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韩珊妮又生了一个女孩,抱着阿欢大哭起来,沈梦昔一嗓子喝住她“哭什么哭!阿欢没嫌弃你!我也说过男孩女孩一样,还是你觉得我哪里不疼乐乐了?”
韩珊妮立刻没声音了,韩母慌了神,“珊妮是想给许家传宗接代呢,她想必心中愧疚了。”她只生了珊妮一个,但是丈夫在外面还有外室,生了两个儿子,她平日只做不知,如今,她担心女儿会和自己一样。
“岳母,女儿也是我的宝贝,也是传宗接代。”阿欢赶紧说。
“生男生女是由男性决定的,怪不到珊妮,你好好坐月子,乐意的话以后再生,哭哭啼啼的没有奶水,还不是孩子遭罪!”沈梦昔的话让众人大吃一惊,包括阿欢,他惊异地看着母亲“妈妈,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
韩珊妮总算不哭了,阿欢给她擦去眼泪,她不知怎么扑哧一声又笑了。
二孙女取名许嘉宁,满月后,沈梦昔几人就返回了旧金山,房租还没到期,林跃升和宋梓文都盛情挽留,沈梦昔却坚持要走。
临行前饯行,宋梓文笑着说“我怎么觉得王太太对我有所不满,似乎从不与我交谈和对视。”
沈梦昔垂眼一笑,“我倒是觉得您对我有所不满,似乎从不看好我和守卿的婚姻,不知您是否已经挑好了年轻能生养的女子给他?”
宋梓文大囧,有些狼狈,“弟妹这是什么话?守卿一直说和你在一起是他的福分,我当然希望他好。”
王守卿连忙喊,“嘉瑜!你不要乱说!”
“想有个亲生孩子,倒也是人之常情。我理解。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等你提,如果你提,我自会答应,如果你不提,我也绝不会主动提。”
王守卿一头大汗,“不提不提。”
“那就好。那就好。”沈梦昔笑着和阿欢告别,上了火车。
第一百零二章 地主的余粮
火车包厢里,沈梦昔沉着脸,一语不发。
王守卿有些尴尬,挚友的话居然被妻子听到了,其实他们是半开玩笑的语气谈论的这个话题,当然,如果他顺势接话,梓文是一定会为他牵线的。
“嘉瑜,生气伤身,我并无纳妾之意,真有此意还用梓文费心吗?再说我的腰包被你榨干了,拿什么纳妾啊!”王守卿说完还拍拍自己的后腰,沈梦昔差点笑出来。
章歆怀夫妇敲门进来,韩香眉拉着沈梦昔出去到餐车吃东西,顺路拉上四嫂,“嘉瑜,你不要介意宋梓文的话,男人间谈话总爱不着边际,其实他们并没有什么恶意。”
沈梦昔斜乜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是是是,如果换做我,我也会发脾气的。”韩香眉梗了一下,承认道。“唉,女人一旦到了我们这个年龄,难免尴尬。你看齐璜老人,娶妻专娶年龄小的,起码人家怀孕了能生啊,到了我们这个年龄,那道鬼门关十有是过不去的。你看你二嫂,多玄啊,没有你肯定是”
“别看我,我过几年六十了,想过那道关也是没有机会了。”四嫂摆手对韩香眉说。
韩香眉低低地笑,依然风情万种。
“我没有生气,天下男人都是这样,农夫多收了三五斗,还想着那个小妾呢。”沈梦昔看着远处的田野。
“是啊,哪个大人物不是妻妾成群,那是男人成功的一项标志。其实,男人是顶没自信的,他们只有确认自己征服了足够多的女人,才会有成就感。”韩香眉一脸了然地说。
四嫂接口,“我可听说,上古时期,都是女人掌握一切,女人可以沟通天地,掌控一切呢。那时候,是女人压着男人,后来,他们反了天了,时时处处想着要压迫咱们女人,裹脚不给走路,不给私产,条条框框,清规戒律,那是怕咱们女人呢!你看武则天,做了皇帝,那些男人不还是得服服帖帖。可惜只有这一个女皇帝啊。”
“如今已经好多了,女人不用裹脚了,起码咱们还是掌着家里的钱呢。”
“那是他让你掌的,不让你知道的,你也没办法!”四嫂气哼哼地说。
“不可能!”韩香眉立刻否定。
沈梦昔笑了,男人喜欢征服女人,女人喜欢控制男人。
“你看公鸡都带着一群母鸡,男人也是一样的,哪朝哪代你见过男人死了妻子,就终身不娶了,不娶也有着妾呢,再看女子,贞节牌坊一立,就一个人苦熬着了。”四嫂说。
“是啊,道家讲求道法自然,其中男女之事一道,就说,男不可无女,女不可无男,无女则意动,意动则神劳,神劳则损寿。那件事情对于男人来说,应该是非常重要的。纵欲不可,禁欲也是万万不可的呢。”
“堂哥呢。”
韩香眉听懂了小姑子问话的含义,大大方方地说“他是文弱书生,到了这个年纪,也该是偃旗息鼓之时,每日也只配对着齐璜的画作望洋兴叹罢了。”
沈梦昔听了哈哈笑。
“你家那位是武将,应该是雄风不减,要不连宋先生都替他抱不平呢。”
沈梦昔听了一笑,“地主也有余粮不足的时候。”
韩香眉张大嘴巴打量沈梦昔,频频点头,对四嫂说,“早听说她身体好,特别能跑,看来是真的,他们倒是旗鼓相当,棋逢对手了!”
四嫂喝了一口咖啡,捂着嘴笑。
“唉,要到更年期了。”沈梦昔叹口气。
“什么是更年期?是我们女子绝经之意吧?”
“是啊。”
“我也是啊。如狼似虎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韩香眉忽然满脸郁色。
沈梦昔看着韩香眉,不禁哈哈大笑。
回到包厢,章歆怀已经离去,沈梦昔找出藏好的录音笔,戴上耳机听起来。
“嘉瑜,你手里的是什么?”王守卿总觉得对妻子有种歉疚之感,不由得过来主动搭讪。
沈梦昔翻了他一眼,转头不理王守卿,继续听录音。
三个男人的低声聊天,嘁嘁喳喳,嘻嘻哈哈。
他们对于1931年南京国民政府废除纳妾制度,深表遗憾,章嘉璈说,“幸而香港澳门还沿用大清律例,中国男人也算没有全被夫人卡死,我的钱全在夫人手中,拿什么纳妾?你呢,守卿。”
“四哥,你还不知道我,结婚后工资都上缴了,就是抗战那几年,也是一样的。”
“呵,搞得你们都没有外快似的。真是瞧不起你们,又没有夫人在旁边,何必这样虚情假意,我才是最惨的,我除了工资就是稿费,我才是被夫人死死卡住喉咙的那个人啊!”章歆怀大吐苦水。
其余两人无良地哈哈笑。
“守卿,四哥这些年看着你和嘉瑜走过来,知道你们很是不易,如果不是抗战,你们是可以有个孩子的。”
“两位哥哥不要说了,我虽是有些遗憾,但是毕竟五十多岁了,嘉瑜的年龄不适合生育,也没想过找姨太太。我早已断绝了生子的念头,阿欢有了孩子,我一样享受天伦之乐。人生也不是只有传宗接代和升官发财这些事,跟嘉瑜在一起有很多事情可以做,都很有意思。”
两个大舅哥对视一眼,章歆怀说“我们俩可不是来试探口风的,你别害怕。”
王守卿笑笑,“你们俩怎么能知道我和嘉瑜经历了什么呢,没有她,我大概早就废了,早就死了,那样不也是没有后代么。何况,家中兄长的的孙子也不小了。
沈梦昔关了录音笔,闭目沉沉睡去。
不管真假,知晓了王守卿的想法,那就继续安生过日子吧。
回到旧金山,他们继续过着农庄生活。
秋天到了,三家忙着秋收,辛苦而喜悦。
王守卿说,这种亲手经历所有过程的收获,才是最有成就感的。他驾驶着收割机在田间驰骋,好像驾驶着坦克冲锋陷阵一般,激情而投入,沈梦昔在地头看得怔怔出神。
10月1日,新中国成立。
三家在沈梦昔家中聚会,三个男人看着桌上摊开的报纸,久久无人说话。
沈梦昔在厨房轻轻哼唱着“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无论我走到哪里“
她做了一锅西红柿牛腩,清蒸鱼,红烧排骨,叫化鸡,还有两冷两热四个素菜,醒了一瓶红酒。
六人嗨吃了一顿,一瓶酒都没喝完。
年底,听说李代总统也来了美国,王守卿笑了一下,喝了一口水,继续出去锯木头了。
不久又听说,新中国的战犯名单,宋梓文和王守卿赫然在列,宋梓文更是排在姜委员长后面,名列第二。
王守卿那晚睡得不安稳,沈梦昔轻轻拍着他的脊背,王守卿转身抱住妻子的腰,将头埋在她的怀里,“让你跟我一起流亡了。”
“没有关系。什么样的日子我都过得去,现在也很好。”这是沈梦昔的真心话。
第一百零三章 心中的自由
沈梦昔接到林惠雅的来信,信中说梁诚如主持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设计,她也参与了须弥台的花纹设计,并且参与了国徽的设计,来信中字里行间透着喜悦,连字迹都飞扬了起来,林惠雅告诉沈梦昔,新中国一切欣欣向荣,希望她可以回国效力。
沈梦昔合信百感交集,她很想回国效力,但是又惧怕随后的各种运动。
斟酌了一番,还是没有回信。只是将信给王守卿看了,然后好好的收好。
”他们夫妻的确是适合留在国内的,两个人又都是那么有才华。如果不是我,你应该也可以留在一流大学,和他们一样了。“王守卿说。
沈梦昔摇摇头,“没有你,我也不适合留下。”
王守卿还待说,沈梦昔便说“当初是我先来的美国,你若不跟来,大概在台湾做高官吧。”
“不跟来,我大概会战死吧。”
两人一阵沉默。
为了转移话题,她翻看了一下王守卿手边的书,居然是《道德经》,甚至做了笔记。
“咦?最近在看老子?”
”嘉瑜,如果当初希特勒或者姜委员长,看了这本书中的战争论、和平论、不战论就好了,局势就不会是今天的样子。”
“呵,认同这类书的,根本不会发动战争,发动战争的,也根本不会看这类书,恐怕还会烧掉不许别人看呢。”
“倒也是,战争的目的是为了掠夺,他们怎么会认同无为,主张德仁呢。”
夫妇两人接下来就《道德经》、《庄子》聊开去,原来,此时《道德经》已经有十二种英译本,九种徳译本了。
“诚如的父亲对《老子》持怀疑态度,梁先生认为,老子的书是公元前300年某些人杜撰的。”
“呵呵,每个人的思想都是有局限性的。戊戌变法成功的话,现在按照康先生的《大同书》所言,应该是全世界同一政府,无家族,无婚姻,男女同居不得超过一年,一年后就得换人。”
“哈哈哈!”
“哈哈什么,莫非你也想着换人?”沈梦昔危险地眯起眼睛。
“嘉瑜,你就是看我太紧,我是君子,怎么会有那样龌龊的想法呢,只是笑笑而已。”沈梦昔时常强行吃醋一回,王守卿总是很受用的样子,即便都是五十多岁,依然乐此不疲。
“哼,没有最好。不过,病了进养病院,老了进养老院,倒是不错。”
“死了火葬,这条不容易接受。”
“嗯,重视教育,发展生产,男女平等还是值得推崇的。”
夫妻两人促膝而谈,来串门的韩香眉在门口瞧见,回头同丈夫悄声说“你看看,聊得来,睡得好,才是夫妻和睦最重要的因素。”
章歆怀默默点头。
不几日,章嘉森夫妇带着三个小的孩子来到旧金山,他一贯主张不战,主张德法相辅,这下王守卿有了倾谈对象,两人秉烛夜谈,时而大笑,时而大吵。
章嘉森不满于国民党的一党独裁,反对马克思主义,提倡复兴儒学,他所有的主张都恰好踩在了节奏点之外,一直郁郁不得志,60岁无恒产,靠着稿费养活妻子和五个儿女。
沈梦昔看着这个二哥,只能一声叹息。
章嘉璈让二哥住进他家,沈梦昔说自己家人口少,不如住到她家,但是章嘉森还是选择了四弟家,妹妹家,到底是王家。
沈梦昔摊手无奈地笑,住哪里还不都一样,离得这样近。
她牵过侄子小哼的手,“走,到姑姑家吃好吃的去。”
1949年11月,新中国废除妓院。
1950年2月,新中国颁布严禁鸦片烟毒的通令。
1950年5月1日,新中国颁布婚姻法,废除包办,实行婚姻自由,一夫一妻。男女平等,并保护妇女儿童合法利益。
6月底土改,3亿农民分得土地
9月,帝国主义国家在中国大陆的驻军权被彻底取消。
10月,抗美援朝开始。
而姜委员长那边,放弃了海南和舟山,力保台湾,并加紧军事训练和军工制造,努力实现“反攻大陆”。
几家频频聚会,他们虽然身在大洋彼岸,但是内心还是关切着祖国的一切。
随着大陆一项项法令的颁布,章家几兄弟的谈话中心已经完全转向了大陆,特别是土改,他们非常惊异于政府这样的举措,让3亿无地少地的农民,无偿获得了7亿亩土地和生产资料,这是多么大的决心和魄力啊。
沈梦昔的平静生活有了改变,王守卿西点军校的校友联系上了他,再三邀请他去军校任教,沈梦昔持赞同意见,他不想王守卿遗憾,几年的田园生活,也获得了满足,于是将农庄全部托付给了章嘉森,带着田副官一家去了纽约。
西点军校位于哈德逊河西岸,距离纽约80公里。
他们住着一栋三层的别墅,离军校不远,房子周围有两亩地大小的空地,围上栅栏,开垦了屋后的土地,种上蔬菜果树,屋前种上鲜花。
沈梦昔在一所大学教授德文,课程不多,每周有三天开车去上课,其余时间帮着韩珊妮带带孩子,或者侍弄一下菜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