉的发丝贴在她的脸颊上,奇怪的是,并不狼狈,反倒让人觉得灵气逼人,像神话故事里生活在海中的鲛人。
她这番举动把身边的丫鬟们吓坏了,又是给她披衣服,又是给她擦头发,她自个儿却毫不在意,反倒还有功夫同他说话。
“雨太大啦,大哥撑把伞回去吧。”
平生没受过什么委屈的少女连尾音都是轻快上扬的,像被风卷起的花瓣,飘到哪儿都是高兴的。
沈炼抿了下唇,直视着她的眼睛,拒绝:“不劳郡主费心。”
“不费心呀,我赏雨呢,用不着伞。”说着,她偏了偏头,杏儿眼中透出几分羡慕,“大哥虽然身体强健,但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你若病了,疼你的人可是要担心的。”
疼他的人?沈炼听完就冷嗤一声,疼他的人早就不在了,这府里只有巴不得快点死的人。
但...看着少女诚恳真挚的眼神,沈炼默了默,撑着伞转身走了。
方一转身,她的小丫鬟就不高兴地说:“少夫人,您管他作甚?夫人不是跟您说过,大少爷不是好相与的人。您冒雨给他送伞,他连句谢谢都没有!”
“我给他送伞,本来也不是要图他一句谢。”
少女顿了顿,激动道,“我就是见不得人糟践自己的身子!天知道我喝了多少苦药,才能站在这里!他倒好,还淋雨!我不允许!”
习武之人耳力好,即便透着细密的雨声,沈炼也听出了少女语气里的恨铁不成钢,以及这“恨意”之下的浓浓羡慕。
沈炼好笑地抹了把眼睛上的雨水,自娘死后,还是头一回有人羡慕他。
脚步不停,少女的嗓音渐渐被雨声掩盖。到了清风阁,沈炼看了眼收起来的伞,犹豫片刻,终是扔进了伞桶里。
有机会再还吧。
他那时是这样想的,只是他与小郡主碰面的机会着实不多,久而久之,也就忘记了。
沈炼起身想去看看那把伞还在不在,就见坐在床边的小郡主忽然猛地往后一躺——
沈炼一时忘了她是魂体,吓得猛地站起来想去扶她一把,就见对方悬浮在半空中,了无生趣地看向房顶。
“唉,做鬼真无聊。”小姑娘长长地叹了句,在半空中转了圈,托着下巴幽幽地看着他。
沈炼佯装要到书柜上拿书,转身避开了她的视线。
小姑娘嗓音也幽幽怨怨,“早知道沈轻鸿是个混蛋,我就该嫁给大哥你。什么浪荡纨绔,我看大哥你比他洁身自好多了。”
不仅洁身自好,还知恩图报。
她缠绵病榻时,已经跟宫中闹僵了,郡主封号有名无实,再无人来搭理她。
唯有沈炼会偶尔差人送些东西过来,或是有意思的话本、或是民间有趣的玩具、或是一些漂亮的花草——
那时她诧异极了,不好相与的沈大公子怎么会给她送东西,看上她了?不能啊,她都要死的人了!
后来还是季夏点拨,莫不是大少爷在报上次雨中送伞之恩吧?
叶穗岁这才明白过来。
念此,她看向沈炼的眼神越发满意,甚至莫名的握着小拳头给他鼓劲,“沈轻鸿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狗东西!大哥你要努力,我相信你有朝一日一定可以狠狠把他踩在脚下!”
少女说的郑重其事,好像已经看到了这一幕似的,听的沈炼不由得翘了翘唇。
她话真的好多,但是...意外的不讨人厌。
既然这样,那他就稍微...努力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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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塞武部战败,联合西凉进攻大周。
大周贴出征兵告示,希望儿郎们能够站出来保卫家园。
沈炼乔装一番,过去报了名。
小郡主明明是个游魂,但却不像话本里的鬼魂一样害怕阳光,光明正大地跟在他身边,小嘴更是一刻也不闲着。
“为什么要来报名呢?大哥直接去跟父亲说不行吗?”
“哦我知道了,你想凭借自己的实力闯出一番天地。”
小姑娘竖起大拇指,一脸赞赏,“不愧是你!富贵不淫,威武不屈!不像沈轻鸿,靠父亲才换了个一官半职,得意的跟什么似的。”
她每次提起沈轻鸿都很生气,想来也是,一个妻子刚死就迫不及待把妾室提为正妻的男人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
这样的男人,配不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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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凶险,遍地都是残肢断臂,鼻尖萦绕着的也是浓重的血腥气。
这会儿,沈炼倒有些庆幸她是个无感的游魂。
只是,游魂也会哭吗?
沈炼垂眸给自己包扎着腿上的伤口,耳边是她低低的可怜的啜泣声——
“怎么办呀?会不会变成瘸子。”
她嗓音听着好担心,沈炼甚至差点没忍住要回应她,这时就见一只小手伸过来,似乎想摸摸他的伤口,但却从他的伤口处穿了过去。
她碰不到他。
他们人鬼殊途。
沈炼怔忡片刻,不再理她,黑沉沉的桃花眼盯着自己的伤口,一咬牙,将手中的药粉一股脑的都撒了上去。
剧烈的痛感让他只觉得整条腿都麻了,连眼眶都不受控的发烫、变红。
明明疼得都快要昏过去,可少女的担心的哭泣声却依旧那么清晰。
“沈炼你疯了吗!”她哭着骂他,“哪有人对自己这么狠!”
大抵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沈炼竟还有心思想,她什么时候开始叫他的名字了?那...她叫什么来着?
沈炼下巴抵在自己的膝盖上努力的想了想。
嗯,想起来了,叶穗岁。
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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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战打的十分艰难,沈炼的这一支小队都只剩了十个人,连连战败,士气不免有些低靡。
沈正青见状,忙弄了一场篝火大会让士兵们放松一下。
期间,将领与士兵同乐,沈炼也看到了沈轻鸿。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右手边,那个坐在他身边对着烤羊腿眼馋到要流口水的少女已然叉着腰飘到了沈轻鸿跟前。
沈轻鸿正笑着同人说话,她飘过去与他面对面,二人相距不过两三指的距离。
明明人家才是拜过天地的正经夫妻,再亲密都是应该的,但沈炼还是禁不住抿紧了唇。
心里很不舒服,像是宝贝被人抢走了似的,偏生这宝贝又不是他的,他连个寻找的立场都没有。
他伸手扯了扯衣领,今夜没大有风,他有些闷得喘不上气。
不远处,叶穗岁把沈轻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之后,嫌弃地在他脸上啐了一口,但游魂就这点不好,吐出来的口水消失在半空。
“人模狗样的,连点伤都没有,一看就没在战场上卖力。”
少女嫌弃地要命,快速飘了回来,围着他转了个圈后说:“沈炼,你信我!你就算只凭自己,也会比那个家伙有出息!”
沈炼看着眼前的燃烧着的熊熊篝火,睫羽轻颤。
是吗?就这么相信他?要是他没做到,她...会失望吗?
沈炼很想这样问一问她,但他也怕自己一开口,小郡主就再也不跟着他了。
犹豫许久也不敢问出这句话,沈炼气恼地垂下鸦羽长睫。
罢了罢了,他多多努力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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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名参战的时候,沈炼真没想那么多,国家需要,儿郎怎可退缩。
但他真没想到自己会因此被陛下传召,还被破例封为了将军,赐了府邸。
搬进去的那一夜,小郡主开心地在院子里跳舞。她应该是没学过舞蹈的,但这并不影响什么,沈炼觉得小郡主跳的特别好看,若不是怕吓到好友,他甚至都想给她鼓掌。
边瑜将手里的空酒坛扔在一边,微醺的眼睛几分迷离,笑起来又有些傻乎乎,“老大,你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没什么。”沈炼喝了口酒,在少女回身时自然的透过她看向头顶的月亮,“觉得月亮好看。”
边瑜闻言啧了声,“月亮好看有什么用,老大,依我看,你该娶个媳妇了。”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眼睛发亮地扑过来,“我妹妹怎么样?她可是喜欢你好久了,就是不好意思跟你说。”
边瑜话音刚落,在半空中跳舞的小郡主忽然停下来,睁着漂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沈炼努力地移开视线,“承蒙令妹厚爱,但是,抱歉。”
虽然猜到是这种结局,但边瑜这个做兄长的还是有些不高兴,“干吗?我妹妹配不上你啊!”
“胡说什么。”瞥他一眼,沈炼仰起头,看向夜空上皎洁的明月,“阿瑜,你看月亮。”
“啊?”
边瑜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就听见沈炼用他如美酒般低醇的嗓音轻声说:“月亮照耀着这大地上的每一个人,但阿瑜,我只想要我自己的月亮。”
边瑜本就喝的醉醺醺,听见这话更是糊涂,气鼓鼓地伸手推他一把,“你有病啊,我上哪儿给你找个月亮去。”
“不用。”沈炼长睫低垂,遮住眼底的潋滟流光,低声说,“我已经找到了。”
“你说什么?”边瑜没听清,把头伸到他脸跟前,扯着嗓子大喊,“你再说一遍。”
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沈炼嫌弃地把人推回去,“喝你的酒吧。”
边瑜本就喝的意识模糊,被他这么一推,顺势躺在了地上昏睡了过去。
沈炼无奈地叹了声,把人拉起来,扛回了房中。
把被子给边瑜盖好,沈炼一转身就撞上了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背后的小郡主。
他们离得是这样近,沈炼都清楚的看清了她卷翘的睫毛。
即便知道她是碰触不到的游魂,他还是不免慌张地后退了一步。
小郡主见状咦了声,狐疑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能看到我?”
长袖下的大掌已经紧握成拳,电光石火之间,沈炼眉头一皱,捂住了自己的胃,“嘶——好痛。”
小郡主不相信的又盯着他看了会,直到看到他额头冒出的汗珠,才终于放松下来。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能看到我了。”小郡主后怕地拍了拍胸口,脸上的庆幸又慢慢变成了失落,“以前我真希望你能看到我,现在却又怕你看到。”
她垂着长睫,自嘲地笑了声:“喜欢上丈夫的兄长,多荒唐的事,我自己都难以接受,你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骂我不知廉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