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铺的浅橙色暖光微微亮着,从他的斜上方照下来,模糊了脸部分明的棱角,让他看上去有种不可思议的温柔。
“我在想——”他刻意拉长了语调。
我停下脚步,打算等他说完,但是他的口型陡然一变:“——等一下要吃什么,寿喜锅?”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你本来不是要说这个吧。”
“就是这个哦。我纠结很久了。”五条悟煞有其事地点头,然后问我,“你想吃什么?”
我对食物没有特别的偏好:“都可以。”
“好!那就去吃回转寿司吧!”
“……不是说寿喜锅?”
“嗯?是觉得惊喜了吗?”
“……也没有。”
我抬脚往外走,视线一转,斜前方的玻璃门边站着之前询问我“不舒服吗”的男店员。
就连微微弓腰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还有脚边那道深灰的影子。
脚步倏地停住了,心跳咚咚咚地打起鼓来,又重又沉。我直直盯着那道影子,仿佛下一秒它就会活过来。
忽然,一只手出现在我的肩膀处,轻轻一带,把我换到另一边,不着痕迹地隔开了那个店员。
“走了。”
浅灰的衬衫挡在我和男店员的中间,抬起的肘窝处皱起浅浅的折痕,这时我才想起他的制服外套还在我身上。
抬头去看他,他也同时垂头看过来,鼻梁上的墨镜滑落下来,露出一点澈蓝的颜色。
“看什么?”他问。
我张了张嘴,又想问为什么了。
但最后只是问:“你冷吗?”
五条悟看了我几秒,忽然双手捏住我的领口,用力往上一提——
原本只是遮住我半张脸的高领。
直接遮住整张脸了。
“欸——看起来好像是你比较冷啊。”
“……………”
视线被完全挡住了,我索性把玩偶塞给他,空出一只手整理衣领,同时被他勾着肩膀往前走。
等我把衣服重新整理好时,已经走出那家玩偶店了,也远离了那道深灰的影子。
……
我不知道他刚才到底是想捉弄我,还是故意让我分心避开。
“五条悟……”
他看过来,头往这边偏了几分,做出倾听的姿势,细碎短发耷拉下来,在额前轻轻地晃动。
我微微失神。
……算了。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我想吃拉面。牛骨汤的拉面。”
“嗯?好哦。”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五条悟意识到安娜睡着时没防备他,所以后面试探性地要求她主动过来,想看看她能不能往前走,因为她目前一直是被动接受的状态。结果发现不能,不仅不能,她反而会往后退。
回忆里小乞丐说「真的是给我的吗」,和安娜问五条悟“为什么要过来”其实是一个意思,就不相信自己能得到……
对不起大家了。
安娜的情感变化其实应该更复杂,更细腻,是从负数到零再到正数的一个过程。这几章一直都很卡,发出来了又反复修文打补丁,但还是很多不足,很抱歉T.T
第66章 晚冬05
温软的光静悄悄地爬过窗台的缝隙, 钻进房间,攀着雪白的床单,绕过满床的玩偶, 最后落在熟睡的脸上。
即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刺眼的亮度, 眼睫一颤, 缓缓睁开眼。
我抬手挡住阳光,从指缝里看窗外。
枝头上还沾着晨露, 不久前才生出的嫩叶轻轻晃动着倾吐绿意, 在温暖的日光下透出一星半点的淡金色。
徐徐的清风拂面, 混杂着微弱的暗香,清冷而飘渺地萦绕在呼吸里。
在视线更遥远的浅岸边,郁郁葱葱的草坪大片大片地铺开,青绿的湖面倒映着疏影横斜的风骨。
树梢上, 零星的残梅摇摇欲坠。
万物复苏,梅花凋零。
清脆的鸟鸣由远及近落在窗台对面的大树上, 扑腾翅膀踩住细枝,嘴里衔着蠕动的早餐。
圆碌碌的小眼睛和我对视,毛茸茸的脑袋歪来歪去,像是不解,最后树枝一晃, 又拍着翅膀飞走了。
……春天来了。
我收回视线, 慢吞吞地掀开被子, 起床。
房间里塞满了奇奇怪怪的东西, 马桶模样的椅子, 挂在横杆上的抽屉,长得像魔法飞毯的床桌,以及五角星形状的书架等等。
玄关对面的墙壁嵌着羊角头骨, 头骨上坐了一只狮子玩偶,再往上的位置裝了一台老式挂钟。整点都会弹出一只报时鸟,尖喙每次都能精准地啄中玩偶的头顶。
啄中一次,狮子玩偶的头顶就会少一撮毛,现在它的头顶光秃秃的,就像草坪被走出了一条路。
我绕过地上凌乱的拼接玩具,轻轻戳了一下粘在墙纸上的毛绒玩具。
这些东西,都是那次我一口气买回来的。
说起来,好像从那天起,到目前为止,五条悟都没有再出现过任何试探我的行为。
是的,试探。
像沉没在一片漫无边际的大海,咸湿的水汽游荡在空气里。他就站在木板连成的简易码头上,低头看着我,期望我能浮出水面。
……
……我做不到。
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清澈的水流不断涌出,我掬了一捧水,俯身扑在脸上。
洗脸,刷牙。
但是……
每天早上……
“叩叩叩。”
门外响起敲击声,我打开房门。
细碎的晨光从不断开启的罅隙里冒出,先是一缕柔软的白发,然后是黑色眼罩,最后是高高扬起的唇角。
就这样单手插着兜,侧弯下腰,从打开的门缝里看我,另一只手晃了晃,再元气满满地比出“耶”的手势。
“早上好~”
他都会过来敲门。
“……早。”我轻声说。
其实他之前并不是每天早上都过来的。
那次买完东西回来以后,他就变得特别忙,神出鬼没的,基本只有晚上才能见到他。
我渐渐习惯晚饭后坐在窗台上,双腿悬空荡在外面,头靠着窗框,一边吃糖,一边眺望远方的灯火。
有时候是八颗糖,有时候是十颗或者六颗,五条悟就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脚下踩着空气,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掌心向上,歪头问我。
「要来试试看吗?」
脸上笑意清扬,看着就像要使坏。
「……不试」
我从来都是拒绝。
可是后来有一次,我吃掉了十二颗糖也没看见他,在剥第十三颗时觉得口渴,回房间倒水喝。
水杯在靠近嘴唇的一刹那,心脏里黑泥那团没能吞噬的力量突然剧烈波动起来,像有一只大手猛地拧紧了我的心脏,几近撕裂。
握住水杯的手瞬间用力捏碎了玻璃,锋利的残渣深深陷进我的掌心,霎时一片血红。
双腿直直跪在地上,我死死攥着胸前的衣服,周身黑气涌动,强行把那团波动的力量包裹起来。
与痛苦拉锯的时间格外漫长,短短几分钟,却像是折磨了整整几个小时一样大汗淋漓。
彻底包裹住那团力量后剧痛就消失了,但神经上仍然有隐隐的余痛,心脏一抽一抽的,仿佛在下意识颤动。
回过神来我正躺在地毯上,距离我眼睛不到五厘米的位置插了一块玻璃碎片,右手就盖在上面。
心脏的余痛减弱后,掌心的痛才迟缓地显现出来。
我抬起手,直接拔出嵌进肉里的碎片,小股鲜血立刻溅出染红了纯白的地毯。鲜血淋漓的手掌按在这片绒白上,清晰印出一个猩红的掌印。
被割裂的伤口还在不停往外流着血。
这种程度的痛,比起心脏撕裂简直不值一提,但我却陡然感到一阵无法控制的难过。这股情绪排山倒海地涌来,几乎要把我压垮了。
甚至觉得呆在这里都难以呼吸。
我经常会像这样突然觉得难过,有时候还会盯着一个地方发呆。每当这时,五条悟就会凑过来打乱我的思绪。
但是现在……
我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忽然有些茫然。
胸口的气闷感越来越重,我推开桌椅,撞开房门,空气瞬间形成对流,窗帘被吹得肆意翻飞。
站在房门与走廊的交叉点,呼吸畅通了一瞬,又很快再次喘不上气。
这里太闷了……
要出去才行。
我穿过长长的走廊,直接从楼梯上翻下去,轻巧地落到最底层,推开了宿舍大门。
那时候还是冬天,冷得快要结冰的空气直直钻进我的鼻腔,冻得大脑一阵眩晕。
夜晚的高校空无一人,只有刺骨的冷风,和几盏立在道路两边的昏黄路灯。
进入空旷环境以后,呼吸就渐渐平稳下来了,那种被狭窄空间锁住呼吸的气闷感也减弱了很多。
可是……
不够,还不够。
这里到处都是巍峨耸立的建筑,我想要更空旷的地方。
于是我踏出了高专的大门,顺着陡峭的石梯一路向下,来到蜿蜒的公路上。
一侧是石壁,一侧是悬崖。
我站在悬崖的那一侧,沿着盘旋的公路往下走。手边就是防护栏,脆弱得随手就能拍断。
长发被刺骨的冷风高高卷起,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而我是只轻飘飘的幽灵,游荡在寂寥无人的世界里。
直到。
直到……
有人拦住我的去路。
在弯道的尽头,视线的死角处,高挑的身影傲然屹立,身上的制服外套被凛风鼓得猎猎作响。
清透的月光从稀疏云层里投洒下来,在银白的发间漾起粼粼波光,像浅蓝,又像幽紫。
几乎是我发现他的瞬间,他就出现在我的面前,没有眼罩,也没有墨镜,那双透蓝的瞳孔浸满冷凝的月光,仿佛要将万物融进那片蓝海。
「你要去哪里」
他低声问道,平静表面下卷起难以察觉的暗流。
我差一点点就要撞上去了,鼻尖距离他只有几公分,才堪堪停住脚步。
那一刹那,我仿佛从他身上闻到了老旧枯败的味道,像发霉的面包,又像是腐朽的木头。
我开始思考为什么他身上会有这种味道,久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站在我面前的人没有足够的耐心等我思考完毕,又重复了一遍。
「安娜,你打算去哪里」
这次的声音更沉了,薄薄的眼皮微垂,盖住清亮的月光,只剩瞳孔边缘一缕深邃的墨蓝。
我恍然回过神来,还在淌血的右手轻轻一颤,原本快要习惯的痛感忽然清晰起来,莫名就不想再忍耐了,抬起手,看着他:
「五条悟,很痛」
他的目光停驻在狰狞的伤口上,呼吸微顿。
关于去哪里的话题就此打住,他直接把我带到了医务室,家入硝子正好在那里。
用反转术式治疗这种包扎就好的伤似乎太浪费了,但谁也没有说出这一点,硝子还顺便给我做了一个全身检查。
在进行各项检查的中途,硝子和五条悟顺便聊了几句。
「今年你要教一年级吗?」
「不了,灰原负责一年级」
「他不是已经在负责你二年级的学生了么」
「哈哈,让他多积攒一点教学经验嘛」
五条悟坐在椅子上,双手环胸背靠墙壁,白炽灯的光洒在他的脸上,长睫微阖,眸子里碎光跳动。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硝子不置可否,最后一项检查结束后,把我拉起来,并且叮嘱我记得一周后来领取检查报告。
我还没说话,五条悟颌首答应:「好」
家入硝子:「……」
回到宿舍,我离开时还开着的房门,现在已经被关上了。我以为是风吹的,正打算从阳台翻进去时,五条悟掏出了钥匙。
咔哒,打开门。
……?
我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不然怎么会看到五条悟用钥匙打开了我的门。
他把钥匙扔到鞋柜上,无辜地看着我。
「就是从那里拿的」
……算了。
走进房间,我低头看着地上的血渍,浸在雪白的地毯上面如同点点艳丽的红梅。
「地毯弄脏了……」
五条悟也看见了,还有不远处那堆玻璃碎片。
「明天买新的换掉就行了」
我有点郁闷,钻进被子里,把自己全都蒙起来,闷声道:「……不,我会洗干净」
这个房间里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我不愿意随便换掉。
他似乎笑了一下,语气揶揄。
「欸——真的吗?可以噢」
我没再回复,五条悟也没有再说话,房间陷入寂静,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整个人都像拢在一团柔软的阳光里,模糊的困倦渐渐涌上来,在我即将睡着时,他忽然开口了。
「今天上面那群家伙不太老实,我去处理花了点时间,所以回来得比之前都晚」
上面那群家伙?
……
原来是这样。
他身上那些腐朽的味道就是这么来的吧。
我勉强睁开困顿的眼皮,探头看他。
「是因为我吗」
五条悟单手支着下颔,盯了我片刻,忽然勾起唇角。
「不,因为他们脑子有问题」
「应该会派人过来吧」
「不会了,我已经处理好了」