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过她所有情愫的眼神，却唯独对现在这疏远沉静的陌生。
他拥有过少女最明媚又最晦涩的爱意……
心传来一阵阵的钝痛，黎瑭扶着木桌的边沿坐下，吃了几颗药丸。
都是他欠下的孽障……
*
江瓷到明月楼时，雁寻已在大堂等候多时，见她来，忙起身：“我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了……”
江瓷：“怎会？”
她眸子伶俐有神，确实半点不像有事的模样。
雁寻带着江瓷往外走：“当真没事？若他们每天来这儿找你，你的生意怕是也不好做，今日那铺子的主人正好在，他倒是催着赶紧定下了，我帮你推拒了一番，说再缓几日。”
雁回城附近有三处山脉，皆盛产天灵地宝，又处在三国的交通要塞，管控也不严，交通更是便捷，而且此处虽然做药材生意的小贩多，但还没有形成大规模的商行。没有比这儿更合适的地方了。
她上辈子就瞧好的地方，难不成要因为黎瑭放弃？
江瓷摇头：“不必，他又不敢对我做什么。”
两人当天便跟老板签字画押，弄完之后以后天已经快暗了，江瓷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明天就去招兵买马！”
雁寻看着她：“店铺修缮的事情我来吧。”
这店里空空如也，不知要添置多少东西，花多少银两和心血。
江瓷一下收回手站直：“那可太麻烦了，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雁寻一笑：“跟我客气？”
江瓷摇头：“哪有……”
雁寻微微弯下腰，觑着她漂亮的眼眸：“千万不要跟我客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他顿了顿：
“我希望我是你第一个想到的人。”
*
江瓷还没到院门口时，便听一阵吵闹声。
“戚群？！你怎会在此处？！”
“与你何干？”
“你接近我是不是为了阿瓷？居心叵测！”
江瓷坐在马车里，一把抓住雁寻的手：“雁寻，我今天不想回了，先去明月楼暂住一会。”
雁寻点了点头，撩起车帘想要知会车夫，却见那两人已经拦住去路。
戚群看着何筠廷：“我俩住在一间屋子里，你说我们是何关系？”
见心心念念的人坐在马车里不肯出来，又听戚群说这话，何筠廷气得眼眶微红：“阿瓷……他说的可是真的？”
何筠廷一步走上前，把住车门的木框：“阿瓷……你何时喜欢这样的小白脸了？！”
江瓷：“……”
虽然但是……小何公子你不也是小白脸吗？
缓缓吁出三口气之后，江瓷掀开车帘，看着何筠廷有些委屈的脸，没忍心凶她：“他是我弟弟。”
何筠廷听后先是一笑，随后一惊：“弟弟？！”
江瓷点头，拿出一些银子递到何筠廷手中：“小何公子，附近的客栈也没打烊，你先去找地方歇息，有事我们明日再说可好？”
何筠廷还没来得及说话，江瓷一惊回身一把关上院门，戚群惊愕地拦住：“姐姐，我也不能进？”
江瓷一笑，一脚踹在戚群腿上，“砰——”得一声关上门。
也不想想自己昨天晚上做了什么事儿？
……
“啧啧——魅力无边啊太子妃娘娘——”
一道声音忽然传来。
江瓷猛地回神，这才发现连清和泠月坐在院子的圆桌上嗑着瓜子喝着茶。
该来的不该来的忽然一天聚到一块儿了……也不知道小何哪儿来的消息，就比黎瑭慢了一个白天。
江瓷只觉得世界无比喧闹。
她轻轻咧嘴冷笑：“信不信现在把你发配回京都？”
连清乖巧闭嘴，乖巧点头，用行动回答。
外面又喧闹了好一阵才安静下来，月明星稀，明天应当是个好天气。
江瓷站在门边，看了好一会天上的月亮。
今日戚群被赶出去了，泠月又被连清那男妖精给蛊惑着一起玩，没人烧水。江瓷奔波了一天，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便又打开门，想烧点水来用。
“火舌子呢……？”
江瓷找了半晌没找到，低喃着。
门扉忽然被扣响，江瓷回头，便见黎瑭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我来烧火？”
江瓷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拒绝，而是，堂堂太子殿下会烧火，于是便也这么问了出来：“你会烧火？”
黎瑭一笑，走到她身边，将她挪到一旁：“安心等着吧。”
等他手碰到自己的肩膀，江瓷这才回神，嫌弃地拍了拍。
“你没走？”
黎瑭拿起一缵干草熟练地点燃，火光在他深邃干净的脸上跳跃：“在戚群屋里待着的。”
见江瓷面色不虞，黎瑭立马补充道，抬眸看着她，一片真挚：“给你烧完水就走。”
院门口的石墩子上，何筠廷瞧着屋内的火光，听着隐隐约约的交谈声，决定化敌为友：“咱翻进去？”
戚群犹豫了一下：“可以。”
第62章 . 遗恨得恨不得死去……” “你想起来了……
火光慢慢腾升而起, 周遭也暖和了不少，灶炉里跳动的火光在黎瑭深邃的眉眼上若隐若现，江瓷静默了看了他许久, 觉得有些恍惚。
她指尖在衣裙旁微蜷，抓捏起了一团细腻的褶皱。
江瓷走到门边的木椅上坐下, 淡淡道：“你还打算在这儿待多久？”
黎瑭顿了顿, 他这些日子一边奔波着找江瓷，一边处理政事, 虽也没耽误，但也引得父皇和朝臣不满。江瓷逃婚一事, 就算民间的百姓觉得没什么，甚至传言久了之后，还成了不屈强权的美谈。但这事儿始终让皇帝、皇族丟了脸……
黎瑭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塞了些干柴进去：“近些日子明夏国又有异动, 三天后我便得回京都。”
江瓷点点头：“挺好。”
她神色淡淡的, 语气更是。坐在门口，外面是连绵的山脉和漫天星辰, 想到上一世的她经历的苦，黎瑭心中一涩, 默然地垂下了头。
“阿瓷……”
锅中的水咕噜咕噜地响起，黎瑭看着她精致如玉的侧脸, 吼中哽咽。
江瓷皱着眉回头：“什么？”
黎瑭笑了下：“你还愿于我待在一间屋子里，我觉得很开心。”
他当真笑得舒朗开怀，眉间沉沉的郁色化开，染得那陈隽的眉眼愈发动人。
江瓷不自在地看向外面，声音冷淡：“但跟你坐在一起，我不开心。”
黎瑭没应声, 揭开锅盖，用木勺将水舀到木盆里：“我帮你抬到屋里去。”
江瓷不耐烦地起身：“你该走了。“
黎瑭没动，指了指沉甸甸的木桶：“水加瞒了，你抬不动。”
“……”
江瓷：“我可以倒些出来。”
“阿瓷！我来帮你！”
江瓷话音刚落，背后便伸出来一只手，年轻白皙健壮。
何筠廷那张讨喜的笑脸出现在江瓷身后，弯着眼睛冲将江瓷一笑，：“阿瓷！”
江瓷向来对何筠廷生气不起来，声音软了几分：“你怎么又进来了？”
翻墙啊……
何筠廷不敢说，直接走上前，瞧着黎瑭。
二人身高差不离，黎瑭高出些许。
见何筠廷进来，黎瑭脸上方才稍显的温柔立刻消失不见，他一旦冷起来，气质顿时逼人。
何筠廷一把抓住灶台上的木桶把书，挑衅地瞧着黎瑭：“我来。”
黎瑭没应声，只按着那木桶边沿，何筠廷使劲抬了好几下也没抬起来，脸憋得通红，抬头有些恼怒地看着黎瑭：“放开！”
黎瑭盯着何筠廷的眼眸，淡淡地却叫人不寒而栗，他一根一根掰开何筠廷的手，稳稳地将沉甸甸的水桶提在手里。
“殿下，阿瓷早就拒绝你了，你做这些徒劳功夫有用吗？”
何筠廷怒道。
黎瑭看着他：“与你何干？”
江瓷已经不想待在此地，转身朝屋内走，一支糖葫芦从身边递出来：“新鲜的山楂做的，不尝尝？”
是戚群。
少年人瘦削白皙的脸落在阴影下，声音亦是淡淡的，又带着些忐忑。
江瓷没应声，直直地往屋内走。
就恨莫名其妙地……身边忽然围绕了很多喜欢她的人。
可她现在不需要这些了。
江瓷揉了揉额角，疲倦地躺在榻上。片刻后，紧皱地眉头才缓缓松开……不管他们如何了，她都要照着自己的想法活。
他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阿瓷……”
门扉被轻轻扣响，黎瑭低沉的声音传来：“…水放门口了。”
里面没人应他，只有摇曳的烛火在窗纸上映出美人的倩影，黎瑭默默地瞧了半晌，才转身离开。
戚群站在院子里，看着黎瑭出来，黎瑭瞧着他手里的糖葫芦：“你不知道她不喜欢吃甜的吗？”
戚群冷眸，笑了下：“她喜欢吃，在乌江镇上时便吃了好多次。”
黎瑭一顿，怔在原地一时语塞。
何筠廷站在黎瑭身后，声色沉沉：“太子殿下，阿瓷会在大婚之日逃走，定是厌恶这婚事极了，您又不缺美人相伴，何苦缠着她呢？”
黎瑭一笑：“可别忘了，当初在颍州城，我们二人之中，她选的是我。”
“那是过去的事情了！她现在不想跟你有关系！”何筠廷道。
知晓江瓷逃婚的事情，他激动地两天没睡着觉，打点了身边所有的关系去打听她的下落。终于找了过来。
黎瑭冷笑，不想再跟他争吵，一手拽着一个，带出了院子。
“你们也别在这儿待着。”
几人的争吵声远去之后，江瓷才打开门，慢慢梳洗。
连清和泠月不知从哪儿钻进来，蹲在门边。
连清瞧着她不为所动的模样，想了想道：“江瓷……其实东宫里的人都挺想不通的，不说这荣华富贵，太子于你也是有恩……你也喜欢他……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步了呢？”
江瓷一逃婚之后，整个琉周国便是甚嚣尘土的议论之声，以江瓷在民间的声望，百姓们纷纷猜测是太子负了江瓷的心，可黎瑭还是不管不顾地派遣大量的人手，恨不得把整个琉周国翻个底朝天，惹得陛下震怒，痛骂了殿下几次。
可东宫的老人儿都知道，就连连清也知道，江瓷是太子从难民堆里救出来，一手养大的，吃穿不愁、生活富足，还学了一身的本事。
而且……连清还知道，江瓷明明很喜欢太子的啊！
是疯了才会逃婚吗？
她想都不敢想的美梦成真了，为何又亲手撕破呢？
江瓷长睫微颤，手从滚热的水中拿出来，粉嫩的指尖滴着水，落在地上破碎出尖刺的形状。：“欠他的恩情，我早用用命还给他了。”
如今任由别人如何评说也罢，她总算了结了生根发芽的执念，见到他情深的模样。那这恩怨在她这儿，便还清了，从此江湖不再见便好。
连清看着她微垂的眼眸：“江瓷，你当真对殿下一点感觉没有了？”
风过林梢，吹起她耳边的软发，她纤长的玉手微微勾起撩到耳后：“没有了。”
*
翌日清晨，江瓷是被一阵香气香醒的，香喷喷的莲藕炖排骨，透过门缝窗缝钻进来，简直无孔不入。
江瓷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问：“泠月，你烧汤了？”
外面没人回答，江瓷披了个外衣起身，推开门，便见黎瑭端着瓷碗站在门口。
……难怪那味儿那么浓。
前世她也这般过。端着好不容易熬好的汤眼巴巴地等在门口，可他走来，却没正眼瞧她一次，径直地入了书殿中。过了许久，才叫冬青来将汤端进去，也不知喝没喝。
多半是没喝的吧。
江瓷脸上的笑意缓缓淡去：“你怎么又来了？”
黎瑭笑着弯了下狭长的凤眸：“很好喝的，先吃点？”
江瓷不应声，转身走近屋中，砰得将门关上。
烦死了，怎么阴魂不散的。
这念头一出来，江瓷便忽然想到……他之前是不是也这般想自己的？
觉得这小小的细作真是痴心妄想，竟敢对他有心思。
哼……
真是有眼不识美女。后悔去吧。
江瓷还是不打算吃他做的，拿了些银子，准备去外面买完热腾腾的面。
出门口时，等在门口的人却不见了，只剩一碗汤摆在院子里的圆桌上。
沉甸甸的银两在手里掂了掂，江瓷小跑进厨房里，拿出碗筷。
藕顿得软烂，肉也是香软可口，江瓷舀第二碗汤的时候。却见眼前一道熟悉的身影。
竟然没走……
此时要是再嘴硬未免丢人了些，江瓷面色不改，舀起一勺汤：“味道很一般呀。”
他缓步走来：“那我再进步进步，争取下次更好喝些。”
黎瑭手里捏着一束新鲜的花，似是刚摘下来的，各色各样的花朵，没经过修饰和摆放，反倒显出一种别致的生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