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宁远生出了一种洛宝快要羽化登仙的错觉，打消了他想要皱眉责问她的念头。
倒不是霍宁远也和别人一样迂腐觉得女子不该来此处，只是敬重范氏圣地，不能让自己一个客人的姬妾冒犯了主人家的族规遗训。
那晚听她言语，想必是个读过书的女子。出现在这里，这般模样，想必是真的爱书，对于她那般身份实属难得。心下一叹，便想让她多呆一会。
最后还是霍宁远在洛宝不远处轻轻咳嗽惊醒了洛宝，眼神示意她悄悄离去。
晚上，洛宝正百无聊赖趴在桌子上发呆，霍宁远就进了屋。
见洛宝没有站起来给自己倒茶的意思，笑了笑，坐在了洛宝对面，自己给自己到了杯水。
洛宝也不是拘谨的人，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说这范氏到底是怎么想的？”
霍宁远有些意外。从来没有一名女子问过自己这种问题。自家姐妹也好，身边的丫鬟也罢，这给了霍宁远一种新鲜的体验。
霍宁远认真想了想，答道：“石缝会长出杂草。这借书，开楼阅书就如同给藏书阁开了裂口，离遗失殆尽就不远了。毕竟千尺高台溃于蚁穴不得不防。”
顿了顿，又道：“或许很久以后会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让它开启，但现在这是存留这些珍本最好的方法。只要留存，就会有希望。”
洛宝觉得此刻的霍宁远和燃灯差不多，老是说些云里雾里的话。
不过燃灯夸过洛宝有慧根，洛宝多少还是能听明白点：“你说的意思是大道无情吧？”
看着对面似懂非懂却又透彻的姑娘，灯火的光晕衬得她艳若仙娥。
霍宁远浅浅笑出来，声音从未有的温柔：“看你无聊，明日我带你去一处地方，可好？”
洛宝一下来了精神，两样放光开始狗腿起来。
又是让人通体舒畅的一夜。
阳光正好，靠近溪边的一家农户扩出来的院子里，洛宝坐在一条小矮凳上，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旁边的小男童认认真真的筛检红的黑的绿的豆子。
不远处的茅草屋内，霍宁远正和这家的翁媪相谈甚欢。
霍宁远一早上带着洛宝七拐八绕地出了城，直接到了这处依河而建的村庄，似乎熟门熟路地进了这户农家。
小男童不甚白，但是打理得干净，认真捡豆子的样子可爱极了。
“怎么没见红枣花生干桂圆那些啊？”
男童可算舍得抬头，惊讶地瞪圆了眼：“你怎么知道今天阿奶要做腊八粥？”
洛宝翘起嘴角笑起来，实在忍不住轻轻揪了揪男童的脸颊：“我能掐会算呗。”
男童说了句你看起来不像算命先生又开始低头捡豆子，洛宝看了眼不远处的小溪，眼睛一转，又道：“我待会给你做个小东西，你让你奶做好了腊八粥让我吃一碗，交换不？”
男童头都懒得抬，傲娇地回道：“那得看那小东西值不值。”
洛宝刚要说你肯定喜欢，身边就传来了霍宁远的笑：“你俩到能聊一块去。”洛宝仰头，等着霍宁远继续说。
“我要出去一会儿。你在此处等我回来。若是无聊，也可让这小童带你在附近转转。”
洛宝笑着点点头，因着被关了八年多终于能放风的喜悦心情舒畅极了。
霍宁远叮嘱了随行的俩名丫头几句便离去了。
村庄东南边因为临河有个小型码头，岸边也会有船只在这里临停休息，所以靠近码头处开有客栈。
霍宁远带着一行人走上客栈二楼，一个健壮的黝黑中年汉子就咧着嘴迎了上来，后边还跟着一位同样黝黑壮实的小伙，“三公子，可算等到你了。”
霍宁远用拳头锤了锤中年汉子的肩膀，一起入了座。
汉子把身后小伙递过来的一本册子给了霍宁远，豪爽地说到：“今年可没给公子您拖后腿，生意好着呢，公子要的数都有。”
霍宁远收了册子没看，招呼店小二上菜，誓要和中年汉子不醉不归。
这汉子是这三年来新起的姚家河运大当家。姚家河运手下的都是力壮的汉子，又深谙水性办事利索，生意很好。
不过这只是明面上的。姚家河运趁夜色蒙面干了不少劫船的勾当，劫的都是夹私货有猫腻的商船。
被劫的人有些是不敢声张，敢声张的又找不到贼人，也就不了了之。
喝到最后，霍宁远问中年汉子可有什么别的要求，中年汉子笑道：“公子回到陇西，可别把咱常术和手下的忘了，咱还是喜欢那里。”
霍宁远拍了拍汉子的肩膀，笑回道：“忘不了！”
洛宝中午饭是在男童家解决的，可惜腊八粥要晚点才做。
不过洛宝既然答应了给小男童做草编蛐蛐就没打算反悔，吃完饭后小男童带着洛宝和丫鬟们沿小溪走了好长一段路找冬天的荠菜，走累了洛宝就坐在溪边倒下的木头上，给小男童编蛐蛐，把小男童稀罕得不行。
霍宁远派人来接洛宝的时候腊八粥还是没有好，洛宝颇有些遗憾。
洛宝以为是直接回城，哪想到一会儿就了下马车。原来是村庄的码头渡口，洛宝上了一叶乌篷小舟，霍宁远靠在乌篷边，舒展着双腿，凝望着河面。
洛宝凭直觉霍宁远有点醉，于是洛宝按照经验陪坐在霍宁远身边，一齐凝望，不言不语。
渐渐的，有渔夫划着船归来，斜阳铺陈，水声欸乃，看着都是一种享受。
渐渐的，岸边靠着的船有些亮起了渔火，升起了做饭的轻烟，看着又觉得心头宁静祥和。
这时霍宁远偏头对洛宝说：“今晚我们便在这舟中吃饭，明早再回去如何？”
洛宝一听就开心，那小童可赖不成她的腊八粥了。
“公子你可不知道，奴做了好些个草蛐蛐就为了换一碗那小子家的腊八粥。公子来接奴的时候腊八粥还没好奴还可惜呢。现在好了……”
说到这里，洛宝朝霍宁远伸了伸手，接着说道：“公子再打发点赏钱去，又是钱又是蛐蛐的，总能要来两碗粥。”
霍宁远止不住笑了笑：“也可。走，我再与你弄点别的菜去。”
说着领着洛宝去了旁的渔船，买回了两条鱼。等着船家给鱼破肚去鳞的时候，霍宁远见洛宝看着船家桌上的饭食颇感兴趣，便问道：“老翁可否把今晚的饭食分我些，我还用银钱换。”
似是船家老翁的妻子笑回道：“不过是寻常鱼汤加了点荠菜野葱，凉拌的乌塌菜而已，不值几个钱。公子夫人若是不嫌弃，老妇就匀点与你们。”
满载而归回到船上，霍宁远娴熟地烤起了鱼。一会儿，香味就出来了。
洛宝深深嗅了一口香味，不吝啬地称赞道：“公子简直无所不能！”
霍宁远哈哈大笑，不一会，腊八粥，烤鱼，凉拌乌塌菜，加了荠菜野葱末的鱼汤就在桌子上齐活了，洛宝觉得这是至今为止这世界这辈子最好吃的东西了。
晚上的河面太冷，洛宝闹着钻进了霍宁远的怀里。许是气氛太好，最后，霍宁远还是妥协了，拥着洛宝靠在船面，静静地享受着扁舟渔火的美景。
“到了夏日这里又是另一番神采。若是得空，明年七八月再带你来比较。”
那就是没空了，洛宝深谙这些公子哥的话术。
作者有话说：
书里的藏书楼原型是宁波的天一楼。以前不理解为什么对图书馆如此敬畏，了解了天一楼就多少明白了些。有机会，大家都可以去打个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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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17、圆一场美救英雄的梦4
奴倒是信得过公子，就是怕公子债太多还不过来！
哪个要是再说霍宁远带洛宝回京入将军府是一种莫大的荣耀，洛宝揍死他。
从村庄回来的当天傍晚，洛宝就被霍宁远带着先是坐船，后是坐马车，马不停蹄地朝京城赶。
洛宝一开始有多兴奋，到了后来就有多痛苦，京城、将军府长什么样根本没精力关心。
洛宝一入将军府就高热昏病了两天，第三天临近除夕才缓了过来。
霍宁远除了心疼，嘱咐下人好生照顾洛宝外也没办法。此次南下根本没考虑过有洛宝这个变量，回京的时间都是按照霍宁远的脚程安排的，断不能耽误了回京过年的时间。
洛宝进将军府这事确实也惊了府中的几位女主子，霍府三公子一向是洁身自好的典范之一，通房都没有一个，而洛宝又是那样的身份。
奇怪的是不知道霍宁远对老将军说了什么，老将军默许了。
加上霍宁远他老子又在陇西边关管不上，霍宁远也没表现出对洛宝有多特殊，众人临近年关也忙，洛宝就这样平静地在将军府霍宁远的青松院住了下来。
除夕当夜，给洛宝摆饭的丫鬟白桃摆好饭后，就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这位三公子带回来的如仙娥般的姑娘，说道：“洛宝姑娘，三公子特意嘱咐给姑娘加了菜，只是大过年大家都忙，姑娘若不嫌弃，就让奴婢伺候姑娘用饭吧。”
洛宝毕竟才大病初愈，恹恹地靠在床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络子，见摆好了饭又很配合地坐在了桌边。
白桃不说话洛宝还不觉得，一说话就觉得这院子有些静了，尤其还是大过年的。
还好洛宝是洛宝，原主暗香还指不定如何黯然魂伤。
“你在这府里可有亲人？”洛宝刚要动筷子，又觉得不好，补充问道。
这让白桃那颗看见洛宝不哭不闹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斟酌道：“奴婢是八年前采买回府的。那年家里闹饥荒把奴婢卖了，奴婢现如今也不知道奴婢的亲人在哪。”
希望姑娘听了能好受点，白桃怕三公子若是明天问起没照顾好姑娘，受了罚就不好了。
“那就坐下来一起吃吧。一来热闹点，二来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我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人。”
洛宝的初衷倒不是想在这府里笼络什么人，洛宝以前就说过，自己这个妖，在燃灯身边呆久了，是越来越善良了。
霍宁远守岁到了半夜，想了想还是借着换衣服回院子来看看洛宝，发现洛宝睡得香甜，就又折了回去。
除夕还好，元宵节的时候洛宝是真的幽怨了起来。
霍宁远早早护着府里的小姐们出去逛夜市了，也许还有别的相亲任务，这些洛宝都管不着，只是远处夜空的烟火，实在是让洛宝眼馋那些街上的热闹，可是自己只能呆在这个安静的院子里的房间里。
洛宝最讨厌的就是接受类似于暗香这种世界的契约任务。
洛宝非常不理解暗香们是如何生活下去的，甚至还爱得可歌可泣。
没有爱的滋润就算了，反正可遇不可求，没有爱情的时候去寻个地方找个乐子治愈一下的自由都没有就很可怕了。
霍宁远晚上回来的时候进了洛宝的房间。
年总算过完了，好一阵子没亲热的霍宁远欲抱着洛宝求欢，洛宝倒是没拒绝，就是兴致不高。
霍宁远从来都是个敏锐的，“想出去看看？”
“想。”洛宝一向诚实。
霍宁远笑了笑，把洛宝从床上拉了起来，“那你赶快收拾收拾，我带你出去。虽然不及先前热闹，也有别的趣味。”
“不去，别人看繁华，自己看落幕，不更堵得慌么？”洛宝没精打采地靠着床，低头玩起自己的指甲。
霍宁远摇了摇头笑洛宝歪理多，却也怜惜她孤身一人，补了一句：“京城的元宵节是不可能，但是其他地方的元宵节，有生之年，必带你去一次。”
洛宝抬眼瞧了眼许久没见的霍宁远，只见他长身玉立地站在床边，双手抱胸，微笑地看着洛宝。
洛宝没有感动，低头继续玩手指，“公子的承诺倒是新奇。不过希望公子拿个小本子记起来啊，前面说要带奴看吴郡的夏天，如今又说要带奴看别处的元宵。奴倒是信得过公子，就是怕公子债太多还不过来！”
霍宁远大笑出来，坐在了洛宝旁边，扳过洛宝的身子狠狠地亲了下去，倒在了床上。
转眼惊蛰将至，霍宁远将将把去年一年四处找来的银钱汇总并安排了大致的用处，吩咐手下的人押送银钱货物先行，去陇西安顿好，为去车山国一行做准备。
霍宁远负手立于窗前，看着堂前的新燕来来回回往返于渐绿的碧梧间，前日太子对自己的殷殷嘱咐又浮在了心头，只觉心头激荡。
太子，北静王与霍宁远等伴读年少时一起读书，听王衍先生讲金昌国马之壮兵之利吾所不及多也时，少年们就想过要改变。
现儿郎们已然成年，是时候兑现当年之言，不论多难。
车山国之行，还需得选一个既美艳，又机灵懂事的姬妾随行。
霍宁远一早就打定主意让洛宝同行，这也是当初他向祖父解释带洛宝回府的原因。
当然也有自己的私心在里面，随行而去不过给自己的身份做些掩饰，有自己护着必没什么危险，想着洛宝的性子，说与她必定欢喜。
霍宁远晚上去洛宝住处的时候就问了洛宝的意愿。
“奴能有其他答案麽？”洛宝抬眼笑盈盈地望着闲散地躺在贵妃榻上往自己嘴里扔花生的霍宁远。
“能啊。就看某人会不会口是心非，会不会在我走后躲在被子里哭鼻子。”
洛宝是越来越喜欢这个懂事的小子了，甚得吾心！
霍宁远和洛宝的想像都是美好的，只是谁都没想到暗香这体质实在是没有旅行的命。
霍宁远原来以为是赶得急，洛宝才会从吴郡赶到京城时病倒，哪想到这根本不是唯一的原因。
后倒是不后悔带洛宝出来，就是想着若是赶到陇西郡首府安临洛宝还不适应，就让她留在那休养再另寻他人。
到车山国还要走一段路，听办事的人回信说道找到的向导说那一路力壮的汉子有时都会觉呼吸不畅，洛宝再同去未免不妥。
霍宁远同洛宝说了自己的担忧，洛宝咬牙切齿地说道怎能让她白受这一路苦楚，于是和自己较起劲儿来逼自己适应。
霍宁远看着既心疼又好笑。
好在如同某个世界里某个名人说过，吐着吐着就习惯了，洛宝在到安临的前几天终于获得了霍宁远的许可证。
霍宁远在安临没惊动任何官方人士，自己贴了撮小胡子算作易容，化作京城来的富商，带着洛宝和手下一行人，出关随着向导朝车山国都城卫城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