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瑭闷声道:“那…您找她做什么?”
太上皇忍无可忍地往后一坐,简直恨铁不成钢:“求求她,对我儿子好一点!别跑了!”
…
看着亭中那两道身影,太上皇叹了口气,扶着侍者的手上了岸,披上薄薄的披风,缓步走入亭中。
江瓷耳朵灵敏,忙拉着黎瑭站起身行礼,黎瑭轻声问好:“父皇。”
在江瓷的印象中,太上皇着实不算温和宽厚,和黎瑭极像,表面温润公子,实则心狠手辣。
太上皇没说话,只定定地瞧着江瓷半晌。
江瓷垂头看着足尖,保持着方才行礼的姿势,不敢乱动。
不是说的不刁难的吗?……
黎瑭抬眸看向太上皇,满是质问,太上皇一抬手:“快坐吧,在站着某人要心疼死了。”
江瓷脸微红。倒没意料到太上皇会说如此调笑的话,语调亦是柔和的。
抬眸望去,眉宇中的沉郁也早已在休息的三年中化解的干干净净,瞧着比以往柔和了许多。
太上皇打量着两人。
这全京城都知道这二人是什么关系,就是不公然宣旨,不明媒正娶算什么礼数?
太上皇瞧着黎瑭:“你整日跟人姑娘腻在一起,却不给名分,为父可不是这样教你的。”
黎瑭忙垂头道:“是儿臣的错,想等良辰吉日再昭告天下。”
太上皇一皱眉:“成婚大典定是要择良辰吉日,可跟别人光明正大地宣告外人又何须择日子?”
不待两人辩解,太上皇一拍桌子:“今日叫你们来没别的什么事儿,这消息必须告知天下,这赐后大典也已经派人择选了良辰吉日,就在下个月初六。”
说完这句话之后,太上皇明显不想多言,又拿着鱼竿要去钓鱼了。
只在两人行礼时,默默瞧着江瓷的头顶半晌,声音沉了几分,却又莫名得像是拜托的语气……
“江瓷……对黎瑭好点。”
*
春回大地,这京郊的河畔是再明显不过的。
这片草地宽阔,山坡低缓,再往里走些便是和孤山脉。
往年春猎都会大张旗鼓地行至五十里外的平丘山脉,但黎瑭觉得太铺张浪费,于是将春猎的地方定在了京郊的和孤山脉。
第一日就是出行和扎帐,以显示皇家威仪和军人风度。
去庙堂祭拜完在出行去和孤山,扎完帐篷之后已经是傍晚。
这京郊的星子也比城中多上许多,黎瑭的帐篷扎在最中心,他拿着壶酒,走到高处靠在石碓站着,遥遥地望着山下。
周围的世家贵女们看着他,却每一个敢上前。
京城中,明和医馆正灯火通明,泠月夹了口菜到江瓷碗中:“怎么不吃呢?今天可是你喜欢的菜。”
连清瞟了瞟江瓷,颇有些阴阳怪气:“想去就去嘛,这京城谁不知道你俩关系?”
见江瓷眼神闪动,连清继续道:“陛下都来找你几回了,你还不去?”
他微微凑近江瓷:“那荒郊野岭的,世家大族的几十个贵女天天把陛下围着。那可是唐僧进了女儿国吗?你说危不危险?”
江瓷无奈地白了连清一眼:“黎瑭要是知道你这么说他,你猜他怎么对你?”
连清只敢在江瓷面前叨叨,一听这话,脸霎时白了几分。
“好老板,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泠月觉得连清虽然嘴欠了些,但说的不无道理,小声道:“陛下特意为了你选了个近的地方,阿瓷……你还是去一下呗,悄悄去。”
小鱼儿跟着奶声奶气地重复着:“悄……悄去。”
江瓷没应声,沉默地埋头吃饭。
泠月和连清对视一眼,默默地叹了口气,江瓷却忽然将筷子一放:“要去便光明正大的去。”
她微微站起身:“月儿,我那套杏红宫绦丝裙带来了吗?”
那条裙子可是价值千金,算是小瓷最贵的几条之一。泠月忙站起身:“带了带了,我帮你去找。”
泠月和江瓷朝夕相处,即使江瓷整日素面朝天,却依旧美得惊艳,以至于泠月都有些忘记了,她精致打扮过后,会美成什么样子。
她瞧着便屏息凝神了片刻,生怕一个呼吸,惊走了天上人。
江瓷凝眸浅笑:“走吧。”
…
这眼见着风来了,正是放风筝的好时候。
冬青踌躇了几下,终于迈出脚步。
已经是帝王的黎瑭,不必下去打猎,只用站在高处观看便是。
冬青小声道:“陛下,风筝还放吗?”
黎瑭垂眸,摸着大拇指的扳指:“放吧,说不定在京城也能瞧见。”
他们坐在高台之上,遥遥的,听到下面顿时骚动起来。
冬青上前几步看去,顿时激动地跑到黎瑭身边:“陛下,小瓷姑娘来了!”
他先是不敢窒息地瞧了一眼,随即紧皱的眉宇顿时松开,嘴角的笑容止不住地越阔越大,黎瑭走到高台栏杆旁,朝下看去,对冬青道:“准备放风筝了。”
她来了。
高台之下,江瓷缓步前来,这下面坐着全京城的贵族,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瞧着她一人。
可江瓷却是丝毫不慌乱,娉娉婷婷,步步生云莲,就那么自如又理所应当的,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
那日在医馆见她,她一袭素衣,已是美得让人自惭形秽,如今身着杏红色云霏妆花缎织百花飞碟群,披着月白银纹边的披风,山上的清风吹得她的裙裾和头发扬起明烈的弧度。
她梳着飞仙髻,头戴三只翠竹金钗成扇形悬于发髻之上,带着一个明蓝色的额珠,那肌肤细腻白皙,那勾人的眼睛带着天然的微红,轻轻一个眨动,便如仙子蹁跹。
这世间的万般颜色,皆不如她。
大臣们和世家夫人及小姐皆是停下,不自觉地瞧着那道身影。
江瓷却只瞧着高台之上,她第一次见,穿着明黄龙袍的黎瑭。
那龙袍在灿烈的阳光之下显得格外夺目,又分外威仪。他眉眼和年少时不同,那丝年少轻狂褪去,变成了内敛又不失锐气的沉稳。
可下一瞬,她看着他在众人惊讶目光之下,从高台之下疾步而来,缓缓站定在江瓷面前。
黎瑭自然地拉过江瓷的手,握在胸前。
他胸膛起伏,久久凝视她,风吹起她的头发,丝丝绕绕地落在他脸上。
黎瑭抬手握住她的发丝,轻声道:
“起风了,阿瓷……”
男子高大俊朗,将她柔柔地笼罩住。
陛下并未说任何话,却告诉了所有人,江瓷的身份。
方才还眼巴巴瞧着黎瑭的世家贵女们,不少失落地垂下了头。
山风骤起,黎瑭指了指前面。
江瓷随着他的手指看去,便见无数风筝缓缓浮现在半空中,一个男娃娃一个女娃娃
……
和上一世他们放的那个风筝一模一样。
天蔚蓝澄澈,浅绿色的草地延绵至山的尽头,风吹过耳边凉凉的,吹到眼里却是热的。
眼睛骤然酸胀得很,微微湿润,江瓷转头瞧着黎瑭……
她其实早就原谅了,可他还记得。
……
黎瑭紧紧握住江瓷的手,与全京城所有的曾经质疑过、怀疑过、中伤过他们的人一起。看着天上腾飞的风筝。
他在像全天下的昭告,他有多在乎眼前这个人。
这山坡上,站着成千上万的人,此刻却鸦雀无声,唯有寂静又安宁的风声。
像是情人的呓语,耳鬓厮磨的柔情。
“阿瓷,好看吗?”
他低沉的声音混杂在轻柔的风声里,无比清晰的在耳边传来。
江瓷顿了顿,轻轻点了点头。
“今日我便下旨,咱们下个月初六完婚,如何?”
“嗯。”
山风吹来她柔和的声音,像蜜糖一样在心里化开。
第80章 正文完结
春猎提前结束,回京的第一件大事,便是皇帝颁布的圣旨。
下月初六,举行立后的册封大典。
京城一片哗然,既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世人也只是大概的猜测,陛下三年不选妃是否为了曾经逃婚的太子妃。可无论缘由如何,也是让陛下当初丢了天大的面子。
就算为了江姑娘三年不选妃也罢,可这空悬了三年的后宫入的第一位妃子,便是皇后。而这皇后,便是当年逃婚的太子妃?
这说来也是……让人不敢置信。
消息一朝之间走遍了全京城,众人唏嘘赞叹,茶余饭后闲聊之余还觉得不够,不少人跑去明和医馆,想一睹皇后娘娘的风采。
可一去却是楼空,江姑娘被皇帝提前接去了皇宫,说是要让她自己选一处最喜欢的宫殿。
这日,一下早朝,陛下便匆匆起身离去。
众人不问也猜到了不少,柳丞相一脸崇拜地看着黎瑭的背影。他以为殿下会色令智昏,可方才谈论政事之时,无半分走神,言语不多,却字字切中要点,几句话便将大臣们相争不下许久的问题一语道破。
“柳丞相,怎还不走?”
柳丞相由衷赞叹道:“陛下真是年轻有为,方才办法我可能冥思苦想三天三夜也想不出来。”
另一大臣笑道:“陛下可能就是想早点见到皇后娘娘了……”
柳丞相:“……”
…
这皇宫她已是许久未曾来过,可这景致却和往常几乎一模一样。
黎瑭派人将她带到他曾经救过自己的那个小花园里,此时还是春天,荷塘里一片枯黄,只有偶尔—些新绿之色。
那时她使苦肉计,坠了那冰寒的水中。
江瓷捂着嘴唇,手心托着下巴,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嘴角不自觉地勾起浅笑。
肩膀缓缓被人揽住,熟悉的玉檀香袭来,江瓷一有些怔愣。
她竟没听到黎瑭的脚步声……
见她神情恍惚,黎瑭坐到她对面:“想些什么呢?”
江瓷笑着摸了摸黎瑭的耳垂:“你方才过来,我竟然没听到你的脚步声。”
江瓷叹了口气:“殿下交给我活命的本事,这下全忘了。”
黎瑭一证,看着她如画般的眉眼。他曾经只将她当做细作,要将她送去最危险的地方,所以必须学这些安身立命的本事。
可现在不用了。
“因为现在很安全,所以不用了……”黎瑭轻抚过她的眉眼:“阿瓷。”
黎瑭牵过她的手,拉着她站起身。
后宫里三宫六院,分外奢华。江瓷记得,这儿曾经住满了妃子。有的妃子入宫数年,也未曾窥见天颜。
在江瓷印象中,皇帝本就是后宫三千佳丽,年愈四十了,还在临幸刚及笄的秀女。
这后宫能为她空置一时,可能为她空置一辈子吗?
就算黎瑭想,可什么事儿扣上个延绵皇嗣的帽子,时间久了,怕是也难以推脱。
黎瑭看着她出神的侧脸:“阿瓷,今日进宫是来选你心仪的宫殿的。若你不想选也没关系,反正这么多宫殿,都是给你一人住的,你轮着住也没关系。”
江瓷忍不住一笑,也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哪有轮着住的道理,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风吹过树林,在头顶掀起一阵喧嚣,然后缓缓归于平静。
黎瑭看着江瓷的眼眸:“阿瓷……”
江瓷回头看着他沉沉的凤眸:“怎么了?”
黎瑭摇了摇头,将她的手握着更紧些。说这些话她总是不信,那边慢慢告诉她吧。
他平生夙愿,是和她白头偕老,琴瑟和鸣。
*
初六乃良辰吉日,宜嫁娶。
黄历上写着一行小小的字,江瓷起身,将这一张薄纸撕掉折起来放进箱子里。此时天还未亮,外面黑漆漆的一片,明月高悬。
听着她起来的声音,白雪从窗台上跳进来,坐在桌上瞧着她。
黎瑭前几日命人将白雪从衢州带了过来。
江瓷走上前,亲了亲白雪的毛茸茸的脸颊。
门扉被轻轻扣响,江瓷打开门。泠月和小鱼儿站在门口,小鱼儿困得眼睛发红,肿肿地看着江瓷,糯糯道:“瓷瓷……”
明明知晓这一天的,她自己成婚的那一天都没这么激动过。
可此时瞧着江瓷眉眼含笑的模样,泠月便忍不住的想哭。
她忍住眼中的酸涩:“来,咱们得快些打扮了……这凤冠霞帔可不好穿。而且啊,立后的大典繁琐的很,你站那么久肯定累死了。”
这新娘的喜服早在这屋中悬挂了两日,冬青将这喜服送过来的那一天,江瓷才知道,黎瑭早就命人做好子了。缀着金丝,镂空刺绣,栩栩如生,是十位顶级绣娘耗费了一年时间绣成的。
江瓷一点点描完,瞧着镜中的自己。
漆眸红唇,青黛描会出纤细的柳眉,一袭红妆,和她梦想中成婚的场景一模一样。
京城的百姓们早早地便出来瞧热闹,将从皇宫门口到明和医馆的这一条路堵围得满满的。
本来帝后大典并非如此,不是像寻常婚事一般要去新娘子的娘家迎亲,而是直接去庙堂行册封大典,可黎瑭却一改前列,到明和医馆来迎接皇后娘娘。
高大的骏马通体滑亮高大,陛下坐于其上,背脊挺直,是眼瞧得出来的高兴。
听到消息,泠月赶紧帮江瓷把凤冠戴上,珠帘之下,倾城的容貌半隐半现……更是绰约多姿。
随后泠月便退了出去,江瓷听见外面喧闹的声音,似是连清在拦着黎瑭。
……
她本以为顾忌道黎瑭的身份,这环节会被取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