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男人什么都明白。
“你是讽刺我不懂得迎合?”沈梦昔挑眉挑衅道。
“是赞美你不需迎合。”
沈梦昔一笑,继续朝前走,“一个人真正的自由,不是可以随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是可以不做不喜欢的事情。”
“是啊,我们往往在做着自己厌恶的事情,甚至是唾弃的事情,但身不由己,只能如此。”
“是啊,我们总是言不由衷,身不由己。”
“也只有你舍得拒绝王守卿那样的人物,不结婚也可以恋爱啊。”金岳龙有些开玩笑地说。
沈梦昔斜睨他一眼,“我们对待感情的态度有太多的不同。我不喜欢暧昧,不喜欢不确定,宁缺毋滥。没有可能的事情,我不会拖延,当机立断是最理智的选择。”
“你不觉得,爱情最迷人的时候就是暧昧和不确定的阶段吗?”
“明白!就是你想和她上床,她也想和你上床,你们都知道总有一天你们会上床,但不知道会在哪一天,这就是最好的时光。”这是侯孝贤关于暧昧的诠释,沈梦昔拿来说给金岳龙听,心中揣测着,他日后和林惠雅的亲密程度。
金岳龙抬头想了一下,最后笑着点头,“还就是这个意思!”
“恋爱自由,不过是给暧昧和滥情一个合法合理的机会罢了。整个民国,都处于青春期,对爱情蠢蠢欲动,又总是试图触碰禁忌。其实真正智商高的人,都是忠诚于伴侣之人,人若不能控制自己的理智,与低等生物有何区别?”
“女人的思想独立,是迷人的,也是可怕的。”金岳龙苦笑,“我总觉得你在绕着弯子嘲笑我。”
“不,并没有。”沈梦昔看着他,认真地说“我并没有绕弯子!”
金岳龙哈哈大笑,并不生气。沈梦昔也笑了。
金岳龙要请她吃西餐,沈梦昔说想吃老北京炸酱面,他一拍脑门,“我家老范最拿手就是这个了!”
沈梦昔的小院儿里,有一棵二十年树龄的银杏树,小小的扇形树叶,半黄半绿,斑驳地在树梢唰唰作响,些许的叶子打着转儿,落到了地上。
梁氏夫妇,金岳龙,加上沈梦昔,四个人围桌而坐,吃着炸酱面,
沈梦昔舀了两勺炸酱,放入菜码,一起跟面条拌好,簌噜一口,吸进一大口面条,发出惊喜地叹息,一边咀嚼一边冲厨师老范竖起大拇指。
面条劲道有嚼劲,炸酱里的肉丁和香菇丁香得恨不能吞掉舌头。
林惠雅呆呆地看着沈梦昔唇上的酱汁,提醒她擦掉。
沈梦昔用手绢擦掉,咽下口中食物,“老范,你的面太好吃了!以后我每年就是坐飞机也要来吃一次!”
老范得此赞誉,美得人都飘了起来。
“劳驾来瓣蒜!”
“得嘞!”老范颠颠儿地去取蒜,“他们都不吃,嫌臭,您可是个会吃的主儿!”
金岳龙也学着她的样子吃出簌噜簌噜的声音,沈梦昔说“这种声音是对厨师的尊重。”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金岳龙笑着也咬了一口蒜瓣,“臭就臭吧,反正也不是我一个臭。”
沈梦昔吃了满满一大碗面条,又意犹未尽地挑了一筷子吃了,老范劝道“下回再给您做,别一回就吃顶了!”
沈梦昔好久没有吃这么多,撑得在院子里转圈,看得林惠雅夫妇直笑。
在北平住了一个月,沈梦昔看了风景,逛了天桥,听了戏,也被带着见了几个文化名人。阿欢催了几次,沈梦昔就打算打道回府了。
临回上海,林惠雅到她的租处送行,状似不在意地说“鸿兴最近正被一个女学生狂热追求。”
“他这个年龄正是魅力十足之时,有年轻女孩被迷了眼也是正常。”
“那女孩长得极美,写的诗句也火辣辣的,‘你笑着紧贴着我,善舞的腰肢越来越轻了,我嫌那音乐,都奏得太重了!’,你知道,鸿兴的妻子非常厉害,别看他总是说怕老婆的国度是更民主的国度,其实他是十足十的敬怕老婆,西湖那件事,大概他也是曾经沧海了,现在的男人多是暧昧一下,并不想负什么责任,这个徐方方大概要真情错付了。”
“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对。”林惠雅笑,“就是这个意思。”
“他的理论真多,大奶奶理论,三从四得理论,怕老婆民主理论,还有什么?”
“他还说过,‘你要看一个国家的文明,第一看他们怎么对待小孩子,第二看他们怎么对待女人,第三看他们怎么利用闲暇时光’。关于对待女人,他说,被强暴侮辱的女子,不必自杀,女子的贞操并没有损失。娶一个被污的女子,与娶一个处女,究竟有何区别,若有人敢打破这种处女迷信,我们应当敬重他。”
沈梦昔竟不知道,胡鸿兴还有这样的观点,一时不知如何评价。
两人在树下静默了好一会儿,林惠雅终于说“我始终觉得诗哲的死,我有很大责任。直到生下孩子,我还一度抑郁,是诚如的安慰让我度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
“我客观地说,你是有一些责任,因为他要去听你的演讲。”
林惠雅听了眼泪簌簌落下。
沈梦昔继续说道“我曾经留他在上海给阿欢过生日,但他执意要来北平。阿瑀给他买了火车票,但他因为和陆晓眉吵架,一气之下穿着邋遢的衣服就去了南京,那天有雾,搭乘的飞机取消航班,友人苦留,但他坚持又找了邮政的航班。仿佛冥冥之中有一个意志,支配着他,走到了这一步。从这一点看,你也不必过于自责,他是成年人,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陆晓眉恨死了我,认为我毁了她后半生的生活。最近听说,她四处寻找诗哲的八宝箱,要将诗哲当年写给他的信件和日记,集结成书,公开发表。”
“是的,胡先生曾经给我打过电话,他误以为箱子在我家里。呵呵,他最看不起我这个土包子,怎么会将如此珍视的东西放到我这里呢。”沈梦昔随口又问“那最后他们找到箱子了吗?”
“应该是没有吧,鸿兴很是遗憾。”
“哦,找不到也好,许诗哲大概也是不希望信件曝光的吧。”
林惠雅看了沈梦昔许久,点点头。
第六十章 抠门的画家
此次北平,沈梦昔收获物品有两样,一样是运动会奖品,一只蘸水笔,参赛四人一人一只。
还有一样是胡鸿兴带着她去拜访齐璜老人,求得一幅虾戏图,一幅白菜图。这两个条幅,均是一尺宽,三尺长,加上提款一共花了伍拾元,又刻了两方印,一是沈梦昔,一是章嘉瑜。印的侧面刻了题跋及年月,也花了伍拾元。
齐璜的润笔费是非常明细的,花卉蔬果虾子,都按个算钱,刻印也按字收钱,每个字四元钱,另加的题跋及年月,每十字加四元。
还要先收钱后干活。
沈梦昔去拜访,因着胡鸿兴的面子,得了款待,桌上摆着一碟月饼,一碟花生,只是看上去有些年月的样子,沈梦昔没敢吃。出来胡鸿兴告诉她,那些幸亏没吃,吃了齐璜老人要不高兴的。
沈梦昔暗笑,这小抠的架势,某位也爱画画的赵姓主持人似乎深得真传呢。
齐璜家有一正妻,一副妻,家里的孩子都是副妻所生,齐璜今年大约七十岁了,看上去仍然矍铄,一部大胡子,眼睛锃亮。
沈梦昔冥思苦想,这位老人活到九十几岁,正副妻子死后,他好像娶了很多年轻女子,到底几个,竟一时记不起来了。
管他呢,沈梦昔将画作和蘸水笔仔细收入武陵空间的第九格,收拾了一个小行李箱,踏上了开往上海的火车。
回到上海,沈梦昔将在北平买的点心送去给林老太太,又把天桥买的小玩意儿送给几个孩子。章嘉森已经回国,他在秘密筹办着什么,见了沈梦昔居然不再板着脸了,笑着赞扬了她做战地救护的举动。沈梦昔作势朝窗外看看,章嘉森奇怪地问怎么了,她就说“我看看太阳今天是从哪边升起来的。”
章嘉森好气好笑地说“儿子都老大了,你还调皮!”
沈梦昔问“这些年还好吧?”
“我们还好,你二嫂又生了一个孩子,已经快一周岁了。”
沈梦昔恭喜章嘉森,说回去就给侄子准备见面礼。
章嘉森一向不喜国人重学轻习,对国人文弱与不务实不好动,十分反感,得知妹妹参加高校运动会,获得第一名,十分高兴,郑重地说“出国这些年,我也冷静想过,你虽是女子,但也有自己独立的思想,这世界不光是男人的世界,也是女人的世界,二哥以前疼你的方式都错了,以后你大胆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只要不违反道义,二哥不阻拦你。
沈梦昔听了大奇,不知道这位固执的玄学鬼,在欧洲这些年遭遇了什么,思想有如此大的转变。“合乎道德的标准”,这是章嘉森衡量一切的标准,他在玄学上的理论沈梦昔不能理解,他们极少进行相关的讨论,说实话,她敬佩有着崇高道德标准的人,只要他不触碰她的底线,她当然愿意与他和平相处。
沈梦昔伸出双手,抱了一下章嘉森,笑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
后面难免谈起许诗哲,章嘉森深深地惋惜,称文坛失落了一颗璀璨的星。
对于王守卿的事情,他很赞成沈梦昔的决定,安慰她人的一生,遗憾诸多,得不到一段感情一个良人也是常态,如果一味遗憾一味蹉跎,会错过后面的人和感情。
沈梦昔不置可否,她不与王守卿相处,不是因为他是陆晓眉的前夫,也不是怕非议,只是怕麻烦,双方家长都坚决反对,又有章嘉蕊在里面掺和,如果再加上报纸议论,他们要处理的事情太过复杂,再好的感情也会消磨干净,说白了,她就是对王守卿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她不是没有感情就活不下去,与其最后两相厌倦,不如早早了断,留些好印象。
——那么好的男人,怎么舍得变成丈夫。
好像谁说过这样的话,沈梦昔安慰自己。
说了章嘉森也不会理解,索性不说,沈梦昔但笑不语。
章嘉森对于妹妹变得听话很是高兴,拿出欧洲带回的礼物送给她和阿欢。
这日,林跃升忽然带着二太太上门,来找沈梦昔,原来,他刚刚成立了恒社,又创办了济民医院,特来邀请沈梦昔参与管理。
恒社名义上是民间社团,以“进德修业,崇道尚义,互信互助,服务社会,效忠国家”为宗旨,实际上是帮会组织,林跃升借此广收门徒,向社会各方面伸展势力。
恒社成立之初,只有一百多人,但成员已广布上海党部、新闻届,电影届。
沈梦昔没有加入恒社,但答应他到医院帮忙。林跃升此人,作为上海黑社会大头目,难免有着污点,还垄断鸦片买卖提运,但是也并非完全漆黑,他开办银行,开办学校,热心公益,现在又开办医院。并且他一直坚决抗日,所以沈梦昔愿意帮他一把。
林跃升并不是要沈梦昔做医生,而是需要一个信任的懂得医学知识的人,做一下监督管理。沈梦昔应下后,林跃升将财政大权全部移交给她,于是,沈梦昔全程参与了济民医院的筹建工作,从土木工程,到设备采购,到人员招聘,她都全程参与,虽此前没有类似经验,但是见识到底是多了一些,给予林跃升很多建议,比如成立急救中心,购进急救车,设立夜间儿童急诊,设立传染科独立病房,以及医用垃圾处理等细节问题。林跃升非常欣慰,觉得自己慧眼识珠,对着林老太太赞不绝口,林老太太笑眯了眼睛,“我的女儿当然是做什么都行!”
沈梦昔到上海医学院旁听课程,也想跟他们讨教医疗器械采购的经验,遇到一个教授,叫做唐非凡,年纪大约三十六七岁,曾在哈佛大学医学院学习,致力于支原体微生物研究,发表论文《沙眼杆菌与沙眼的研究》,回国后就在中央大学医学院细菌系任副教授。当时的医学院,只有29个学生,教师只有8人,唐非凡更是细菌系唯一的老师。去年中央大学医学院改为上海医学院,唐非凡升为教授。
他不仅从事教学,还研究传染病病学,包括沙眼、流行性腮腺炎、流脑、流感等研究,但是实验室器材简陋,政府拨款遥遥无期,沈梦昔与之接触几次后,被唐非凡感动,她说服林跃升为实验室赞助,自己也拿出50根金条,声称是东北逃难到被北平的一位沈姓朋友的赞助,唐非凡得到赞助,如虎添翼,立刻着手联系美国购买实验器材。
济民医院打算购买一套x光设备,沈梦昔建议交由一些商务公司代购,但林跃升更想亲自出去看看,还带着四太太同去,顺便观光旅游一番,并让沈梦昔也跟着去做翻译,她带上了阿欢,孩子虚岁16了,该出去见见世面了。
邮轮的速度提升很多,半个月后,到达洛杉矶,
此时洛杉矶正值经济萧条时期,各行各业都是失业工人,林跃升的一个朋友为他们做向导,各处游览一番,他指着一处工地说,“这里正建造一个大天文台。”“这里是武器商店。”
林跃升对武器非常感兴趣,看了沈梦昔一眼,邀请她一起去看看。
购买容易,但是运回中国是大难题,林跃升只是各种款式的手枪步枪都看了一遍,最后还是忍痛离开。
他们乘坐火车去了纽约,三千多公里的路程,坐得天昏地暗。
纽约的繁华,出乎沈梦昔意料,原来纽约这么早就已经如此发达了。
阿欢牢记妈妈说的,要保持镇静,遇到再惊奇的事物,也只能在心中赞叹,不许过多浮现表情之上。
但看到摩天大厦,阿欢还是惊叹出声,70层,259米,阿欢看得帽子都掉到了地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赶紧捡起来,见没人注意他,赶紧戴好。
找到林跃升的朋友的朋友,总之各种辗转,终于到州立医院参观了一次,又联系了经销商。几番比较,他们购买了最先进的设备。两套手术室设备,一套x光胸透设备,验血型的试剂,大量的手术刀,手术钳、输液管等器械。沈梦昔随口问了句,有没有盘尼西林?
对方疑惑地重复了一句,摇摇头,表示没有。
沈梦昔恍然,应该是著名的青霉素还没有发明。
林跃升带阿欢去看了马戏团表演,沈梦昔不感兴趣,没有去,她在武陵空间书店里狂翻关于青霉素的书籍。阿欢回来兴奋地讲飞刀表演的惊险,讲驯兽表演的刺激,还有空中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