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跪坐在榻榻米上,正默默背诵着矮桌上的课本。
这是她最经常遭受的惩罚,不是体罚,而是关禁闭。
还记得她第一次被丢到这个房间里,因为害怕黑暗的缘故,痛哭流涕拍打着门板,求人放她出去。
得到的却是惩罚加重。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做过那样的蠢事。
求饶只会让惩罚更多,倒不如坦然接受。
禁闭室的门被敲响了,缓缓打开后,是来送晚饭的仆人,那也就是说,禁闭的时间还要继续延迟。
晚饭是和食,她一声不响地全部吃完,然后是饭后甜点,今天的甜点是和菓子与西式糕点。
芥末味的和菓子对于五六岁的小孩子来说,还是太冲了,她面色纠结,咬着牙全部吃光。
还好西式糕点的甜味能冲淡口腔内的芥末,让她得到了缓解。
送餐的仆人静悄悄地跪坐在一旁,目不斜视地看着她将食物一点一点吃完。
无论何时,无论何种食物,不可有剩余。
这也是规定。
夜晚的休息,也是在禁闭室内,没有窗户,吹灭油灯后,整座房间陷入了黑暗的深渊中。
女孩躺在被褥上,睁大着眼睛,毫无睡意。
她内心一边担忧着那只猫咪,一边带着小孩子特有的雀跃,期待着自从有记忆后再未谋面的母亲。
母亲,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带着这样的期待,她在这张静谧的黑暗中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的饭菜并非和食,而是甜腻的奶油蛋糕。
午餐是换了另一种的蛋糕,晚餐也是甜点。
她沉默着将送来的食物吃完,继续待在禁闭室内。
第三天还是这样,第四天依旧如此。
直到第七天,她还在禁闭室内,每天的食物除去蛋糕以外,就是维生素片。
第七天,她将送餐的盘子打翻了,滑腻鲜美的奶油配上娇嫩多汁的草莓在榻榻米上滚动着,给绿色的榻榻米染上了一层粘腻的白色。
“未来是在禁闭室待久了,忘记规矩了吗?”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望着倔强的小女孩。
“为什么每天都是?”
“为什么?未来不是喜欢甜食吗?这可是兄长特地挑选的,符合未来喜好的甜食,你是要辜负兄长的一片好心吗?”
男人高大的身影投下骇人的影子,将女孩整个笼罩在其中。
她抑制自己的颤抖,沉默不语。
“不反驳那就是明白兄长的良苦用心了?那就再享用几天兄长的好意吧。”
丢下这句轻飘飘的话语后,他甩手离开了幽暗的禁闭室。
瘦小的女孩跪趴在地上,喉咙里甜腻让她反胃,想吐,她宁可什么都不吃,只喝清水,也不想再碰甜点了。
她要出去,无论用什么代价,要从这里出去,他嘴里的几天没人知道是多久。
她拼命扣着自己的喉咙,迫使胃液倒流,反胃呕吐,浑浊肮脏的胃内容在榻榻米上蔓延。
强迫催吐反胃,导致她生理性流泪,泪痕干结在脸颊两侧,她还是拼命呕吐着,仿佛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当送饭菜的仆人拉开门时,五六岁的女孩正瘫倒在地上,榻榻米里一阵酸臭味,呕吐物到处都是。
女孩成功从禁闭室里出去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接受着家庭医生的疗养。
几天的输液后,修养一段时间后。
在一个月色盈盈地夜晚,她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生物学上的母亲。
她一身酒气,穿着华贵奢侈的酒红色礼服,如同海藻般地乌发垂落在雪白的香肩上,浓密的好似披肩,黑与白的冲击,显得她整个人愈发妩媚。配上那双红宝石般的深邃眼眸,就像是独属深夜的妖精,美得勾人心魄。
她们的相见,是在禁闭室内。
她修养一段时间后,又被送回了禁闭室,不过这一次的三餐是正常的供应。
“头发和眼睛都是讨人厌的颜色呢。”
她心心念念的母亲,第一句话不是喊她的名字,也不是温柔的关心,而是嫌弃。
女孩眼里原本特有的期待被击碎了,光芒与期待在这句话一出口,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女人成熟而又娇媚的笑声在唇边溢了出来,“哈哈,你刚才是在期盼着什么吗?”
“没有。”生冷僵硬的回答。
女人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指,在女孩粉嫩的脸蛋滑动着,“这么漂亮的脸蛋,却不会用,也太暴殄天物了吧。”
她伸手打掉了在她肌肤上抚摸的手指,面色冷硬。
“有句话叫,伸手不打笑脸人,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在这个家,作为一个女性你是活不下去的。”
她一只手抓住女孩娇小的手臂,另一只手在女孩脸蛋上勾勒出笑容的模样,只是力气之大,在女孩的脸上按出一阵红痕。
“喏,笑容才是你最好的伪装,知道吗?他们不需要一个比男人还强硬的女性,学不会说谎掩饰,你迟早会死在这个家里的。”
“要你管!”女孩奋力挣扎起来。
只是力气过于悬殊,她根本无法挣脱。
“哈哈哈哈?要我管?当然咯,你可是我的生贽啊~~你没了,我的未来怎么办?”
挣扎着的女孩僵硬在原地,浑身冰凉。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吧。未来,正多亏了你,我才有了未来啊。这个未来指的是我的未来。”
她松开手,笑盈盈的,红宝石般眼眸里似乎映衬着灼灼的灯光,只是那道光过于冰冷,没有任何暖意。
她迈着步伐朝禁闭室外走去,腰肢款款,风姿绰约,雪白的小腿在酒红色的礼服下若隐若现。
站定在门口,洁白的月光打在那张蛊惑人心的脸上,她半偏过头,嘴角勾起恶劣的笑容,“你想知道你的父亲是谁吗?他可是一直想找到你呢?”
“滚!”女孩低声吼着。
随着禁闭室的门关上,盈盈地月光也被阻隔在门外,整间屋子只剩下矮桌上的灯光还在闪烁。
她只觉得那灯光好扎眼,烧的她浑身疼痛。她猛地推翻了矮桌,桌上的油灯在掉落到地上的瞬间熄灭了。
她趴在地上,如同幼兽一般低声吼着,直到喉咙疼痛,才发觉那阵吼声是从自己嘴里传出来的。
她掐住自己的喉咙,将所有的哭泣,所有的吼声抑制下去。
从来就没有什么光,也没有什么希望。
从此以后,星野未来戴上了微笑的能面。
第48章
“不想拯救她吗?”飘渺而又空灵的声音在五条悟耳边响起。
虽然失去了六眼, 但是在这种普通人的世界还没有谁的气息能躲过他的探查。
他全身所有的肌肉都紧绷着,随时准备好战斗。
偏过头,是呈虚拟电子数据状态的叶山杏子。
或者该称呼她为系统。
“不想拯救她吗?拯救那个自己掐灭了最后一缕光的女孩。”
她嘴角牵动着, 不似初次见面那么僵硬, 那么歪歪扭扭的笑容, 而是一个浅浅的微笑。
“看来你逐渐开始掌控这个游戏了啊?”五条悟站在庭院里粗壮大树的枝桠上, 轻笑一声。
叶山杏子轻提裙摆, 于半空中行了一个礼。“多亏您的功劳,如果不是您的攻击, 我没可能这么快接管游戏。”
“啧,这副嘴脸真让人恶心。”
“是因为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挫败吗?人类的情绪真是复杂啊。”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因为困住最强而立下的束缚, 我就是这个束缚。”
“哦?那所有的束缚都有意识吗?”五条悟挑挑眉, 饶有兴趣地问道。
叶山杏子挥了挥手, 将整个梦境停滞了下来。
原本彩色鲜活的世界突变成黑白两色,只有站在大树枝桠上的她和五条悟还是彩色的存在。
“你问的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
“你是那群烂橘子用来取代我的?”
“抱歉, 无法回答。”她微微歪着头, 笑着说道。
五条悟白了她一眼,嗤笑一声, “用着我的咒力耀武扬威, 却又一问三不知, 你这种家伙当最强未免也太垃圾了吧。”
“我可以和你解释这个游戏世界哦, 这个回答怎么样?用你们的说法, 应该是术式公开?”
五条悟双手插兜, 朝她扬了扬头,示意着她继续。
“其实你和那个女生的分析,很多都是正确的, 除了某些不对。比如将你困在这里的,不是咒力,而是禁厌。你之所以昏迷,是因为中了咒具的能力,随后通过禁厌将你的意识引到间隙之中。也就是现实和梦境的夹缝里。多亏了禁厌这才保证了你长久的昏迷下去,否则以你的能力让你在睡梦中昏迷十分钟就已经是逆天了。”
“随后再抽取你的咒力构架了这个游戏空间,设定下束缚,束缚是将你永远囚禁于这个意识空间里,由全新的意识取代五条悟的身份。但是啊,你太强了,设定下这种束缚,代价也很巨大,居然要用这种方式迂回曲折,甚至不得不给你留下通关的可能性,才能让你乖乖被关在这里。”
五条悟扬着头,笑得肆意张扬,“那当然咯,我可是最强。所以未来是你们被无辜卷进来的?”
半空中漂浮着的叶山杏子摊摊手,笑得神秘莫测,“猜一猜?她到底是因束缚引来的帮手还是什么?”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指使我?”五条悟冷笑一声,苍天之瞳里愈发明亮起来,泛着骇人的光亮。
“哦呀,那就请咒术最强做出选择吧。”她在半空中转了个身,张开双臂,语气激昂慷慨。
“是去拯救那个失去光的女孩,还是直接抛弃她回去?”
她说着,张开的双臂上空浮现出一架金色的天平,左手的托盘上,是掐着喉咙跪趴在地上的星野未来,右手的天平上是山林间那课镌刻着咒印的古樱。
叶山杏子脸上的笑容逐渐增大,恶意具显,愈加狰狞。
来,选择吧,到底是抛弃哪一个。
这个从游戏最开始就埋下的种子,在中间开始生根发芽,到游戏末尾终于盛开了恶意满满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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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酒误事!!!
星野未来将这四个字深深刻在脑海里,她发誓以后再也不喝那么多了!!!
她揉着酸涩的太阳穴,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是古老的日式庭院。
第一眼她以为是游戏里的星野本家,他们在逃出去后被抓回去了。
第二眼,她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从骨子里回忆起的恐惧与厌恶蔓延在四肢百骸。
是那个她最不想回去的地方。
努力用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抵着掌心,泛起微微痛意,她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她闭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气。朝着古老的日式庭院迈进一步,她没想到自己穿墙而过了,她似乎是观测者的存在,就像是在看电影一样,看着自己的过去在眼前重演。
假山背后的女孩抱着脏兮兮的猫咪不知所措,被老师责骂的她跪坐着,不知道哪里来得勇气让她飞扑去保护那只猫咪,被关在禁闭室里的自己,和母亲交谈后掐着喉咙的自己……
她很讨厌那个女人,她是自己生物学上的母亲,在名义上,她是自己的姐姐。
这个风情万种而又妖艳魅惑的女人,在她十几年的人生里,出现过两次,每一次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一次,她的出现,带走了自己无聊而又可笑的幻想与期待。
但是也教会了她,在这个吃人的地方如何生活下去。
第二次,她的出现,是在她策划逃离家族又被迫回来的时候。
那是个冬天,大雪纷飞的时间。
她举着一把红伞站立在本家门口,雪花如同翩翩飞舞的蝴蝶铺满了她那鲜红的伞面。
如墨般的长发被挽成松垮垮的发团,只用一枝梅花固定住,暗红色的梅花在柔顺的黑发中格外显眼,也给她那不施粉黛的完美面容平添了一分艳丽。
时间好像格外眷顾她,十年前她是这副样子,十年后她还是这副样子。
她穿着素白的和服,精致华贵的绸面上用红线绣着大片大片的枫叶,在这片皑皑白雪中,透明白皙肌肤的她似乎与天地融成了一片。
星野未来穿着单薄的冬季校服,百褶裙下面是黑色的大腿袜,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立着。
最终由她打破了沉默,“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回来的。”
“理由呢?”
“因为那个男人太差劲了,他既不适合当个父亲,也不够格当个棋子。还特地为那个男人去学架子鼓?拿着那种垃圾当筹码,你肯定会输的一塌糊涂。”
“呵,你是在取笑自己的眼光太差劲了吗?”
“不不不,他的相貌还是很好的。你不就很好的继承了他的长相吗?不像我这般,你这张脸扮起清纯来可是很方便吧。”她说着,抿唇笑了笑,明明不施任何粉黛的脸上,却叫人看出来一股艳丽勾人。
“你就是专程来奚落我一顿吗?”
“我可是非常关心你呢,未来。”
“别叫我名字。”
星野未来闭上眼,浓密的睫毛上雪花清颤着,她将眼底的厌恶压了下去,轻轻掸了掸身上的雪花,朝着门口走去。
“家主大人在等你呢,要在这个吃人的家里好好活下去啊,我的生贽。”女人的声音仿佛在蜜罐里泡过一样,甜腻可人。
但是却只让她觉得反胃,像极了小时候吃多了甜食那样让人恶心反胃。
那年她国三,利用那个糊涂蛋便宜父亲,自主策划了一场逃离家族的戏码。然而也许正如那个女人所说,那个男人太蠢了,做父亲不够格,做棋子也不够看,在大雪纷飞的这一天,她还是回到了本家。
一周后,她收到了那个男人的死讯,死因是喝酒过多,在寒冷的冬夜坠入河流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